念書(1 / 1)

秋榆隻是哭了一陣,便慢慢停了下來,她心裡清楚自己這樣哭也沒用,隻是心中覺得委屈,忍不住想要宣泄一下。

她這樣一鎮定下來,反倒看見身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牡丹。

她怕這孩子擔心,趕忙把她攬入懷裡,輕聲安慰道:“沒什麼,姐姐就是剛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有些害怕。”

牡丹聽了,卻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不會的姐姐,大掌櫃都特意提點你了,不會有人敢欺負你的。而且姐姐不是想識字嗎,我娘是個和善的人,她願意教你的。所以說姐姐不要哭了。”

秋榆聽了,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楚,隻是輕聲回答道:“說了這樣久,你餓不餓呀?飯都是在哪吃啊?”

牡丹搖搖頭,答道:“姐姐你住在後院,專門有人來送吃的。”

話音剛落,門口便被敲了三聲,接著便又安靜了。

秋榆站起身來,推開了門張望了一下,沒看見人,隻有地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餐盒。

牡丹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出來的,伸手就要去端那餐盒。

秋榆眼尖,一下擋掉牡丹的手,教育道:“你年紀這樣小,怎麼能端這種東西?繡娘指尖精細,不能總做這樣粗活。”

牡丹猶豫一下,沒吭聲,隻是睜著大大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看著她——她沒想到新來的姐姐竟然這樣和善,對她這樣好。

秋榆卻不在意,隻是輕輕的把餐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揭開了蓋子。

那餐盒裡俱是美味佳肴,或許是因為秋榆是江南人,怕她會水土不服,那餐盒裡擺了三隻大閘蟹,又有不少玲瓏剔透的蒸餃,擺的滿滿當當的一盤。還額外擺了滿滿當當的一碟子鮮肉月餅,作為飯後甜點。

秋榆卻有些失笑:她以前家裡一貧如洗,哪裡吃得上這種美味佳肴呢?隻是她也不喜歡總是顧影自憐,於是動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便招呼牡丹來吃。

牡丹滿懷期待的坐在桌邊,感歎了一句:“哇,這飯真是好,我跟著姐姐可是享福了,以前可從未吃過這樣的飯菜。”

秋榆一怔,打量了一眼牡丹,她方才便覺得這姑娘長得好看,但不是中原人的那種溫婉的美感,而是胡人那樣熱烈的活力。剛剛她這一笑,便更有胡人的味道了。

秋榆按下心中的奇怪,隻當是自己原先江南胡人少,但京城離北方邊境較近,所以有些胡人通婚也很正常。

她把那碟子鮮肉月餅蓋回去,便和牡丹一起動筷吃起飯來。

兩人就這樣吃了一頓飯,吃完後,秋榆便收拾起來那碟月餅,招呼起犯困的牡丹:“我想見見你娘,讓她教我怎麼讀書。”

牡丹便跟著起身,說道:“我娘這時候應該剛醒不久,她夜裡七點就要上台了,你沒法一直待著。”

秋榆不介意的笑笑,輕聲催促道:“快些走吧。”

於是牡丹一路領著她,把她帶上了金銀閣。

這金銀閣倒是和燕青樓差不多氣派,可是燕青樓隻有一幢,金銀閣卻有五家,而牡丹的娘,就在其中一座樓上。

這時剛過正午沒多久,樓裡閒散的坐著幾個年輕的男人,俱是衣著華貴。或品茶或飲酒,懶懶的倒在座椅上,眯眼聽著台上的樂伎奏樂。

縱使煙花銷骨地,這白天清日的,也還沒到開閣時候。因此倒也沒人來擾匆匆路過的秋榆,由著她上去了。

秋榆一路走了上去,輕輕敲門之後,過了一小會,門開了。

門內現出個袒胸露背的胡人女子,那女子骨相立體,一看就是胡人長相,和牡丹隱隱神似。

她開門見到秋榆,頓時一愣,眼睛往下一瞥,又看見牡丹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頓時開始不知所措起來,甚至顯得有些羞愧難當,臉上已經浮出血色,聲音微顫:“你是誰?你們來這裡乾什麼?”

牡丹搶答道:“娘!這是我繡娘師傅,她說想學讀書,來找你學的!”

卻見那可憐女人尷尬的怔在原地,她既不知道是否應該親熱的迎秋榆進門,又羞愧於牡丹所喊的那一聲娘,就這樣左右為難,臉上露出困窘的神色。

秋榆心中清楚她的尷尬境地,不由得主動開口解圍道:“我不識字,聽聞您能讀《論語》,心生敬意,特來拜訪。我還帶了一些點心,希望你喜歡。”

那女子聽了這話,似乎放下了千斤重負,臉上露出來了一個熱切的笑容,招呼道:“哎呀,不要這樣客氣,快進來快進來。”

三人就這樣坐下,攤開那本《論語》開始研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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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文德身穿一身黃色官袍,正站在階下,垂眸聽著皇位上的皇帝講話。

他的左右都是他的幾個兄弟,大皇子體弱多病,早就無意於太子之爭。二皇子門第雖低微,可名聲卻很好,不少重臣支持他,那些重臣多是從先帝開始任職直到現在的,心裡憂患國家,很希望能有個賢明的君主,現在皇帝病弱,民間對他的呼聲也漸漸大起來。

至於四皇子,他家也是將軍世家,隻是沒有皇後的周家那樣顯赫,但是自小習武,不少臣子認為他精乾自律,正是帝王之才。

五皇子行冠禮還沒幾天,根基不深,暫時不必在意。

如此想來,便隻有二皇子和四皇子是他的競爭對手了。

這台下站著的幾個手足兄弟,一個個各懷心事,反倒沒人認真聽他們父皇的講話。

不過皇帝也似乎沒看出來自己兒子們的心不在焉,他伸手握住身邊皇後的手,喜氣洋洋的宣布道:“今年秋祭是大祭,你們可要好好展現自己,秋後狩獵的時候大展風頭一下啊。”

一行人整整齊齊的應了一聲。

隻聽二皇子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父皇,這江南大澇剛平息不久,大搞秋祭恐怕有些勞民傷財,更有違大災失和的天理。依兒臣看,不若一切從簡。”

皇帝睨了自己孩子一眼,語氣卻頗有些不滿:“你這樣太小家子氣了,不像王侯將相家的皇子。秋祭一年一度,你卻說什麼勞民傷財,一年裡不就那麼幾個節日嗎?還這樣斤斤計較,反倒有些像那些窮酸言官。”

這一句話落地,眾人皆一愣——誰人不知二皇子母家就是窮酸言官?皇帝說出這句話,怕不是對二皇子有意見?

二皇子的臉色有些發白,卻強撐著若無其事。

皇帝的心思卻很簡單,他這句話一落地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心裡不住懊悔自己年老健忘,竟然說話沒過腦子。

但他認定自己不能承認自己錯了的,隻是淡淡找補道:“你這樣緊著自己,年紀輕輕的就多有憂慮了。不若看看你三弟,倒是知道青春一去不複返,從來不想這樣的事。”

牧文德驟然被提及,心中一沉,麵上卻不顯,反倒是笑嘻嘻的:“父皇可不要這樣說兒臣,真真是羞煞了我啊。二哥心係聖人之道,憂國憂民,乃是我的榜樣。我無非是喜歡玩樂,怎麼與二哥相比呢?”

這樣出了一個岔子,皇帝也無心繼續聊下去了,隻是擺手說道:“你們的母後有些乏了,秋祭之事容後再議吧。”

幾個皇子向皇帝一一行了禮,便低頭退出了宮門。

隻是牧文德剛一出來,就看見他那二哥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大步走遠了。

牧文德倒也不惱,隻是心下有些失笑:“這二哥雖說才德無礙,可這性格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身為一國皇子,卻對自己母家出身斤斤計較的,十分介懷。更何況還不懂審時度勢,明知父皇不可能同意,卻自作聰明的想要顯現自己的風頭。”

他倒是無所謂二皇子看他幾眼,他反倒怕二皇子真的把他當成對手了。

現下二皇子和四皇子爭得激烈,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

他一個紈絝子弟,早就被劃進閒散王爺的名號裡了,沒什麼人想著提防他。

二皇子這樣一聽父皇把他和三皇子相提並論,惱於自己和這樣的花花公子提名,這才瞪他一眼。

牧文德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

二皇子性格實在小氣,其實他倘若少加注意,就會發現皇帝其實是屬意於他的。

皇帝雖然昏庸無能,可是也不至於連孩子的好壞都看不出來,怎麼也知道要選一個賢明自律的太子。

他心裡肯定是在掂量二皇子和四皇子。

可是四皇子好是好,卻有一點問題——他家是將軍世家。

昏庸又怕死的皇帝不得不猶豫起來:如果立了四皇子當太子,他會不會因為等不及而把自己殺了?

於是這皇帝便覺得二皇子是個不錯的選擇:萬一四皇子軍變,也是針對的二皇子,而不至於殺到他的頭上來!

牧文德想到這裡,簡直要笑出聲來,他可笑父皇自己以己度人,看不透四皇子才是個真真的君子。

他心裡隻覺得隻有四皇子可與自己一較高下,無論最後皇位傳到誰的手裡,他都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