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黑即白非對即錯(1 / 1)

“念將軍?!”

是柳淵,隨即便聽見利刃出鞘劃破疾風的聲音。洛念安抬頭,柳淵已經和那女鬼打在一處,而赫連昭趕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沒事吧?”

洛念安衝他笑了笑,搖搖頭:“沒事。”說完站起身,下一瞬攔在被打得連連敗退的葉蓉麵前,大聲道,“柳將軍,先停一下。”

利刃回鞘,柳淵蹙著眉,滿眼驚疑:“你這是何意?”

洛念安抿唇,片刻後,才溫聲道:“這件事情,還請二位不要再插手了。”

“什麼?!”赫連昭走上前來,問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你身後那個是什麼嗎?”

“我知道,”洛念安看他,語氣堅定,道:“這件事十分複雜,容我自己處理。”

赫連昭指指葉蓉,又指向門後被掛著的乾屍:“有什麼複雜的?人贓俱獲!她做鬼濫殺凡人,此等禍害蒼生之物,應該帶到神界依規處置,你要如何處理?”

洛念安卻是搖頭,道:“不不,並非禍害蒼生,在我看來,若是真的,那應該叫懲奸除惡。”

柳淵依舊是蹙著眉,開口道:“懲奸除惡?我算是聽明白了,你現在是要包庇這隻惡鬼,對吧?”

洛念安沉默,葉蓉之事她也不好擅自開口告知他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卻聽見身後的葉蓉道:“珈洛公主,不用為我求情,我一人……一鬼做事一鬼當,你把我抓去,該如何做便如何做,不必為難。”

洛念安轉身看她,微微一笑:“不,事情並未水落石出,我既不能聽信你一人之言,亦不能就這樣將你交到神界。你所說的,和那些死者生前之事,我還需調查清楚。若你沒有撒謊,那我便不認為你是做了錯的事。既然沒有做錯事情,自然也就不需要受到懲罰。”

赫連昭的眉頭皺的能夾死一隻蒼蠅,提高聲音道:“什麼沒有做錯的事?那些死者還掛在那,你一點都看不見?你當初口口聲聲告訴我要堅守原則堅守底線的,你的原則和底線呢?!”

洛念安望著他,神情是一改往日的嚴肅:“我是教過你要守著原則和底線,但我也教過你,這世上之事並不是非對即錯非黑即白,這麼多年這句話你到底參透了幾分?”

赫連昭愣住了,仿佛刹那間就回到從前洛念安教他讀書寫字明事理的時候。那時她並不總是隨和,在他犯了錯的時候會嚴肅地懲罰他。不同的是,那時候她喚作念安,也始終扮作男子。

洛念安察覺到了有幾分不妥,道了句:“抱歉。”又微笑著,語氣再度溫和,“二位將軍,個中緣由實在複雜,不便多說,待我查明真相再做評判如何?”

眉頭皺成“川”字的柳淵想和赫連昭對視來著,但是後者一直呆立在那裡沒反應,故而作罷。良久無言後,柳淵道:“你需要查什麼,我幫你。”

洛念安卻是微笑搖頭:“已經麻煩將軍許多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柳淵道:“也好。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一句,宋家最開始是在白錦仙君殿中請願的,若這件事遲遲未了結……總之,你想想措辭吧。”

“白錦仙君?”洛念安微笑道:“好,我明白了,多謝。”

柳淵望了身後的葉蓉一眼,又看向洛念安,翻出一個乾坤袋遞給她:“這裡麵有捆妖索還有收妖袋。”

洛念安伸手接過,道了謝,然後掏出收妖袋,打開,對身後的葉蓉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先進去一下吧。”

葉蓉也乾脆,當即化作一到紅光鑽入袋中。洛念安匝好口袋,小心地收好。

柳淵提醒:“你背上的東西也可以收入乾坤袋中。”

洛念安卻道:“不用了,我已經習慣背著它們了。”

“那行,”柳淵也不多糾結,拉了赫連昭一下,問道:“你一直在發什麼呆?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於是一行三人原路返回。路上,洛念安才想起來問:“話說,我方才遇到一隻黑豹。”

話音一落,柳淵和赫連昭同時停下腳步,本來柳淵在前,洛念安在中,赫連昭在後,現在柳淵轉過身子,兩人一前一後夾著洛念安,表情都不是一般的嚴肅。

柳淵問:“熒目黑豹?”

洛念安點頭:“是的。”

柳淵總算是和赫連昭對視上了,兩人沉吟了一陣,迅速一人一邊,架起洛念安就跑,腳下生風。

洛念安被架著飛快地往前走著,不明所以:“二位這是怎麼了?”

柳淵語速很快:“為了避免惹上麻煩,我們得抓緊離開。”

“何意?”洛念安偏頭看他,“與那位太陰仙有關嗎?”

柳淵道:“還能有誰?那隻鳥,還有那隻豹子,都是他養的。你看見他了?他為難你了?”

“那倒沒有,”洛念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道:“那隻黑豹帶著我找到了葉蓉。”

“葉蓉是誰?”

“就是那女鬼。”

“……”柳淵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此詭異?他肯定沒安好心,我們得趕緊離開。”

洛念安眨眨眼,道:“不會吧?”

“怎麼不會?我跟你說這人,不是,這隻鬼惡劣得很,出任務要是碰到他,總要給你使點絆子,氣死人。方才我和赫連昭遇到的東西肯定是他放的!”

赫連昭也道:“太陰仙可驅百獸,每次運氣不好碰見他,都要放一大堆毒物來礙事。”

洛念安卻笑道:“竟如此調皮?”

柳淵接上:“惡劣,不是調皮,念將軍你這個形容很不恰當。”

洛念安但笑不語,她總覺得那位太陰仙似乎真的隻是來幫她的。

說話間,幾人已經飛奔離開那深山。赫連昭要重新起陣離開,洛念安打斷他:“稍等,易桉還在那宋家。”

柳淵蹙著眉,不耐煩道:“乾脆把他丟這兒得了,反正我看他不像好人。”

“不行。”洛念安立即道,語氣堅定,又道:“二位誰能傳授我這瞬移陣法的口訣,我自己去找他,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你們先回神界吧。”

赫連昭道:“這陣法極耗法力,告訴你你也不一定能啟動陣法。”

柳淵也道:“是啊,我們和你一起吧,左右也不差這一會兒。”

洛念安無奈笑笑,道:“好罷,那就多謝二位將軍。”

三人回到宋宅,一進大門就看見正對著大門倚著木柱的易桉。他一看見洛念安便站直身子,揚起笑:“姐姐,你回來了。”

洛念安也笑:“是啊。”

易桉邊往過走,邊問:“一切順……”話還沒問完,就被迎上來的宋老爺等人打斷,並把兩人隔開:“誒呀呀,仙人,你們可算回來了。如何了?”

見易桉麵上表情不太好,洛念安隔著人群衝他微微一笑,見他也勾起唇角,才回了宋老爺的話:“一切順利。”

易桉微怔。

洛念安繼續道:“應該是不會再有何事端了。”說著,她又壓低聲音“宋老爺,借一步說話。”

等二人走到遠離眾人的角落,洛念安才問道:“宋老爺,有件事情,我需問明白。”

“仙人請講。”

“貴公子可有犯下何大錯?”

“……”這話一出,宋老爺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去,垂著眸,麵色緊繃,卻不語。

洛念安微笑著:“若宋老爺不能如實相告,那接下來貴公子又遭遇什麼,恕我無能為力。”

宋老爺抬手,以廣袖拭去額頭上浸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他長歎一聲,哀道:“是我教子無方啊,是我的過錯。”

洛念安靜待下文。聽見宋老爺繼續道:“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從小被我和他母親慣壞了。長大後那是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之前我想著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攢下來這些積蓄,也夠他揮霍,隻是訓斥幾次,沒有多管。哪成想……哪成想會鬨出人命啊!”

宋老爺見洛念安那嚴肅的神情,瑟縮了一下。聽她道“接著講”,吞咽一聲,繼續道:“是……是……”

他不好意思說,洛念安替他說:“強迫女子,致其死亡,一屍兩命?”

“……”宋老爺又抹了一把汗。

洛念安繼續道:“你靠財力,保下了你的兒子。”

他眼神飄忽。

洛念安冷冷望著他,一字一句:“善惡終有報。”

“撲通”一聲,宋老爺跪在洛念安身前。她反應也快,側過身子,沒受下他這一跪。宋老爺當即哀嚎出聲:“仙人,求求你,救救我兒吧仙人。”

“我救不了他。”

宋老爺“哐哐”磕頭:“求求你了仙人,我求求你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但這等罪孽不應該被原諒。

洛念安到底還是不忍心,蹲下身子,伸手扶住了他,道:“你先起來吧。他如今已經受到了一定的懲罰,接下來,按我說的做,或許能為他減輕罪孽,我說的是或許。”

宋老爺額頭腫起血塊,眼中卻帶著希冀,連連點頭應下:“仙人,你說,我一定照做。”

洛念安望著他,沉吟片刻,道:“一,找到那女子的父母親人,保其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一定一定!”

“二,做善事。包括但不限於修學堂、醫館,使病有所醫,幼有所長。替那些流浪的貧苦人民修築避難所,你既然家大業大,想來為他們提供些謀生的夥計也不是難事。三,無論你以前有沒有,今後絕不能做欺壓貧苦魚肉百姓之事。”

“是是是,我記住了,我一定會做的!”

洛念安垂下眸,邁步往大門那邊走。易桉依舊倚著木柱,看樣子是在等她。柳淵和赫連昭在吵架。

她喚了幾人,拒絕了留下來吃飯的請求,又拉拉扯扯好半天,總算是把要跪下的人都拉起來,然後一齊離開了。

路上,柳淵問她:“你方才費勁拉他們做什麼?我等為神,受跪拜是理所當然。還是說你還不適應?”

“她從不受人跪拜。”說話的是赫連昭。

這話一出,他和洛念安同時愣了一下。洛念安笑笑,道:“在我看來,神受蒼生供養,為蒼生辦事是理所應當,倒也不必將自己擺在高位。就像做買賣,賣家還要好言好語勸買家來買他的東西,斷沒有買家花了錢,還要跪下求賣家將東西賣給他的道理。”話一說完,她又立馬道,“抱歉,我胡言亂語的,將軍當個笑話聽聽就好。”

柳淵扇子晃了半晌,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番,然後道:“誒,我覺得有理,先前還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

籠罩在九天郡上的烏雲不知何時散去,但天色依舊是暗的,想來是真的天黑了。幾人欲返回到原處,再啟陣離開。

“姐姐,”易桉和洛念安落在後麵,並肩走著,他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你似乎不太高興。”

這不是問句。

洛念安一怔,看向易桉,習慣性笑笑。又垂下眸,沉默片刻,才道:“哀他人之苦罷了。”

易桉“哦?”了一聲,又問:“何人之苦?”

洛念安道:“眾人之苦。”頓了頓,她又道,“若是此生苦,喝了湯,也就罷了,往事如雲煙,總沒人世世皆苦。可是總有人選擇留在這世上,永生永世,被怨、恨、不甘所折磨。”

易桉垂下眸看她:“姐姐,有些人留在這世上也可能並非因為怨恨。”

洛念安也回望過去:“嗯?”

易桉卻移開目光,低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緩聲道:“也許是因為不想遺忘和被遺忘。”

洛念安微微一笑:“若論遺忘,有句話常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可我總覺得,人活一世,無論做了什麼,是好是壞,再過一百年,最多兩百年就會被人忘得一乾二淨。哪會有人幾十甚至幾百年一直記得另一個人呢?”

易桉依舊低垂著眼眸,聽了這話,他道:“有的。”

洛念安微微一怔,脫口問道:“誰呢?”

易桉卻不再言語了。過了好一會兒,久到洛念安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又聽見他說:“總會有的。”

洛念安笑了笑,點點頭,道:“若真有的話,那麼此人當真值得敬佩呢。”

易桉的視線停在洛念安身上,良久。而她正忙著和柳淵打聽白錦仙君這位上神,沒注意到。

“九尾狐嗎?我倒是知道,是一個仙族。動物仙飛升的倒是不多見。”

“是啊,我覺得確實需要了解一下。若是日後見了誰也不認得倒也尷尬,得罪人家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