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燼翻了個身,猛地覺察到寒光刺目,他唰地睜開眼,看到冰冷的劍直直殺向自己。
他頓時往後翻滾幾圈,利落起身抬腳打飛那把劍。看清執劍人,楚燼急促的呼吸逐漸平複。
“是你。”
一句話讓溫榕慢慢攥緊手心,全身冷汗濕透,隨後她跪在地上,瑟縮不已。
楚燼下床,修長的腿繞著她走了一圈,聲音意味不明,“你想殺我?”
“太子殿下。”溫榕忍不住聲線顫抖,原地磕了幾個響頭,“殿下,請您寬恕奴婢不能侍奉之罪,殺了奴婢吧。”
“為什麼?是孤對你不好嗎?”楚燼百思不得其解,溫榕一到他身邊就晉升為一等貼身侍女,享受太子侍女的榮華,到哪兒不被人豔羨?
溫榕聞言,原本顫抖的背慢慢挺直了,她起身,哀道:“殿下,奴婢忘不了皇後娘娘對奴婢的恩德,如今犯下刺殺大罪,請殿下殺了奴婢。”
“哦,你是想替皇後,還是太子楚元煜報仇?”楚燼說完,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介弱女子也想報仇,不自量力。
“好,孤成全你,即日起貶為低等奴婢,去做下等的灑掃仆人吧。”楚燼一甩衣袖,宮人立馬上前拖走溫榕。
“慢。”楚燼最後眼神凶狠盯著溫榕,“你若是尋死,孤就刨了你娘娘的祖墳。”
溫榕閉上眼,任由眼淚滑落。
-
彆院,藏月閣內。
蕭隨新定製了一雙鑲金梨花紋鎖環,如今正扣在楚元虞白皙的腳踝上,雙足間橫著不足半米的鏈條。
屋內昏暗,她怔怔坐於床榻上,雙手抱著膝蓋望著窗台外簌簌落著花瓣的梨花樹,明豔的陽光到了裡屋,隻剩下薄薄一層。
這時,屋外靜鸞端著藥進來,見楚元虞這副落寞的模樣,臉上有了愁色。“姑娘。”她過去放下碗,靠近床榻憂心,“姑娘,喝完藥,去院子裡坐坐吧,成日悶在屋內,該難過了。”
楚元虞搖了搖頭,聲音淒涼,“去哪裡,都是一樣的。”
“不!”靜鸞聲音陡然提高,又降了下來,“姑娘……先喝藥。”似是無奈下的妥協。
楚元虞將藥一飲而儘,將碗隨手擱置在床沿,搖搖欲墜。她問:“蕭隨是誰?他為什麼要關我?”
靜鸞麵露不忍之色,低聲為她解答,“姑娘可曾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那日您……”話未說完,靜鸞耳尖聽到有人過來的腳步聲,她閉了嘴扭頭看去,見雨霜拿了一床新的錦衾雲紋厚被進來。
“昨兒王爺過來睡,說姑娘這閣有些冷,陽光進不了,奴婢已吩咐下人添銀碳、鋪地龍,過會兒就拿來。”雨霜將手中一疊被子放在櫥櫃,笑吟吟說著。
靜鸞:“有妹妹在,我少操了點心。”
雨霜接過話,“正是呢,單姐姐一人,過於勞累了些。”
楚元虞開口,“蕭隨什麼時候回來?”
靜鸞未回答,雨霜先道:“瞧奴婢這忘性,王爺方才派人來說了,他晚膳來跟姑娘一起用膳,晚上就不回去了,宿在這。”
楚元虞冷笑一聲,“他當我是什麼了?想起來了才過來看一眼,我是都不如豬狗了。”
此話一出,兩位婢女同時心內一凜,雨霜自覺虧欠,呐呐說不出話,而靜鸞則恍惚後心喜,這話實在是太像從前了。是啊,即使是忘卻過往,太子還是那個太子,人還是不變的。
“姑娘莫要作踐自己。”靜鸞對蕭隨恨得牙癢癢,知道姑娘重情,便擄走她在意的人,發覺這樣困不住楚元虞,便強逼她,害得她自跳河水。
靜鸞又有了憂愁,姑娘性子強硬,跟蕭隨勢不兩立,早已是仇人的存在。
如今她是失憶了,才勉強受製於人,若是恢複了記憶,隻怕是……
她掀開楚元虞衣裳,在她刀傷的疤痕處抹祛疤膏,那一刀太狠了,過了這麼久,才堪堪愈合結痂。靜鸞更是抹得細致了,怕弄疼了她。
楚元虞待她處理完傷口便要睡下了,她讓靜鸞和雨霜不要進來。受困於人,她無心去做任何事情,腦子一片空茫,將失憶後所有的事情過了一遍。
不知何時,她入了夢鄉,忽而一陣風襲過,卷起一截繡著鳳凰紋路的衣袖,楚元虞茫然看去,卻見那人撞了石柱,頭破血流倒在自己麵前,她伸手去拉,卻怎麼也碰不到。
“不要——”楚元虞大叫一聲,心臟悸動不已狂跳動著,絕世美貌的臉上儘是汗珠。
她大口呼吸著,睜著眼看著黑暗的紗帳頂,深淵中似乎有什麼怪物在凝視著她,楚元虞哽咽兩聲,團起被子將將蓋住臉。
一盞蠟燭恰好亮起,蕭隨掀開紗帳,“怎麼了,虞娘?魘住了麼。”
他把手擱在楚元虞額頭,察覺到滾燙的觸感,蕭隨頓住,朝外喊道:“你們去請大夫!”
突然,“啪”的一聲,蕭隨的手被打開,黑夜中,楚元虞雙眼晶瑩濕潤,對視時泛著柔弱的光。
蕭隨心痛了一下,怔在原地解釋:“我今天很早就處理完公務,晚膳前就到了,看你在睡覺,我便沒有驚擾……”
靜鸞和雨霜進來點燈。
楚元虞看著他,眸中有與以往極其驚人相似的恨意,她想說話,奈何高燒累著嗓子,有氣無力。
“好,你不要說,我知道是我不好。”蕭隨怕她氣極難受,脫了披風坐在床沿,“她著了風寒,你們沒有一個人發現?乾什麼吃的!”
屋內兩位女婢都認著罰。
楚元虞閉上眼,艱難抬起手,扯住蕭隨的衣袖一角,男人說話聲一頓,回頭憂心地看著她。
“我在,虞娘,你想說什麼?”蕭隨握住她冰冷的手心,雙手暖著它。
楚元虞聲音沙啞,“開鎖。”
“開鎖?”蕭隨眉心一凝,條件反射往床尾望去,他又收回視線直視楚元虞,真摯道:“我來的時候,已經解開了,虞娘放心。”
楚元虞定定看他,眸中凝著的淚珠滑落。
“對不起,對不起……”蕭隨的心隨著那顆淚砸到枕上時碎了,他悔恨不該鎖著女人,蕭隨雙目赤紅,緊緊握著楚元虞的手。
大夫趕來看到此景,一時不敢動彈,所幸蕭隨很快收拾好情緒,讓開一步給大夫診治。
“夫人隻是著了風寒,又恰好舊傷未愈,兩相交疊鬱結攻心,才起了急熱。敢問夫人,現在後腦的傷口還痛不?”
大夫蒼老的聲音慢悠悠說著,聽著令人有安全感。
楚元虞回他,“不痛了。”
“可有記起什麼?”
“並無。”
“好。”大夫又問了幾句,心裡有了數後對蕭隨說,“大人,之前那副藥停,用新開的藥煎了吃,切忌傷懷和憂愁,多陪陪她。”
蕭隨正色應下,“是,有勞您了。”
待賜銀送走大夫,蕭隨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眼神戾氣,從雨霜看到靜鸞,“是本王派的人太少了,你們二位倒是力不從心。”
二人齊齊跪下。
起高熱是一瞬間的事情,本也與她們二人無關,楚元虞不願責罰,“我想用膳了。”
蕭隨要說出口的話到嘴邊咽了下去,心愛的人對誰都這般心軟,唯獨對他拒之千裡之外。
並未沉默太久,蕭隨擺了擺手,“你們去傳膳吧。”
“是。”
蕭隨轉身去扶楚元虞起床靠著床頭,心疼地望著她蒼白的臉,“虞娘,待風寒好後,我帶你出府,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你想去尼姑庵,我也陪你去。”蕭隨狠狠心,逼自己說出這話。
好在,楚元虞對尼姑庵還有牽掛,他話音剛落,就見楚元虞雙眸一亮,急切問道:“果真?”
“果真。”蕭隨喉結滾動,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暴戾,“隻要你風寒好,我就帶你去尼姑庵。”
“好。”楚元虞鬆了口氣,人看起來也輕鬆了些,蕭隨看得心裡踏實軟了一塊,是啊,虞娘那麼單純,想要什麼,他忍受範圍內給就是了。
若是忍不了,他便再忍,也不能氣著她。
不一會,幾樣菜上來,靜鸞端來煮得清香的白粥,被蕭隨接了過去。
“虞娘,來喝粥。”蕭隨舀一勺粥輕輕吹了吹,遞到楚元虞嘴邊。
楚元虞其實沒什麼胃口,傳膳隻是打斷他責罰的借口。她見蕭隨情真意切伺候著自己,遲疑消散,張口一勺勺吃下粥。
就這樣喂了半碗,楚元虞實在喝不下,胃反難受,閉上嘴,蕭隨適時放下碗揉了揉她的胃,“難受了?緩一緩再喝藥。”
楚元虞點點頭,許是看他現在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看起來不似剛見到時那般冰冷陰鷙,楚元虞伸出手碗搭在他結實的胳膊上,“你能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虞娘但說無妨。”隻要不是離開他,不是原則性的問題,他都能接受。
“你可不可以不要鎖我?”楚元虞修長的脖頸偏向一邊,看著令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再狠狠舔舐。
蕭隨將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握住,放置在唇前親吻,而他的眼神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楚元虞。
楚元虞被他看得連手也不敢抽回來忍著不適用眼神詢問他的意見,卻忽略去控製自己顫抖的指尖。
良久,蕭隨輕笑一聲,“好。”
“那,本王也想向虞娘提一個請求。”
楚元虞緊張地抿唇,“什麼?”
“不要離開我。”
楚元虞迷茫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裡,如浮萍漂遊在湍急的河流上,沒有救生草。
她不喜歡蕭隨,不喜歡被他目光如炬地盯著,時不時要強逼她親吻,也不喜歡蕭隨如影隨形跟著她,占有欲強到用鎖將自己關住。
可是除了蕭隨,她還能去哪裡。楚元虞一時答不上來,留下還是離開,她目前沒有方向。
蕭隨看著她雙眸如迷路的幼鹿,神情猶疑膽怯,哪怕她沒有回答他的話,蕭隨也明白了。
楚元虞不喜歡他,可是因為失憶,又剛好被他帶回來,所以被迫留在這裡,不知道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