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淵他們回神界去了。洛念安帶著易桉回了白玉蘭村。
“小桉,”洛念安對著正在灶台旁忙著做飯的易桉道:“我可能需要召個東西出來,我去外麵院子裡,你不要出來,我擔心你見了會嚇到你。當然,你也不要害怕,我保證她不會傷害到你。”
易桉笑了笑,問道:“是姐姐捉住的那隻鬼嗎?”
洛念安偏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捉的是鬼?”
易桉蓋上鍋蓋,回過身,倚著灶台,道:“我猜的。沒關係姐姐,我不害怕,你就在這裡忙,不用管我。”
洛念安見他悠然自得,一副真的不害怕的樣子,便就掏出了收妖袋,打開袋口,對裡麵道:“出來吧。”
洛念安特地背對著易桉召出葉蓉,就是擔心他一時接受不了。自然也就沒看見葉蓉出來的第二眼是看向易桉的,第二瞬便再次鑽進了袋子裡。
“誒?”洛念安不明所以,對著袋口:“怎麼了?你怎麼又回去了?”
“我突然覺得在裡麵待著挺舒服的。”葉蓉的聲音從袋子裡飄出。
洛念安看向易桉,又恍然大悟,道:“抱歉,她可能不太喜歡見到男子。”
易桉雙臂交叉椅在那裡,看著洛念安的目光沉沉,口中道:“這有什麼可值得姐姐道歉的?”
洛念安愣了愣,道:“抱歉,習慣了。”
“……”
“……”
洛念安無奈地笑了笑,又扭頭對著袋子道:“沒關係的,他是個好人,你彆怕。”
說完自己又停住了,一時半會兒也搞不清到底是誰該怕誰。
裡麵的葉蓉嘀咕了一句:“我怕的不是男人,是主人!”
聲音太小,洛念安沒聽清,問了一句:“什麼?”
“姐姐,”易桉突然出聲:“若是將袋子倒過來,她會出來嗎?”
洛念安前麵剛道“不太好吧”,後麵葉蓉就從袋子裡鑽了出來。
她看了易桉一眼,垂著頭,又看向洛念安。
洛念安微笑著招呼她道:“坐吧。”
易桉已經又回過身去忙著做飯了。洛念安用缺了口的陶土杯給葉蓉倒了杯水,推到她麵前,才道:“讓你出來是想麻煩你一一告知我那些人的名字,死亡時間,地點。我好調查清楚。”
葉蓉垂著眸,輕聲道:“我可以寫下來。”
“那太好了。”說著洛念安就起身去拿紙筆。過程中易桉端了一道菜上桌,葉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等易桉鬆手,又伸手把那道菜仔仔細細地擺在桌子正中央。
洛念安的視線在兩人身上遊移許久,又笑著對葉蓉道:“你似乎很怕他。”
易桉手上動作沒停,葉蓉也沒往那邊看,隻是道:“沒,可能,可能隻是不太習慣和男子相處。”
洛念安點點頭,笑而不語。將紙筆放在葉蓉麵前,道:“你寫,我為你研墨。”
葉蓉提筆寫了起來。期間,易桉端著一盤白菜上桌,在洛念安旁邊坐了下來,道:“姐姐,趁熱吃吧。”
見著葉蓉似乎也要收尾了,洛念安道:“好。”又看向葉蓉,“你也一起吃點吧。”
葉蓉手擺得飛快,道:“我不吃熟食的。若珈洛公主你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她指的是回袋子裡。
洛念安啞然失笑,道:“你似乎很喜歡那個地方。”
葉蓉點點頭:“確實挺舒適的。”說完她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回去了。”然後自己鑽進了收妖袋。
洛念安依舊在笑,拾起袋子,匝了口,收進乾坤袋裡,揣入袖口,又收起葉蓉寫了東西的那張紙。易桉已經盛好米飯擺好碗筷,重新坐下了。他望著洛念安,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她方才喚姐姐,珈洛公主?”
“啊,”洛念安愣了一下,掩唇輕咳幾聲,望著小炒肉和米椒白菜,將小炒肉從自己麵前推到易桉麵前,微笑著看他:“吃吧。”
易桉笑了笑,也不再問。用第三雙筷子夾了幾塊肥瘦相間的肉放進洛念安碗裡,才夾了一筷子白菜,萬般優雅地吃了起來。
洛念安也吃,又狀似不經意地開口:“今日在九天郡似乎遇到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哦?”
洛念安看了他一眼,道:“應該就是那晚我與你提起的太陰仙。”
易桉“哦”了一聲,麵上沒什麼波瀾,問道:“他很厲害嗎?”
洛念安點頭,看著他道:“傳聞中是很厲害的,他在民間有許多信徒。”
易桉道:“哦,那還挺厲害的。”
洛念安但笑不語,隨手喂給腳邊的小兔子一片菜葉。
後來洛念安去了趟神界,找錦和幫忙查一下那幾位死者的生平。隻是過了好幾日也無果,她不好意思通訊催,於是準備去一趟神界當麵催。這時,小院裡卻迎來了一位上神。
那人一頭白發,長如銀瀑,一部分高高束起,另一部分自然垂著,發尾搭在臂彎處,額前留著兩條龍須。一襲白袍,一塵不染。身量很高。膚色也白得不似活人,一張瓜子臉,小巧精致,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看人時清冷至極。他立在那裡,美得清新脫俗,驚心動魄,仿佛與周身萬物都不相容。
但他是位男子,準確地說,是一隻公的,九尾白狐。
洛念安臉上掛著笑,主動問候道:“想來這位就是白錦仙君了。”
白錦的目光先是落在洛念安身上,轉而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易桉。目光停留片刻,又對著洛念安微微一點頭,聲音帶著幾分空靈:“公主殿下。”
本來葉蓉正在院子裡活動筋骨,見來人立馬鑽進了收妖袋裡。洛念安抓著袋子,還沒來得及收,白錦就進來了。
洛念安伸出手對著大門,道:“仙君要不先裡麵請?”
白錦伸出一隻手道:“不必客氣,這是錦和托我帶給殿下的公文。”
洛念安上前去接過,道了句:“多謝。”便展開細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她麵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聽見白錦說:“另,錦和真君問殿下何時能將女鬼葉蓉交由神界處理。”
洛念安慢慢合上卷軸,嘴角重新掛著笑,她抬眸看向白錦,道:“恕我無法交人。”
白錦麵上神情無一絲變化,隻是問道:“殿下何意?”
洛念安退回到易桉身前,不答反問道:“請問仙君,若我交出葉蓉,神界該如何處置?”
“她殘殺凡人,為禍人間,且道行不淺,應設陣關押,永世不得出。”
洛念安舉起手中的卷軸,問道:“若是那些人殘害百姓,罪大惡極呢?”
易桉抽走了她手中的卷軸,打開看了起來。
白錦麵無表情:“殿下應是明白,那些人無論做了什麼,自有因果。但若是強行插手,擾亂因果,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應該受到懲罰。”
洛念安卻是搖頭,低聲道:“我們不該如此,位於高座,卻漠視眾生。今世恩怨就該今世得報,若是待到來世,又有何意義?今世壞事做儘卻安享晚年,來世就算投胎成豬羊又能如何?前世被殘害的無辜之人該得何因,該結何果?”
白錦垂下眸子,片刻後又抬起,望著洛念安:“殿下,你可知這件事原是我殿中的。”
“你們接活不做背調嗎?”這話是易桉說的,他邊收起卷軸邊道:“這種人的功德都收,怎麼,你活不起了?”
洛念安愣了一下,她飛快看向白錦,後者卻隻是垂著眸,麵上看不出半點不高興,也不出口說什麼反駁的話。她一邊心中感慨這位仙君真是好脾氣,一邊嘴上道歉:“仙君,真是抱歉,他……”
“無妨。”白錦打斷她,道:“既然殿下執意如此便罷了。告辭。”他也乾脆,說算了就算了,轉身就走,沒有一絲猶豫。
洛念安微笑送客:“仙君慢走。”
她不肯交出葉蓉,故而這次的功德也沒有算在她的頭上。她對葉蓉好一番勸誡,不可濫殺無辜雲雲,便放走了她。所以忙活半天,還是欠著一屁股的債。而且好像這樣一來,她也留下了個辦事不力優柔寡斷的名聲,於是錦和那邊幾天都沒再派活過來了。洛念安倒覺得還好,就是欠著外債不是很好。可把柳淵急壞了,打麻將的時候他說:“念將軍,你真是一點都不急啊,第一件事就辦成這樣,小心被罰去跟錦和一起辦文工哦。”
洛念安笑著,道:“這種事情哪裡能急得來?再說了,我覺得我這件事情辦的還不錯。”
易桉打出一張一萬,道:“就是。”
“碰!”洛念安喜滋滋地撿起那張一萬和自己的兩張一萬擺在一起。
“你怎麼又碰?馬上碰贏了都!”柳淵說著看向易桉:“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易桉瞥他一眼,淡淡道:“自己牌技不行開始怨天怨地。”
“你說誰牌技不行?我都聽牌了!”柳淵晃著扇子,驕傲地揚起眉。
赫連昭問他:“你胡什麼?”
“八筒。”
赫連昭緊接著摸了一張牌,然後放下四張牌,道:“暗杠。”他眼看柳淵,慢條斯理地翻出其中一張——八筒。
“什麼?!”柳淵炸了:“你摸了四張八筒?!”
赫連昭眼裡閃著得意,道:“先給錢。”
一人給了一塊銅板。柳淵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看自己的牌,罵到最後道:“我看你就是故意針對我,氣煞我也!”
洛念安笑了好一會兒,安慰他道:“沒關係柳將軍,現在換牌還來得及。”
柳淵一邊摸牌一邊道:“你說你現在還欠著一屁股債呢,我說借錢給你你又不願意。就打麻將手氣好一些,你還非要一個銅板一局,大的不玩,我看你這債是難還。”
洛念安心態好到爆炸:“慢慢還總是能還上的嘛。”
柳淵看著她那張破舊的供桌上擺放著的簡易神位前的破盤子裡裝著的幾個乾癟的饅頭,默默歎了口氣:“九筒!我現在胡五筒總行了吧。”
洛念安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胡了。”
柳淵:“……”
第二日,洛念安拒絕了和柳淵他們約麻將,背起裝著龍吟的布袋準備出門。
“姐姐,你去哪?”易桉跟在她身後。
洛念安道:“我出去掙些錢,你不用跟著我了。你想吃什麼嗎?我賺了錢買回來。”
易桉的神色頃刻便暗了下來,他沉默片刻,道:“姐姐不用去,我有。”
洛念安微笑道:“我知道,但你的終究是你的,就算借了也總要還的,都是一樣的。”
“那姐姐準備去做什麼呢?”
洛念安隨手在小兔子麵前放了幾片白菜葉,直起腰道:“賣藝。”她伸出一根手指,笑著,神色間帶了幾分小小的驕傲,“我會耍槍,以前每每表演吞槍的時候總能收到許多打賞。”
易桉不說話了,他轉過身,突然開始整理起供桌,把上麵的供盤往左挪一個,又往右挪一個,挪來挪去又挪回了原位。他低聲道:“我知道姐姐厲害,隻是如此千次萬次也不一定能湊齊九百九十八萬。”
洛念安道:“我明白,但是積少成多嘛。”
“姐姐不妨等等,總有機遇。”
洛念安能感覺到易桉十萬八千個不樂意她去,雖不明白為什麼,但也知道此法確實是事倍功半。既然他這樣不樂意,便也想著要不今日就算了,等哪天自己偷偷去。於是洛念安放下布袋,道:“那好吧,就聽你的。”
她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柳淵的聲音:“念將軍啊,怕你不知道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啊,明日是你弟……呃,雲祉殿下的生辰,記得回來哈。”
洛念安愣了愣,道了謝離,她問易桉:“今日是初幾?”
易桉已經停止整理供桌並在一旁坐下了:“初七。”
“九月初七?那明日就是九月初八?”
“不出意外的話,是的。”
“……”洛念安抱起正在吃菜葉的兔子,走到椅子旁坐下,陷入沉思。她沉浸式思考,易桉沉浸式看她,見她眉頭越蹙越深,易桉問道:“姐姐在想什麼?”
洛念安道:“你說若是送一男子生辰禮,該送些什麼好呢?”
“男子?”易桉挑眉:“哪個男子?”
洛念安垂眸摸著兔子,道:“我的弟弟。”
易桉望了她一會兒,道:“禮物這種東西,隻要用心便夠了,送什麼也無所謂。”
洛念安沉默不語,半晌,才道:“他似乎什麼也不缺,頂好的我又送不起……便宜的其實也送不起,真是難辦。”
思來想去,洛念安出門花了幾塊銅板買來一塊朱砂石,蹲在河邊手動打磨,從烈日當空磨到夕陽西下,夜深人靜時她伏在案上借著昏黃的燭光細細雕刻,被拒絕幫忙無數次的易桉坐在旁邊托腮陪她。
“好了!”大功告成之時,洛念安狠狠吐出一口濁氣,高興地向易桉展示:“這塊朱砂吊墜如何?”
易桉伸手接過,雖然過程中他已經看了無數次,此時他仍是細細看著,指腹撫過吊墜正麵的山、水、花、草、帆船、豔陽,勾唇笑著:“很好,特彆好。”
洛念安接過來,翻過麵看著背後刻著的“雲祉”二字,喃喃道:“他會喜歡嗎?”
“他喜不喜歡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歡。”易桉笑了笑,又忽然站起身,出門去了。
等他再回來時,洛念安仍舊在看著那枚吊墜。易桉坐回原位,將手中的藥瓶放在桌上,朝她伸出手。
洛念安愣了愣,把手裡的吊墜放在他手心。易桉卻將其擱置在一旁,隔著袖子輕輕握住洛念安的手腕,一手打開瓶蓋,將裡麵的藥一點點,小心翼翼地蘸在她手上紅腫還有起水泡的地方,那隻纖細修長的手上長著幾處厚繭,他的手不經意間一一撫過。
洛念安僵住身子,暖黃色的燭光映在垂著眸認真擦藥的易桉臉上,他是皺著眉的,長又濃密的睫毛投了一塊扇形在眼下,她就這樣看著,盯得出神,感受著手腕上透過衣服傳過來的他身體的涼意。驀地,對上了他帶著笑意的眸子,洛念安仿佛做了壞事被抓包一般,心臟“咚”地猛跳了一下,慌忙移開視線,同時縮回手,快速道:“好涼,不是,好熱啊,不是,我是說……”
聽見對麵傳來的笑聲,洛念安的理智瞬間回籠,一邊苦惱自己方才到底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一邊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紅腫的地方已經塗上了藥,不小心劃破的傷口也纏上了紗布,她微微一笑,道:“我都沒發現。”
易桉收好東西,望著她道:“姐姐費心費力做出來的禮物,誰都會喜歡的。”
“真的嗎?”
“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