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內殿,楚元煜屏退所有人,獨自失了魂坐在床榻上,從衣襟裡拿出慕容蟬的衣物,眸中淚水滑落如天仙般的臉蛋。
“咚咚。”
“殿下,是我,可以進來麼?”淺幽的聲音響起,楚元煜擦了擦臉,把東西藏好。
“進。”
淺幽將打好的熱水盆子端進來,擰了乾淨的帕子給楚元煜擦臉和身子,她看著殿下,臉上浮現一團紅暈,邊詢問道:“殿下這是發生何事了,怎麼跟蕭統領鬨了一鬨。”
楚元煜撇過臉,輕飄飄揭過,“無礙,隻不過一點小事,莫要再提。”
淺幽隻好暫時作罷,“殿下可還要去處理公務?若是要,奴婢就去準備。”
楚元煜點頭,“去準備罷,孤稍後就來。”
“是。”
屋外,靜鸞看著蕭隨一人在院中練武,雨蒙蒙,淅瀝瀝砸下來,蕭隨高大的人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結實腱子肉,雨珠滑落身上的肌膚,光看著就讓人心生怯意。
淺幽出來後與靜鸞耳語兩聲便去了書房,靜鸞又在原地看了會,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罷了,淺幽姐姐說的還是對的,蕭隨這樣的人,就不應該留在東宮,伺候殿下。
夜裡,楚元煜因噩夢驚醒,黑暗的房間中月光從窗口傾斜而入,撒下一地銀河。
她睜開眼,看搖晃的紗帳無憂無慮,遂坐起身,一摸臉,發現竟然全部被淚水浸得濕透了。
楚元煜沒了睡意,掀開紗帳,看到黑夜中站著一個人,“誰!”
蕭隨點了蠟燭,“是我,殿下。”
“大膽,深更半夜不去睡覺,在孤寢室裡做什麼?來人,將蕭隨打出去!”楚元煜勃然大怒,提了劍橫在身前,似乎隻要蕭隨再多說一句話,她就要出劍殺了這人。
蕭隨心想,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了,雖然是他一手促成的,不過他並不後悔。
因為,他終於可以不用再偽裝自己,在殿下麵前扮演狗了。
蕭隨狀若擔憂,立於原地開口,話裡話外都是替楚元煜分憂,“臣今日告訴殿下實情,怕殿下夜裡不安眠,於是便守著。”
楚元煜握著劍的手顫抖,“那,你也得先告知孤,而不是擅作主張,滾出去,不要讓孤再多說一遍!”
蕭隨靜默了許久,久到楚元煜以為他瘋了,他才開口,“好,殿下若有需要,一定要喊臣的名字。”
待蕭隨走後,楚元煜還不敢放下手中的劍,她細品了一會,覺得毛骨悚然。
給她一千,一萬個菩薩心腸,她也不敢再相信蕭隨,因為他做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多,並且自己也沒有能力去掌控他。
楚元煜喊來了淺幽和靜鸞陪著,後半夜才睡得安心。
次日,楚元煜到禦書房,在皇上身邊協助處理公務,一邊學習其中道理關竅。
禦書房內一片寂靜,隻餘筆墨在紙上留下痕跡的聲音,翻頁的聲音是人們手指攆著奏折和書信,楚元煜提筆批閱完,將已完成的奏折放置到皇帝案桌邊,等待二次審閱。
正當她屏著呼吸退下時,突然,皇帝甩了一份奏折扔到地上,怒哼一聲,周圍其他處理公務的官員同時身軀一震,眼睛圓瞪著地板上的奏折。
“鐘府真是好大的能耐啊。”皇帝麵容冷峻,雖然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但在場的人都知道皇帝已然動了怒。
閣老梅洲成捋了捋胡子,顫顫巍巍起身將奏折拿起來,聲線略微不穩,“皇上,可是鐘府有誤?”
皇帝不怒自威,“閣老看看這封奏折,彈劾鐘府通敵。”
通敵二字一出,楚元煜包括在場的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額頭緊貼著地板,冷汗打濕後背。
梅洲成翻看奏折,渾濁的雙眼有了波動,“皇上,此事事關重大,應立即召丞相來以辯實情。”
皇帝沒有回他的話,而是問楚元煜,“太子,你認為呢?”
楚元煜抬頭,一板一眼說:“正如閣老所言,兒臣私以為應當召見丞相大人,當堂辨認。”
皇帝:“召鐘丞相。”
不多時,鐘丞相急忙過來,今日本不輪到他值班,卻沒想到剛好出了事,他神色慌亂,進了禦書房後先跪下朝拜皇帝,“皇上萬安。”又朝楚元煜行禮,“殿下。”
皇帝:“這些俗禮就免了,鐘愛卿且看看這封奏折,看完了,有什麼話想對朕說。”
“是。”鐘丞相汗珠滑落蒼老的臉也不敢去抹,雙手隻翻看奏折,一看,頓時怒上心頭,“何人敢如此侮辱我鐘府門楣?!竟連通敵叛國這種名號也敢隨意扣在老夫頭上?皇上,請您明辨啊!”
皇帝:“奏折乃何人所寫?”
“言官崔榮。”
“傳崔榮。”
楚元煜垂眸凝視地板,崔榮乃太子黨派,誰派來的一目了然,她定了定心,說是太子黨派,其實真正效忠的是誰。
果不其然,鐘丞相一聽崔榮這個人的名字,向楚元煜投來的目光就充滿了不善,恨不能咬下她一塊肉。
“太子,朕問你,對此事知不知情?”皇帝驀然發話,楚元煜心裡一沉,到底還是要抉擇自己是否要與慕容府沾邊。
楚元煜眼觀鼻鼻觀心,“父皇,兒臣不知。”
鐘丞相嘲諷她,“崔榮是何人,太子殿下豈會不知?”
楚元煜一動不動,“丞相所言,孤不明白。”
“崔大人到——”
楚元煜及其他人回頭望去,崔榮帶著證人進殿。
崔榮跪拜行禮後道:“皇上,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臣身邊之人姓君名曄,他的哥哥乃是當時鐘府的幕僚,後被慕容世子當街縱馬殺害。”
皇帝目光壓了下來。
崔榮抹了抹汗,繼續補充,“當時街坊鄰居都傳是慕容世子縱馬殺的幕僚,但實情是,那名幕僚知道了鐘府的通敵私密,於是被鐘公子借機弄死栽贓到慕容世子身上。”
皇帝聲音冰冷,“太子,鐘丞相,可有此事?”
楚元煜複而磕頭,“是。”
鐘丞相渾身發抖,“汙蔑!這是汙蔑!君曄,你哥哥是我府上的幕僚,怎麼會輕易殺死!”
崔榮不緊不慢說,“正是因為在鐘府,才這麼容易殺死。君曄,你來說說,當日你從你哥哥的屍體裡翻出了什麼。”
他的旁邊,那名叫君曄的少年聽到自己的名字,害怕般顫抖了一下身子,而後膽怯地抬起頭,從自己衣襟裡翻出帶血的證詞,呈交給穀豐公公。
穀豐將佛塵搭在胳膊上,雙手拿了證詞交給皇帝。
君曄低頭前看了眼楚元煜,“皇上,殿下……各位大人,這是草民的哥哥君霂的遺書,上麵寫明了鐘府將通敵的書信放置在書房的暗室內,用拳頭敲響入門牆壁上第十排第三行的石頭,那暗室自然就會開。”
楚元煜感受到他的目光,聞言眉心凝起,當日他尋此人不到,原來真是落在慕容府的手上。
鐘丞相身體一歪,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猛地跪下抬頭看著皇帝,一聲冤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一聲驚雷。
“嘭!”
皇帝手掌一拍案桌,“去查。”
鐘丞相這才來得及說一句:“冤枉啊,皇上!皇上!臣是清白的!”
當日午後,鐘府被官兵包圍,全府上下五百口人,女的充官/妓不得贖身,年幼的男丁和老人流放西北,所有身邊伺候的下人,包括貼身丫鬟和灑掃奴仆,全部發賣,若沒有人要,則賤/賣。
主要參案人員,包括鐘丞相,鐘公子,還有一眾幕僚,全部於菜市場棄市,先下獄,擇日問斬。
楚元煜從禦書房出來時,看到午後的陽光是如此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但仍舊驅散不了自己內心的嚴寒。
她心情沉重走回東宮,看到淺幽和靜鸞一左一右護在她身邊,脫衣打水,她忽然就膽寒了,怎麼就那麼容易死呢,那可是丞相,一國之相啊。
“殿下,少師來了。”來福在門外喊道。
“快請進。”
楚元煜抬眼看進來的孟庭闕,“今日這事……”
孟庭闕抬手,“你們先出去罷。”
楚元煜擺了擺手,屏退所有人。
“殿下,今日這事突然,敢問是?”孟庭闕與楚元煜對案而坐,目光帶了點探尋。
楚元煜抿了口茶,與他對視,“孤不知道。”
孟庭闕:“殿下這話,是不把孟某當自己人了?”
楚元煜搖頭,“非也。”
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了又有什麼用,總不能跟他說是慕容王爺所做,不說也難免有享他人成果的嫌疑。
孟庭闕:“現在大人們都在揣測,沒有鐘丞相,下一個丞相會是誰。”
楚元煜:“少師資質,孤甚愛之。若有機會,孤定助你榮登丞相。”
孟庭闕笑了笑,深深看著楚元煜,發覺她真是似薑子牙釣魚,願者上鉤。閒心治事,想必會被不少人詬病。
楚元煜翻著書本,“少師,今日可要授課?”
“正要說呢,殿下,將上一次沒講完的兵法翻開吧。”
深夜,蕭隨翻身上屋簷,來到太子寢室的屋頂,發現這裡的戒備更緊密了,他一時半會進不去。
黑夜把他的身形徹底掩蓋,蕭隨一身夜行衣在風中穩如泰山,許久,他悶笑幾聲,防他?那也要看能不能防得住。
屋內,楚元煜睡的不踏實,白日裡鐘府抄家的景象曆曆在目,在噩夢中,他仿佛全身投入在鐘府之中,親眼目睹了鐘府被抄家的全過程,最後鐘府大門緊閉,貼上了封條,成為人人不敢說道的存在。
“啊!”
楚元煜睜開眼,渾身熱汗淋漓,她的瞳孔緊縮,還殘留著噩夢的餘輝,雙手攥著被單許久才鬆開。
“唉。”楚元煜手一捂肚子,察覺到熟悉的濕糯感,她近乎崩潰,怎麼又來了,那毀滅人性的藥她停了許久,緊接著連喝了幾月的調理藥。
半夜突然卷土重來,楚元煜一陣心慌,此時乃多事之秋,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露餡。夜已深,她不想驚動誰,就想著自己去處理一番。
剛坐起身,楚元煜掀開紗帳,腹中驀地錐痛,她身體一軟,腳也站不穩重新跌回床沿,楚元煜強撐著動了兩下,冷汗就疼了出來。
忽而一陣陰風吹過,楚元煜打了個寒顫,直覺黑暗中有毒蛇在窺視著她。楚元煜憑直覺望去,見茶幾邊站著一身量高大的人影,她心跳漏了一拍,頓覺全身冰涼。
“蕭隨。”
那人影動了動,“殿下,是我。”
“啊。”楚元煜剛要開口質問他,肚子裡的經絡都痛了起來,話也說不出來,卻見蕭隨抬步往床邊走來。
楚元煜艱難挪動身體往床裡麵躲。
卻聽見蕭隨這賊人還悶聲笑著,“殿下,您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