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1 / 1)

秋榆斜倚臥榻,身著絳紅玉兔窄銀襖,正對著雕花木窗一針一線的繡著手裡的蠶絲宋錦。

床邊矮幾上置著茶盞、點心。瓷器精致,琉璃流光溢彩。

秋榆被好吃好喝的溫養了半個月,瘦的可憐的身子就漸漸長出肉來。

她瘦削的臉頰上逐漸掛上了肉,身段也柔軟起來。脖頸裡掛著水綠色玻璃種平安牌,那玉溫潤,襯得她也溫潤。

她屏息凝神,針頭細小,一針針在淡茶色的錦上刺出燦爛奪目的火焰。這是三皇子明年春要穿的新衣,已經打好了樣拿給她繡。

她自被帶入京城,就被安置在這個小院裡。

庭院深深,以鵝卵白石鋪地。正中一方小蓮池,碧水澄澈,清可見底,蓮葉田田,粉荷玉立,清香嫋嫋。

庭中雜有月季杜鵑之花,隻是秋風已近,顯得有些厭厭的。

秋榆不明白自己現在的情況。

按說她是從青樓裡贖出來的繡娘,出身不好,也不可能做的上三皇子的小妾,可是她卻被安置在這一小院裡,有嬤嬤丫鬟伺候。

可是若說是小妾,怎麼會給她安排繡娘的活計?

秋榆想不明白,可她畢竟隻是個未經人事的窮家姑娘,也不好厚著臉皮去問三皇子。

更何況她隱隱感受到似乎有什麼事在瞞著她。

自從她繼父母被一刀送進黃泉之後,她覺得三皇子對她的態度就有些奇怪。

像是很尊重她,可是又把她當做繡娘。像是很在意她,可是卻把她扔在院子裡不聞不問。

但是秋榆心裡清楚的很,不該問的問題不要多嘴多舌。她還記得父母是怎樣倒地的,她既然無心報仇,更不想也被一刀捅死。

在這一方小院裡這樣安安穩穩的活著,已經是難得的好命。

她正這樣想著,卻見三皇子穩步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庭院裡的丫鬟嬤嬤都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屈膝請安:“皇子吉祥。”

秋榆也急急放下手中的針線,翻身從床上坐起,她慌忙穿上地上的絹鞋,走了幾步去迎三皇子。

三皇子此時已走上台階,秋榆低眉順眼的屈了膝,輕聲喚道:“皇子吉祥。”

牧文德斂目看向門口的秋榆,她這幾日吃的很好,臉上也漸漸養出來富足的肉感,反而更顯其眉目風華。

青澀感逐漸褪去,身段也柔軟韌勁起來,這麼一行禮,身姿靈巧的像是小鹿。

牧文德不由得笑了起來,溫聲問秋榆:“幼薇近來可好?隻是多走走,不要總待在屋裡。那衣服是明年春天才穿的,現下才初秋,怎的這樣急?”

秋榆大膽的覷了他一眼,聲音柔柔:“閒來無事,感念殿下的優待,不由得想多繡一點,好使殿下穿上新衣服呢。”

牧文德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大膽的眼波,又聽了這貼心的話,心下不得不軟起來:“那也不用這樣緊,倒是多走走,彆這樣弱不禁風的才好。”

秋榆似乎有些羞惱,微微咬著下唇,想了想,輕聲說道:“小女愚鈍,不識幾個字。和眾姐妹相聊時什麼都不懂,常常感到羞愧,想問問皇子可能讓我識字?”

她看著牧文德的笑容頓了一頓,旋即若無其事的笑了:“其實你不必與這些侍女相聊,她們也不懂什麼,隻是想要看書的話,可以給你些書看看,你找人指點即可。隻是這書本不該多看,你繡花本就有傷眼睛,不如多出門走走。”

秋榆卻好似沒聽出他略微的不讚成,隻是有些欣喜的回答道:“謝皇子!隻是這書該從哪拿?”

牧文德看著秋榆臉上天真燦爛的笑容,輕聲道:“我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你,我最近很忙,沒時間安置你,你暫且在這院裡待幾日。”

秋榆斂聲屏氣,順著眼答道:“皇子這樣忙碌,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多勞有損身子,小女恨自己不能為皇子分憂。”

牧文德笑了笑,他生來一副紈絝子弟的樣,桃花眼有情,斜眉如柳,這樣一笑,仿佛有種被他放在心上的妥帖感:“秋妹妹這樣忙,還擔心我,倒真真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秋榆微微錯開他那有情的雙目,隻是輕聲說道:“皇子可要注意自己。”

牧文德吊兒郎當的笑著:“等我過幾天再來找你啊。”說罷便轉身向院外走去。

秋榆沒在意牧文德回沒回頭,隻是重又行了禮,看著牧文德幾步邁出了院門,身影消失在竹林掩映下。

牧文德大步走向門外,一輛馬車正候在門口,牧文德掀起門簾坐了進去:“帶我回主宅。”

車夫揚起馬鞭抽了一下,車輪便滾滾動了起來。

馬車緩緩停在府邸門前,車夫趕忙上前幾步推開了那朱紅的大門。

牧文德緩緩從馬車上走下,門後赫然站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的臉上堆起了油膩的笑容,正眼巴巴的看著牧文德走來。

牧文德一頓,隨即露出親切的笑容來:“郭掌櫃等了半天,是我失禮了。”

那男人一愣,頓時哈哈大笑著:“哎呀哎呀三皇子真是喜歡說笑,我就喜歡站著。”

他冷汗都下來了——開玩笑,皇子哪有失禮的!

牧文德眯眼瞟了他一眼,隨即略有嗔怒的轉頭看向一旁的侍女:“一天天的不乾活!客人來了都不知道給人倒茶嗎!”

侍女都低著頭一聲不吭,倒是男人趕忙出聲解圍:“哎呀哎呀她們問了,我說我哪裡攀的上您這金枝呢?還是彆汙了那杯子吧。”

牧文德盯著男人,臉上露出一個相當和緩的笑意:“還請郭掌櫃和我一起去書房議事呢。”

男子連忙點頭應下。兩人在這巨大的宮宅裡走了幾轉,就到了一個恢宏的大院跟前。

牧文德笑了笑:“就是這裡,害郭掌櫃好等。”

庭院兩側,抄手遊廊曲折蜿蜒。廊柱朱紅,雕欄玉砌,繪著四季花鳥栩栩如生。

沿廊前行,數間精舍錯落有致。舍內窗牖雕花,糊著素紙,透進朦朧光影。

室內陳設有度,書案、琴台、香爐、古鼎,一應俱全。書案上筆墨紙硯,整齊擺放,仿佛正待主人揮毫。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山水意境,人物風流,為室中添了幾分雅韻。

門楣高懸一匾,字體剛勁,墨韻幽然,上書四個大字——

“遊手好閒”!

郭掌櫃愣了愣,心裡想著:“人家都說這書房牌匾是彰顯雅趣的,難不成這三皇子就想當個閒散王爺?怪道人家都說現在五個皇子奪嫡,三皇子卻不聲不響的。”

但他也就敢心底嘀咕幾句,麵上可絲毫不敢表露什麼。仍是一臉恭敬的樣子,踱著小碎步跟著牧文德進了門。

牧文德閒適的坐在書案後的圈椅上,伸手示意:“郭掌櫃,您坐。”

這小而精致的圈椅對大腹便便的男人來說顯得有些勉強,但他也不敢作聲,隻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塞進了這圈椅裡,有些諂媚的說道:“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牧文德看著他溫和的笑了:“說實話,郭掌櫃一詞真是貶低了郭公,郭公的萬紅莊裡既有繡娘又有花魁,可真真是世間極樂之地,不知郭公怎樣想得,竟能造出這樣的地方來?”

郭掌櫃麵上堆著笑,心裡卻不明白他的用意,隻是打著哈哈:“哎呀三皇子您真是太過抬舉我了,我一代商賈,一點點小心機而已,遠遠不足以為道。”

卻見牧文德笑了一下,那笑莫名讓郭掌櫃心下發寒,隻聽他悠悠說道:“可是我聽說,我那二哥清正廉潔,很想肅清這種歪風邪氣呢。”

郭掌櫃的瞳孔一縮,心下一沉,他吃不準麵前的三皇子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句話來。

二皇子不滿這種煙花之地他心裡是清楚的,隻可惜二皇子雖空有一顆冰心玉壺,母家卻很弱,隻是六品的一個小官罷了,暫時還掀不起什麼風浪。

可是一直是紈絝子弟的三皇子,為什麼又把他叫來談這件事呢?是害怕被取締了自己沒地方玩,還是說另有所圖?

電光火石間,郭掌櫃的心思就轉悠了幾圈,他佯裝震驚,倒吸一口氣:“哎呀!我都不知道這樣的事!哎呀,二皇子想得倒是,我也常常覺得自己弄的東西,有點烏煙瘴氣了。”

牧文德卻沒笑,手中把玩著一個墨錠,正正的盯著他:“是啊,可是我喜歡這種地方。女兒家溫潤柔軟,如果取消了,讓我去哪裡找這種地方呢?”

郭掌櫃死死看著麵前的三皇子,這下他似乎隱隱感覺出三皇子的用意,隻能笑著試探著:“那三皇子可真是憐香惜玉之人啊!不如我為三皇子挑上幾個美人,也好讓這偌大的王府裡有溫香軟玉呢!”

牧文德聽了這話,淡淡一笑,聲音卻是冰的:“那怎麼好意思呢?不如我和郭掌櫃合作,把郭掌櫃以我的名頭保護起來,怎麼樣啊?”

他狀似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墨錠,玩笑般把那墨錠立在桌子上,卻不巧沒放正。

那墨錠在桌子邊搖了幾下,終是沒站住,一頭栽下了書案。

摔了個粉碎。

一瞬間,冷汗浸透了圈椅上男人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