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想找找和陳安平的企鵝聊天記錄,好不容易登上塵封已久的賬號之後,她才想起自己當年一氣之下將他刪除了。
同學錄上陳安平寫的電話號碼早在他大學時就停用了,之後的施清如無從得知。
將手機重新倒扣回桌上,她悻悻吃著麻辣燙。
同樣是春,今年的春就溫暖許多。
沒有下不儘的雨水。
離開老廖麻辣燙,施清如打了一輛車回家,在樓下水果店買了一盒丹東草莓。
家裡沒人在,施琴大約是去打牌了,王文忠八成在河邊釣魚。
施清如把草莓放進冰箱,衝了個澡,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床像一片巨大的沼澤,將施清如吸了進去,她產生了一種錯覺,一種自己一直在下墜的錯覺,從雲端往深海,望不到儘頭。
直到施琴溫柔的呼喊聲將她喚起。
“寶貝,已經晚上八點了,不吃飯可不行,吃完了再接著睡好不好?”
施琴特意到這時才將她喊醒,就為了讓她補眠。
施清如用力吸了一口氣,像是從深海裡浮出水麵的人吸到第一口氧。
她的短發像一個失敗的鳥類建築家所建築的鳥窩,枝條橫七豎八地岔出去,發梢卷曲向上,不成章法。
她眯著眼睛,慢慢適應光亮。
餐桌上,施琴給施清如看了一張照片。
“這個男生你覺得怎麼樣?今年三十五歲,他就住在我們小區,做藥代的,家裡條件不錯,自己收入也不菲,我和他媽媽挺聊得來的,會是個和善的婆婆。”
施清如瞥了一眼,沒有李煦長得端正,但也不難看,戴著黑框眼鏡,臉有點方,笑起來有幾分諂媚討好姿態。這沒什麼,她一直覺得這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很厲害,這也是種能力。
“有沒有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施清如收回目光,夾著白切雞浸到醬油裡,“想看點年輕肉/體,不想看老臘肉。”
施琴拍了她一下,“沒個正經的。二十五歲以下的男生多幼稚啊,你現在是要結婚,不是談戀愛圖快活。”
施清如邊躲打邊笑。
“再說吧,我最近不想相親了,讓我休息休息吧。看了這麼多男人,沒一個有發展下去的欲望。”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要在三十二歲之前結婚,那你可不能這麼躺平啊。好男人難道會從天而降嗎?你得出去找。不想相親就多去參加年輕人的聚會。”
“嗯嗯嗯。”施清如咬著筷子敷衍,“明天我去趟宜家,給新房子添點軟裝。”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和言靜一起。”
前兩年房價低迷的時候,施琴做主給施清如全款在西湖區買了一套89平的房子作為她個人的婚前財產,所有裝修風格都按施清如的喜好去辦。
斷斷續續裝了一年半終於到收尾階段,隻不過還要空置幾個月散甲醛。
第二天施清如去宜家的時候,喊上了閨蜜張言靜,她是生活類博主,最近剛把租的彆墅退掉,換成大平層。
張言靜每次出門不是頭上就是手腕上長了攝像機,一開始施清如不喜歡入鏡,久而久之也隨便了,偶爾會在她的vlog裡客串,頗受歡迎。
兩個人是大學死黨,這麼多年關係一直沒有變。張言靜老家在蘇州,從浙大畢業後就留在了杭州。在自媒體還不像現在這麼火的時候,她就熱衷於在網上分享日常生活,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已經有幾十萬粉絲,如今早已過百萬。
她向家裡人展示了可觀的收入,順理成章在畢業後就成為自由職業者,一天班沒上過。許多人不理解她,這麼優秀的學曆為什麼隻做自媒體,不找個正經班上。但好在張言靜的家人理解,能賺錢就行,頭銜都是虛的。
“今天和Vivi一起來宜家啦,Vivi,過來打個招呼。”
張言靜一把將施清如拉到鏡頭中。
輕薄清透的底妝和奶茶色口紅在濾鏡的加持下尤為溫柔,擋住了她穿透底妝的黑眼圈。施清如朝鏡頭淡淡瞥了眼,揚唇微笑。
“Hello,我又來蹭靜女王的熱度了。”
張言靜的網名很有年代感,叫做「自由的靜女王」,施清如吐槽過不止一次。
逛宜家的時候,張言靜一直在對著鏡頭分享她平時喜歡購買的家居好物。
施清如走在前麵,看中一個墨綠色的單人沙發,盤算著放到書房裡。
她算是極繁主義者,喜歡用各式各樣的色彩填滿個人空間。她喜歡買冰箱貼、明信片,各個旅遊勝地紀念品宰的就是她這樣的人。
結完賬,預約了沙發送上門的日子後,施清如和張言靜在宜家吃午飯。
錄完一段素材,張言靜終於摘下攝像頭,長舒一口氣後開始大口吃喝。
她瞧了眼施清如問道:“你昨天沒睡好?黑眼圈跟熊貓似的。”
“前天沒睡,昨天到今天睡了十幾個小時,睡得我想吐。”
“乾壞事去了?”張言靜打趣。
“通宵打遊戲,昨天上午回了趟成華。”
“回成華?又不是教師節,難道是你們學校校慶?”
施清如卷了滿滿一叉子肉醬意麵,手一垂,撞到盤子上發出叮一聲。
“沒有,我閒得無聊去找青春回憶。”
張言靜頓了下。
“陳安平?”
施清如抬起眼。
固定在叉子裡的麵條一點點鬆彈開。
她沒說話,看著對方。
“說中了?”
大學的時候,施清如沒少提起陳安平這個人,張言靜還看過他許多照片。大一的時候,施清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出高中軍訓和畢業時的集體照,在一張張麻木不仁的臉龐中指出陳安平。
軍訓照裡的陳安平黑黢黢,仰著頭和其他人一起將迷彩帽拋向空中。他的下顎線清晰鋒利,不柔美,眉骨高,眉宇英氣,但眼睛極為溫柔。
高一上學期施清如和陳安平並不在一個班級,因此同一張照片裡沒有她,這是她從學校官網上下載後又印刷出來的。
高三畢業照,以陳安平的身高應該站在最後一排,但他卻站在施清如身後,為此兩個人還特意站在了最右邊,不會擋住其他人。
三年過去,陳安平的皮膚早白回來了,他比高一時瘦了幾分,退去些嬰兒肥,外表成熟清爽,掛著一抹很淡的笑意。不誇張地說,他是標準的初戀長相。
張言靜看過太多次了,以至於她到如今都還記得陳安平的長相,她完全能理解施清如為何念念不忘。
不過有一天開始,施清如就不提他了。
像突然將這個人從記憶裡抹除般。
因為不正常,所以張言靜沒敢追問。
一轉眼三十歲,她以為施清如早把陳安平忘了,如今提起來大約也隻是心血來潮。
施清如淡淡提起這場心血來潮的起因,“前天我相親的時候碰見他的高中死黨了。”
張言靜恍然大悟,“所以你想到他了,突發奇想回學校追憶一下青春。”
“差不多。”
“那你打聽到了嗎?他現在在做什麼?”
施清如張開血盆大口把意麵放進嘴裡,“去英國了。”
“誒喲,不回來了?”
“鬼知道,他和高中死黨都沒有聯係。”
張言靜抿了抿嘴,“我高中班裡有個混得特彆好的人,也不和同學聯係了,挺現實的,大家不是一個階層了。你想開點,沒準陳安平現在已經是個禿頭、啤酒肚的‘那個男的’了。我高中暗戀過的一個人現在就是地中海,泯然眾人矣,我根本不想回憶喜歡過他的細節。”
施清如彎唇道:“我也這麼覺得。”
“而且,他也三十歲了,也許已經有家庭了。像我們這樣沒結婚甚至是單身的人畢竟是少數。”
施清如想起陳安平說的話。
如果有合適的人他就會結婚。
高中畢業那麼多年,他也許已經找到了那個人。
但不知為何,施清如忍不住在心裡詛咒他這輩子都找不到。
她挑挑眉,沒有附和張言靜的話,反而說道:“不一定有人受得了他的悶葫蘆性格。”
“有多悶?”
“說話喜歡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
“哇,好無聊。”
“就是啊——”
從宜家出來後,施清如和張言靜一起去做了個頭皮護理,之後張言靜送她到新房子。
“你等下怎麼回家去?”
施清如打了個哈欠,“打車。”
張言靜幫她搬著東西,疑惑不解,“你的車呢?你都多久沒開了,停在車庫裡吃灰呢。”
施清如笑著說:“我爸有時候會開,我又不喜歡開車,能不自己開就不開。”
“懶蟲,”張言靜無奈道,搬出最後一樣東西後關上後備箱,“你偶爾也開開吧,不然我真怕你忘了,到時候變成馬路殺手。”
“放屁,我技術好得很。”
張言靜離開後,施清如在新房子包著布的沙發上坐了會兒發呆。
夕陽從客廳飄窗照射進來,木地板上映著窗棱,曬得她眼前出現一片片光斑。
回神時,施清如意識到自己又點開了陳安平的青青網主頁。
說來諷刺,這是她目前唯一能獲得陳安平信息的地方,而且信息斷在六年前。
她像是一個饑腸轆轆的人,意外找到了鬆鼠藏匿果實的寶庫,偷也不是,不偷又忍不住。
算了,反正她曾經對陳安平有意這件事人儘皆知,她也不是怕丟臉的性格。
現在她隻不過是對老同學有幾分好奇心。
施清如點開他的相冊,沒有按時間順序看,隨手滑了幾下,多是些花草樹木和天空,還有在長城上的全身照。
她點開那張長城上的照片,放大。
陳安平穿著一件灰白色的插肩衛衣,站在階梯上,雙手落兜,淡淡笑著。他在看鏡頭,或者說,看給他拍照的人。
施清如翻了個白眼,揮手對著空氣打了一拳。
笑笑笑。
誰準他這麼笑的?
她又想起自己高中時說想去長城,結果她到現在還沒有去成,她真怕再拖下去,自己疏於鍛煉的身體會爬不動長城。
陳安平去的時候是深秋,陽光把本就金黃的葉子照得愈發金光璀璨。他身後是延綿不絕的城牆和滿山又紅又黃的葉子。
PS過嗎?
怎麼美得這麼不現實?
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live圖呢?
她想聽聽給他拍照的人是男是女。
不過她也沒有很好奇。
施清如收起手機,打車回家。
晚上吃飯的時候王文忠問她,“周末要不要陪老爸去釣魚?我最近找到了一個魚口很不錯的地方。”
施清如滿口雞腿肉,沒心沒肺笑著,“爸你自己釣吧,周末我要去北京。”
“去北京?!”施琴吃驚,“去乾什麼?”
“當然是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