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杭州,施清如在家中躺了三天,張言靜登門拜訪過一次,帶了些品牌方寄來的化妝品,她自己用不完,總會捎帶些給清如。
施清如有一點好,雖然是被父母慣著長大的,但她這人不嬌氣,也不好麵子。在物質上她很務實,相反地,她在精神上就有些天馬行空,仙女似的不肯落地。
施琴把親戚帶來的筍乾和自己烤的蛋撻給張言靜塞了一些,總歸不肯讓她空手回去。施清如笑倚在門邊,看她每次推拒幾回合,最後還是不得不迫於施琴的淫威把東西帶走。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施清如好端端看著戲,被施琴拍了下後腦勺,“多久沒去看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了,這周末全家一起聚餐,你把時間留出來。”
施清如應聲,回房整理照片。
在北京的幾天,她不是在長城摔得狗吃屎,就是在酒店躺到渾身發酸,幾乎沒有看得過去的照片。隨便點了幾下,施清如感慨自媒體博主也不是那麼好做,要保證圖片、視頻質量實在不易。
鼠標劃過陳安平的青青網主頁,沒有點開。
施清如低頭給駱澤川發去消息。
「下次同學會在什麼時候?」
過了三分鐘他回複:「剛辦過,沒這麼快吧。」
施清如:「上次不是隻有五六個人去了嗎?這也能算同學會?十個人都沒有。」
駱澤川:「都是大忙人啊。怎麼,突然想參加同學會?你問問蔣瀾吧,近兩次同學會都是他組織的,畢竟是班長。」
施清如頓了一會兒,回了一句:「行。」
她和蔣瀾高中時就不太對付,她不喜歡蔣瀾總把一點小事形容得像是天要塌下來的誇張,也不喜歡他總是拿班長頭銜壓人。
蔣瀾自然也不喜歡她,她從不因為他是班長就留幾分薄麵,有什麼懟他的話都是直說,心氣兒高。有時還得蔣瀾低聲下氣地求著她辦一些事。
他們彼此都在對方“無需聯係的老同學”分類中,畢業多年除了群發祝福外幾乎沒有交流。施清如給過他一次麵子,參加了他的婚禮,禮金包了不少。
那是三年前。
潛意識中,她以為陳安平會出現,但他沒有。
陳安平和蔣瀾的關係不錯,高中時雖不如和駱澤川的關係鐵,但大學時兩個人都考去了複旦,聯係自然比彆人多點。蔣瀾算是高中畢業後最了解陳安平的人。
蔣瀾在工位上喘口氣喝咖啡的功夫,看見施清如的消息,推了推眼鏡確定自己沒看錯人名。
施清如:「老蔣,聽說你前段時間突發心梗,工作彆太拚命了,健康才是第一位,多注意身體。」
蔣瀾嘖了一聲,抱著手機翹著腿細品這句話裡的深意。
過了半天隻品出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準沒好事。
蔣瀾:「謝謝施太後的關心,暫時死不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他的性格相較於高中的死板,變得活絡了些,也嘴貧了些。
施清如開門見山:「你再辦個同學會怎麼樣?這次多叫一點人。」
蔣瀾:「上次讓王雨靈喊你來你都沒來。」
施清如:「我那不是人不在國內嘛。你再辦一次,我肯定來。彆太久了,最近,就最近行不行?」
她是個急性子這點從高中到現在都沒變。蔣瀾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曆。
蔣瀾:「我得問問其他人。」
施清如:「行,你把所有人都聯係一遍問問清楚。記得提前告訴我,我把時間空出來。同學會的吃喝我來請,你隨便安排。」
蔣瀾笑了下,施清如也有優點,她一直挺大方的。
蔣瀾:「不怕我敲你竹杠?」
施清如:「你彆太離譜就成。」
蔣瀾:「知道了,我聯係看看,不過肯定不會所有人都到,大家有各自的家庭、工作要忙,不像你有這麼多空閒時間。在國外的基本就彆想了,機票都是一大筆開銷。」
到這個年紀,能為了一場同學會聚在一起的,除了本地離得近的,得需是多好的關係才會消耗極大的成本赴約?
寥寥無幾。
施清如輸入了很久,才發出來。
「如果在國外的同學要來,我可以報銷他的吃住行花費。」
蔣瀾剛想問她為什麼這麼不惜血本,又收到一條新消息。
施清如:「老蔣,記得問問陳安平,問問他會不會來。」
蔣瀾愣了一會兒神,被同事叫走。
再回來的時候,他恍神盯著陳安平以前的微信賬號。
施清如,還沒忘記陳安平呢?
多少年了。
陳舊的記憶在電腦的顯示屏上浮顯出重影。
蔣瀾笑著搖了搖頭。
-
周末氣溫陡升,薄薄一件長袖衫就已足夠。施清如站在醫院大門口曬了一會兒太陽,竟然覺得很熱。
浙二醫院濱江院區停車依舊很困難,王文忠繞了幾圈才停好車,發信息讓提前下車散步的施清如進門診大樓。
全家人一起去吃午飯前,決定帶施有誌來醫院做腿部複查。他半年前在公交車上摔斷了腿,折騰得不輕,這才好起來沒多久,就每日都堅持要自己坐車去釣魚,施琴為這老頑童愁得厲害。
因王文忠是入贅的緣故,施清如打小便管施琴的父母叫做爺爺奶奶,王文忠的父母叫做外公外婆。王老爺子起初是不滿意的,心裡不痛快,古板思想讓他覺得這兒子是白生了,唯一的小輩都不跟自己家姓。但日子過了這麼久,他也早已習慣。
施琴是獨生女,王文忠上頭有個大哥王文林,不過早在二十八年前便因車禍去世了。因此施清如是為兩個家庭唯一的孫女,是享儘寵愛的掌上明珠。王老爺子再頑固,隻要施清如一哄,他就高興了。
醫生問施有誌有沒有好好休息,他支支吾吾不說實話,施琴在一旁按著他肩膀對醫生說:“他一點都不聽話,覺得自己能走路了,就偷偷溜出家門去釣魚,哎,說了都不聽的!”
施清如忍俊不禁,走到診室外。
從北京回來後染的風寒沒好透,鼻子堵塞,還有些咳嗽。她在走廊上捂著嘴咳了兩聲,乾脆坐在門外的金屬椅上等。
她以前對浙二很熟悉。
但不是濱江院區,而是解放路那個老院區。
她總是往住院部跑,性格活潑,和當時的護士長都熟悉了。進進出出的病人很多,但在施清如的印象中,陳安平的母親謝瑩淇幾乎一直都住在那張病床上,鮮少有回家的時候。她大大小小毛病不斷,出了院,轉頭又回來,像是個釘子戶。
病床前是謝瑩淇的孝子陳安平,和一個不知為何總自告奮勇來看望她的小女生施清如。
謝瑩淇的父母那時都已不在,偶有些親戚帶著水果籃來看她,坐一兩個小時又離開。病床前不熱鬨,也不算太冷清,唯獨不見她的前夫來過一次。
她總是住在三人病房靠窗的那一床,沒人來的時候就一個人靜靜地睡覺或者看書。
謝瑩淇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總是笑眯眯看著人。施清如很喜歡她。
幾年前施清如因某些原因去浙二舊院區時,特意到過之前那間病房,得知謝瑩淇很多年前就不在那兒了。護士長換了人,早不記得他們這些人。
施清如出神地環顧四周來來往往的人,心想,無論自己和陳安平如何了,她都希望謝瑩淇康複了,能從醫院的白牆中走出去,和長大成人的陳安平去周遊世界。
世界的美麗絕不止白色的牆,也比書本裡的文字更多彩。
診室內,施有誌複查完,被施琴和奶奶周彩茵牽著走出來。
施清如笑著起身,“爺爺,你可得聽醫生的話,多在家休息,彆總是亂跑。要釣魚我陪你去,提前和我說一聲,不許自己一個人亂跑,奶奶多擔心呐。”
施有誌答應得很快,布滿皺紋的臉上因為笑容又多了幾道慈祥的褶子,“知道咯乖孫女。”
王文忠招呼一大家子,“走吧,去吃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誒好。”
一行人剛走到門診大廳,施清如忽然刹停腳步。
她睜大眼睛,發直地盯著前方,半晌,她忽然一顫。
一個滿頭灰發的中老年男人一閃而過,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回神對家人說:“你們先去車裡,我有點事,馬上過來。”
話落下的瞬間,施清如大邁步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走,沒過幾秒轉為狂奔。
穿過層層人群,她像是在進行障礙賽跑,每個人都成為了阻礙,她隻能一直側身行進,目光不斷在每個人之間遊移。
她絕對沒有看錯,那個男人是陳峰!
謝瑩淇的前夫,陳安平的父親。
一個被小小年紀的施清如掌摑過的人渣。
施清如在念高中之前都沒有真正接觸過人性陰暗麵,直到她自告奮勇,半強迫地陪同陳安平去向父親討要撫養費和醫藥費的時候。
她無法理解這世上為何會有人對與自己共同生活過的妻子如此狠心,也無法理解為何會有人對親生骨肉不管不顧。
陳峰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種男人。
但此時此刻在浙二醫院,施清如的腎上腺素卻因這個男人的出現而瘋狂飆升。
會不會、會不會有哪怕一絲可能,陳安平和他在一起?會不會,陳安平已經回國了?
哪怕不是。
陳峰應該也知曉一些陳安平和謝瑩淇的近況。
施清如不想承認,但她全身的肌肉都在喧囂她想找到陳安平。
然而,攢動的百顆人頭中,沒有一顆是陳峰,他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著陳安平的消息一並溜走了。
施清如恍惚地佇立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在走動,隻有她停在原地,愣神許久。
手機鈴聲把她拉回到現實,施琴催促她快回車裡。
施清如挪了步子,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她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感覺。
一種陳安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感覺,仿佛伸手就能捉住他。
她會很快找到他,
續寫他們之間斷更多年的故事,無論是逗號還是句號,她都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