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在這雷霆一腳下抖了幾抖,旋即便轟然倒塌了。露出屋裡正睡著的爹娘來,那床下的木幾上赫然擺著殘羹冷炙,其中不乏雞鴨的骨頭。
秋榆一時間愣住了——爹娘說家裡窮困潦倒了,每每飯點就把她打發出去織布,烈日炎炎她也不曾休息,暈倒了好幾次。
她來不及細想,因為這巨響已經驚動了床上睡著的爹娘。
她爹“嗷”了一聲抄起床邊的木棍,指著門外的人:“你們是誰啊!”娘也尖叫起來:“報官了!”
秋榆和爹娘兩兩對視,幾人一時間靜默下來。
秋榆正要解釋自己是為了那角手帕而來,卻見她娘的眼珠往她身上滾了一滾,尖聲叫道:“是不是你個娼婦在外麵惹禍了得罪了恩客!”
“娼婦”兩個字猶如燙紅的鐵刃紮進了秋榆身上,她猶如被迎麵痛擊,怔怔的站在原地。
“不是你們非要把我賣了嗎?為什麼現在被罵的是我?”秋榆想。
可是秋榆沒能問出來,因為她爹這下似乎找到了原因,從床上翻身而起,抄著棍子就往秋榆身上來。
隻是還沒等秋榆躲開,身邊的李飛就毫不客氣的一抬腳,那男人就飛了出去,狼狽的跌在地上。
“我要問你們,抱來她的時候,她身上那塊手帕在哪裡?”一旁冷眼旁觀的三皇子似乎已經看夠了這場鬨劇,不耐煩的出聲打斷了地上躍躍欲起的男人。
她爹一愣,倒是她娘想起來什麼,抖抖索索走下床,從床角的爐子裡扒翻出一團布,那赫然是秋榆抽屜裡的衣服!
“娘!”秋榆不可思議的喊了一聲,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們,哪怕她心知爹娘對自己沒什麼感情,但是二十年來的陪伴也是真的,這才過去沒一天,就要把她的東西都燒了。
隻是好在這三更半夜也沒人開飯燒火了,那團布隻是裹上了爐灰,並沒有被燒毀。
秋榆娘在裡麵翻了半天,翻出來一角亮黃色的手帕,然後被李飛劈手奪去了。
李飛正想找點水洗洗這布,三皇子卻毫不介意的伸手要走了:“我看看。”
他凝著這手帕,翻來覆去的看著,眉頭越皺越緊,氣氛也逐漸壓抑起來。
忽然三皇子長舒一口氣,眉心也鬆開來,順手把手帕塞進自己的衣襟裡藏著,然後擺擺手:“行了,都走,就當沒來過這裡。”
秋榆爹娘也跟著長舒一口氣,隻是這氣還沒鬆到底,便被一劍刺穿了脖子,泄了出去——
赫然是三皇子的劍!
他低眉冷目送出那一劍,正正的刺進了男人的脖子。
一時間幾人都愣住了。
秋榆娘呆呆的看著,過了幾秒似乎才反應過來,張著嘴要叫。卻見那劍乾脆利落的出來,反手一個劍花就捅進了她的胸膛。
三皇子冷眼看著這一切,隨手拔劍抽出,甩了一下劍尖,撒下一線血跡。
秋榆怔怔的看著地上兩具還溫熱的屍體,她看著三皇子,身子不受控製的抖起來。她隻能感受到自己的視線模糊起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下去。
誰知三皇子卻收了劍,走到她身邊溫柔的攬著她輕聲安慰起來:“沒關係,走吧。此後你是燕青樓的繡娘出身,被買來做我的侍女,誰都不得告知。”
秋榆卻隻是抖著,她想看一眼地上的爹娘,卻不敢回頭,隻是輕聲說:“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做了什麼?這罪不至死啊!”
三皇子不答,隻是淡淡說道:“他們若是現在不死,你也得死。現在我殺了他們,好歹還能活下幾個人來。”
秋榆不懂,隻是畏縮在他懷裡,她心下亂亂的,一麵害怕三皇子再拿劍把她斬了,一麵覺得三皇子是唯一安慰她的人。
三皇子順勢緊緊抱住秋榆,吩咐道:“顧墨,你把她帶回我府邸。如有閃失,你也跟著死!”
那叫顧墨的黑衣人點點頭,走到秋榆身邊,虛虛的護著她,尊敬的說道:“秋小姐,請你跟我一起走。”
秋榆雖然不知所以,但是仍然跟著顧墨走了,隻剩下三皇子和李飛站著這裡。
三皇子看著一地狼藉,淡淡開口道:“李飛,你跟我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這次事關緊要,可撼動國家命脈,你處理乾淨一點。”
李飛低頭應道:“是!”
三皇子卻突然笑了起來:“天助我牧文德,父皇老矣,母後無子,卻送來個公主給我。這龍雲紋隻有帝後能用,她大概就是那個死胎的公主了。”
李飛靜靜的站在一邊,低頭提醒三皇子:“殿下,您忘了當時宮裡的傳言了。”
“這才是好事,”牧文德笑起來,“傳言又如何?反正沒有任何證據。但是隻要皇後自己心虛,一定會出手助我。這奪嫡之爭,早就有人坐不住了,否則你以為,為什麼我一個閒散王爺會被派來賑災?”
“屬下不知。”李飛恭敬的低頭回答。
“那我告訴你,是因為我母家是朝廷忠臣,有人坐不住想要我下水,逼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我如果收拾不了,就告我無能害民之罪。”牧文德閉上眼睛,冷冷回答。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太監傳旨讓他下江南時的情景,可是現在有五個成年皇子,除了他還有四人,那人做事謹慎,他也不知是誰。
“皇帝是天子,太子則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高位,現在陛下病弱,有這樣的人也是正常的。”李飛輕聲附和。
“嗬,病弱。”誰知牧文德嗤笑一聲,說出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來,“父皇自即位起就不曾有過什麼明政,先前還能吃吃老本,現下是越發不堪,一派重臣天天不思天下民眾,隻知道討好父皇,這江南的水災本就嚴重,竟然還能拿著這事來試探我!”
他似乎真動了怒氣:“倘若我真真是個詩畫廢物,這江南人民該如何自處?!父皇竟看不出來這種低劣手段,反而真派我來了。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李飛把頭低得更低,輕聲提醒道:“殿下切勿動怒,言此大逆不道之詞,若是被人聽到了大做文章,可是大不敬之罪。”
牧文德深深喘息幾口氣,勉強平複下來,隻是淡淡說道:“這江南大澇按說不該這樣嚴重。無非是貪官汙吏吃了維護堤壩的皇糧,又汙了糧倉裡的儲糧,這才發不下糧來。飛書給父皇派糧來,提拔城北徐家,再殺幾個官吏就能解決的事情,竟然餓死了這麼多人命!”
李飛沉聲應道:“是。可是殿下雖年輕氣盛,但做事應沉穩有度,切不可過於慷慨激進。您心係百姓,可這皇權之爭,卻是實打實的流血。”
牧文德聞言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已經平和了許多:“你說的對,我再怎樣著急,也是父皇定奪。倘若因為心急讓人抓了馬腳,反而連累家族被人治罪,那才是真的陷人民於水火。”
李飛不再言語,他知道三皇子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牧文德擺擺手說道:“你趕緊處理乾淨,我安排好了就即刻回宮。那個姑娘必須趕緊送回京城,不可閃失。”
……
太陽剛剛出來沒一會,打更人就一臉困倦的走出來了,一邊走一邊敲著鑼。
他走了幾步,卻感覺自己的臉上隱隱約約有一股熱浪撲來,驚得他一下睜開了半眯的眼,順著那熱浪跑去。
沒跑幾步,他便看見了那座正熊熊起火的房子,駭得他一鬆手。
“鏘——”鑼掉在地上。
這一聲反而驚醒了打更人,他旋即反應過來,撿起鑼狠力敲著,尖聲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這聲音驚醒了周圍的住戶,還在睡夢裡的人都紛紛爬起來,抄起盆就出去救火,一盆盆水潑下去,最後從半毀的屋裡抱出來兩個還在啼哭的小兒。
……
“三皇子英明果斷,於江南之地,嚴懲貪官汙吏,又令巨賈開倉以賑災民,且自中原調穀為粥,施於難民。城北縣令徐坤,字明德,賑災甚力,故三皇子特薦之,擬選調為江南左郡丞。
“又有一事。臨湖莊秋氏家遭祝融之禍,一家兩口俱亡,二幼子得救,其一女,因鬻於燕青樓而免。秋家本貧寒,無所倚仗,此案影響甚巨。然今未明是否為仇殺,值賑災事繁之際,臣特奏請聖裁。”
皇帝翻著桌子上的奏折,皺眉看著台下的宰相,問道:“郭愛卿有何見解?”
宰相頓了頓,謹慎回答道:“三皇子不愧天家聖脈,行事得當,治水有力,臣以為不如嘉獎一番。”
皇帝不耐煩的嘖了一聲:“誰問你江南水災了!朕問的是那個城北縣令徐明德,他和三皇子母族有什麼關係?”
宰相苦苦思索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有什麼關係,隻好說道:“恕臣愚鈍,臣不知此人與三皇子殿下有何關係。”
誰知皇帝卻沒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朕也記得沒關係,那就好,不可讓這些皇子勾黨結派,亂天下之勢。”
他隨意批了個“可”字,又補了一句:“依朕看,那秋家之事不必在意,無非是仇殺之屬,大抵不過分田地這種事,讓縣令撥點錢體麵葬了就行。”
宰相咬咬牙,問了一句:“可天下之法為皇族之令,滅家之罪不治,有損於皇家威嚴。”
誰知皇帝提筆龍飛鳳舞的寫了幾個字,不在乎的擺擺手:“體麵安葬是顯示我慈悲為懷,更能得到民眾擁戴。”
宰相被這番發言噎的說不出話,隻能回答:“陛下英明。”
皇帝心滿意足的合上奏折,擺擺手說道:“朕乏了,你退朝吧。”
宰相再三行禮,小步走出了這龍室。
剛一邁出門檻,郭宰相的臉色立馬難看起來,他一路快步,直到走上宮門外的馬車才長出一口氣,對著馬車裡等候的侍童歎道:“聖上糊塗啊。”
侍童還很小,一臉懵懂的看著唉聲歎氣的郭宰相。
宰相倒是也沒在意這小童的意見,隻是心事重重的坐在馬車裡,隨著馬蹄聲出了這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