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舉(1 / 1)

他覷著三皇子的臉色,腿已經軟了,若不是此刻坐在圈椅上,怕是會直接癱倒在地。

三皇子這話,無異於石破天驚。

把他的產業劃到三皇子名下,那和直接拱手送人有什麼區彆?可是三皇子明顯來者不善,那塊墨錠就是對他的警告。

隻是他不愧是多年在商海沉浮下來的,大浪淘沙沒能把他淘走,隻是慌了那麼幾秒,便又整理好了表情,露出真切的笑意:“哎呀,還是三皇子想得周到,體恤我們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啊。”

他看著那桌下的墨錠,意有所指的說道:“三皇子這墨是真好,這麼一摔,反倒給我聞出來一點清幽的香味。隻是這墨雖名貴,心情一急也放不穩,隻是可惜了這墨。”

牧文德靜靜審視著麵前的男人,他不得不感歎這人不愧是在商戰裡滾過來的一方巨賈,一身滾刀肉,想拿刀出點血卻不容易。

不過沒關係,他清楚自己勝券在握。

“沒什麼可惜的。這墨雖好,可天下也不是獨這一個,隻是感覺順手罷了。更何況就算沒碎,也該被磨開來用了,總不能這麼一直放著。”

牧文德緩緩吐出這句話,滿意的看著麵前的男人臉色微微變了幾變,鬆口道:“那可不得嘛!與其磨了來練字,還不如碎在三皇子書案下,起碼還是在名室裡。”

牧文德笑起來,讚賞的看著郭掌櫃,那郭掌櫃也跟著笑,兩人虛與委蛇得打了半天機鋒,現在各懷心事的笑著,倒也顯得和諧。

牧文德笑著從書案上抽出一張紙來,輕聲說道:“我心知郭公的經商才能非一般人可比,我年紀輕輕也沒什麼見解,隻想當個閒散王爺,不敢多加乾涉。隻是擬了這麼一方帖子,不知郭公意下如何啊?”

郭公挺著肚子,顫顫巍巍的從牧文德手中接過這張紙,他心裡早已清楚三皇子這一趟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為了把他殺豬放血。

誰料這麼粗略一看,他反倒愣住了——這帖子上的內容不可謂不優厚。

三皇子隻要了他一間繡屋,收益兩人五五分成,三皇子會幫忙和官吏打招呼,隻是明麵上這繡房必須和三皇子無關。

這麼一看,反倒像是他占了三皇子的便宜。

那麼一小間繡房著實沒多少收益,甚至不夠過年打點上下官吏的錢。現在三皇子隻要一半,卻肯幫忙照應一下,免得他被官吏刁難。

倘若以後二皇子真想拿他開刀,三皇子這麼一保,反而能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牧文德眼看著麵前男人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露出來一個混合著諂媚和尷尬的笑來:“三皇子這樣抬愛我,我反倒是福薄承擔不起了。這小小一間繡屋,殿下您完全可以拿全部的。您平日關心民生,我十分敬佩,想要這樣來表達我的仰慕。”

牧文德笑著擺了擺手:“無妨,隻是我還有一事相求。”

郭掌櫃連忙身子前傾,態度恭敬:“洗耳恭聽。”

牧文德笑了笑:“我從江南帶來了一個女孩,現下放在我的偏院裡,還沒人知道。我想,養在那間繡房裡,對她倒是一個好去處。”

郭掌櫃那張肥厚油膩的臉上擠出一個略有猥瑣的笑意,他覷著牧文德淡漠的側顏,奉承道:“殿下真是好興致,早就聽說殿下憐香惜玉,頗有愛惜女人的意趣。現下又來了一個金屋藏嬌,可真真是享了古人的意趣。”

牧文德聽著這段話,心下不住反胃,隻是麵上還是淡淡的:“我欣賞那姑娘的才能,不忍心她被人糟蹋,就隻想讓她在繡樓裡生活,你明白嗎?”

那郭掌櫃微微一愣,明白自己有點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了,他也不怯,就坡下驢道:“那是肯定的,皇子欣賞的女人,那必然是天上有地下無的,怎麼能拿什麼世俗的想法揣摩?我一定安排個好住處,讓那姑娘舒舒服服的住著,也省了殿下擔心。”

牧文德這下倒是笑了起來,那笑容裡難得有了些真誠的意味:“是了,郭兄可要幫我好好照料,可是不能讓人知道她和我有聯係,汙了人家的名聲。”

他從圈椅上站起身來,態度和緩的對著郭掌櫃問道:“談了這樣久,卻忘了給郭公斟茶,真是我的失禮,不若我們去庭院裡品一品茶,還是我去江南時帶回來的西湖龍井呢。”

郭掌櫃心裡清楚這壺茶是喝不到的,三皇子這是想下逐客令了,他連忙從包裹裡掏出自己的章印,又取了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才賠笑著說道:“三皇子還是叫我郭掌櫃吧,可不敢擔這什麼兄、公的名號。這茶我聽說過,可是江南一頂一的好茶,隻是不巧我福薄,那賬還忙著算呢。還請您原諒,擾了您品茶的雅興了。”

牧文德親切的笑著,手虛虛攬上郭掌櫃的背:“無妨無妨,郭掌櫃這麼忙,我可要祝您日進鬥金了啊。感謝郭掌櫃願意和我合作,我送您出去吧。”

郭掌櫃很識時務的站起身來,快步往外走,口中讓道:“不敢不敢,哪能這樣勞動您呢?我自己走就行了。”

牧文德卻很堅持,一直把他送出門外才停步。

郭掌櫃一步三回頭,連連向牧文德道彆,直到走到街道拐角看不見牧文德的影子了,才大步流星的走起來。

他臉上的諂媚惶恐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陰鷙的模樣。

郭掌櫃挺著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爬上了停在街角的馬車,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他的對麵坐著一個精瘦的年輕男人。

郭掌櫃大咧咧的坐著,不住的喘,費勁的拿出水壺喝了一口。

那精瘦的年輕男人看了他一眼,有點猶豫的問道:“郭掌櫃,怎麼樣啊?”

郭掌櫃的臉上浮現出嘲諷和不悅:“這就是個鴻門宴,還能怎麼樣啊?”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細細的和男人解釋了一遍。

這男人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是我覺得這條件也夠優厚的。”

郭掌櫃那肥厚的臉上擠出一個堪稱刻薄的笑來:“你怎麼不想想,這種好事怎麼無緣無故給你?”

那男人一臉迷茫不解:“誰不知道三皇子是個紈絝子弟,做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怕人知道他未成婚就納妾,還是個青樓裡的姑娘,放繡房裡洗洗身份而已。”

郭掌櫃睨他一眼:“我還以為你當個賬房多聰明。世人誰不知三皇子紈絝,天天泡在女人堆裡。他們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嗎?他何時讓人上過他的床!”

卻見那賬房嘿嘿一笑:“那不是更合理了,說不定他不舉呢。這樣外人都知道他是花花公子,不願把女兒嫁給他吃氣,正好還能免人口舌。”

那郭掌櫃被這話一噎,卻回心轉意起來:“哎,你這樣說,倒是很有道理。要是這樣的話,這三皇子這麼做也合理了。”

那賬房謙虛的補充道:“可不是我說的,我聽那莊裡的女人說的,她們私下裡都這樣傳呢!”

疑似不舉的三皇子此時正端著金絲冰裂紋細杯,悠閒地坐在水潭上的小舟裡,細細品著那龍井。

熱氣嫋嫋升騰,茶湯色澤溫潤,金黃中透著一抹淡淡的綠,澄澈清明。

牧文德淺嘗一口,麵上浮現出略有讚賞的笑意。

一旁偷看的小侍女不由得呆了:“三皇子真好看,世間怎麼會有這樣漂亮的人呢?”

男人坐在清淺潭上的小木舟上,長發隨意披散下來,隨著風和水波微微飄動。

他一身駝色短衣,領口和袖口都鑲著金貴的白狐毛,細絹褲腳上以秀密的針腳刺了一對龍鳳,腰間掛著透亮的墨玉,閒散的垂在地上。

三皇子其實並不是一個女相的人,恰恰相反,他甚至五官相當冷硬。

下頜線清晰而銳利,鼻梁高挺,一雙薄唇。

若不是那一雙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怕不是會被人當做一個薄情的人。

那眼睛粲然一笑的時候,再怎樣的寶石黃金都黯然失色,那眼神宛如絲綢,柔軟而隱隱閃亮著。

反倒顯得男人清澈而溫情,倒不像所謂無情帝王家,而隻是被家人千嬌萬寵的一個少爺罷了。

那小侍女還兀自陶醉在三皇子的身影中,卻見三皇子的眼神若有若無的落在她身上,她心中一驚,生怕被發現自己偷懶,趕忙悄悄溜走了。

牧文德見那幾歲的小姑娘嚇得幾步跑走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低頭看著杯子裡根根直立的茶葉,淡淡開口道:“李飛,你知道為何我要在這一葉小舟上品茶嗎?”

正蹲伏在樹上的李飛被猝不及防點到,隻得回答:“屬下不知,也許是因為這樣更有意境吧。”

牧文德笑了笑,從容答道:“江南多水,故而茶葉多隱澀,就如這小譚中的漣漪,一層層蕩上來。”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的說道:“這小譚未嘗沒有漣漪,隻是這樣浮浮一看,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