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酒(1 / 1)

水路轉陸路,緊趕慢趕還是在春節後才輾轉來到了幽州,幽州地處西北,臨近多個異族城鎮,整個城裡多得是高鼻深目、卷發碧眼的異族人,程嬌嬌這類白皙清秀的南方女子反倒成了異類。

程嬌嬌還記得來幽州的路上,一路往北,下了好大好大的雪,車隊走走停停,還是避免不了輪子陷在雪地裡。

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程嬌嬌下馬車呆了不到一炷香,渾身就被凍透了,車夫催著她上車,讓她莫要凍壞了身子,告誡她日後到了幽州定要買件動物毛皮做內襯的鬥篷,不然是扛不住幽州的冬天的。

程嬌嬌在集市上看了幾家皮貨鋪子,狐狸、山貓、豹子,各式各樣的花色挑花了眼,商人極力推薦手上不摻一絲雜色雪白的狐皮,程嬌嬌最後卻選了幾塊兔毛,麵對商人眼裡的鄙夷,程嬌嬌純當看不見。

依舊是一進的小院子,兩間廂房,隻花了程嬌嬌六十兩便買了下來,一間用作自住,另一間讓程嬌嬌擺滿了釀酒的壇子。

地龍將屋裡燒得熱烘烘的,沒一會就熱出了一頭汗。程嬌嬌抹了把額頭的汗,打開酒缸蓋子,半個月前封上的青稞酒已經發酵出濃濃的酒香。

將缸裡發酵好的青稞酒並著渣子一起倒進木桶裡,放在地鍋上,地鍋盛上水在火上加熱,天鍋置於頂部,酒液便從木桶一側的小洞中經稻草管流出。

倒掉一杯酒頭,這一盆青稞能出將近兩斤的酒。

幽州人喝的青稞酒多是不需釀造的,跟南方的米酒類似,程嬌嬌從食譜上學了個蒸餾的法子,蒸出來的青稞酒比起原先不知辛辣了多少倍,可偏偏幽州人喜歡極了這一口,酒肆給程嬌嬌下的訂單已經排到兩年後了。

將這一鍋酒蒸完,把壇口封緊,又將十餘斤蒸熟放涼的青稞拌上酒曲封進壇子,程嬌嬌抽空從屋裡出去喘了口氣,這一會功夫,渾身已經汗如雨下,中衣下隱約透出一抹豔色。

轉眼到幽州已經過了半年,剛過完中秋,幽州便下起了雪,晨間剛收拾過的院子,還不到黃昏又是白茫茫一層雪。單薄的衣服被汗黏在身上,經風一吹是透心的涼,待到鬢邊的發絲都結上了一層薄冰,程嬌嬌才依依不舍地哆嗦著回了屋裡。

灶上燉好的雞湯凝出一層黃澄澄的油,隻加了些鹽便是難得的鮮美,腳邊的波斯貓圍著程嬌嬌喵喵叫個不停,聽得程嬌嬌心都要化了,夾一塊雞胸脯肉在碗裡放涼了,撕成細絲喂給波斯貓,待貓吃飽了,程嬌嬌才顧得上自己。

這隻波斯貓是程嬌嬌撿來的,應是哪家大戶人家走丟的貓,等了幾個月也沒人來尋,程嬌嬌便將貓留下來給自己做個伴,取名叫雪球。雪球乖巧得緊,從不上躥下跳,也不咬人抓人,又極其粘她,就連晚上睡覺都要擠進程嬌嬌的被窩裡。

在幽州的半年裡,程嬌嬌很少與人交流,除了酒肆的夥計和掌櫃,便是集市上幾位菜農。察覺到酒肆夥計看她的目光過於炙熱,程嬌嬌給自己編了個克夫新寡的身份,自此,鄰居那幾個愛管閒事的大娘也停了給程嬌嬌介紹的念頭,以至於雪球成了她日日發牢騷最多的對象。

白日裡偷的一點涼,在晚上便遭了報應。程嬌嬌沐浴時隻覺得身子酸的厲害,睡到半夜竟發起熱來,身上火熱,人卻冷得打寒顫,燒得迷糊之際,耳邊又響起一道蠱惑的嗓音,

“抱著我。”

這一聲猶如招魂幡,讓人不由自主尋了過去,隻觸到一片冰涼,這冰涼的觸感成了程嬌嬌深陷沼澤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側著臉貼上去,貪婪地汲取這份舒爽,可是還不夠。顧不得細想,她主動解開了身上的束縛,整個人朝著涼意的來源攀了上去,肌膚每多一分接觸,就更好受一些。

可體內的火將她燒得輾轉難安,程嬌嬌蜷起身子試圖硬扛,被帶著涼意的手撫過生出一層薄汗的脊背,所過之處剛得到喘息的機會,頃刻間又陷入烈火灼燒,理智再也不作數。溫熱的吐息撲在煦風臉上,懷裡的身子燒得無意識間隻能軟聲乞求,

“水。”

煦風渾身緊繃,長臂環過肩頭,將兩人貼得更緊,狹小的帷帳內隻聽見砰砰直響的心跳,指腹貼在滾燙的小臉上,將黏在臉上的發絲輕柔地撥到一旁,顫抖的牙關被撬開。

隻覺得乾涸的沙漠降了一場雨,求生的意識迫使著植物承接每一滴水,可還是不夠,植物的根係不斷往下延伸、紮進更深的土層,試圖去探索新的水源。

……

“喵~”

程嬌嬌轉了個身,背對著雪球,小貓卻鍥而不舍地跟隨著她的方向,拿腦袋拱她的額頭。

“好了好了,雪球最乖了,再讓我睡一會兒。”程嬌嬌嘟囔著,燒了一夜好歹熱是退了下來,此刻饑腸轆轆,但身體的困倦讓她粘在床上不願起身。

又補了個回籠覺,直到窗外的光透過帷帳穿進來,程嬌嬌才姍姍起身,倒也奇怪,燒了一夜汗津津的,除了頭發不太舒服,身上倒沒有什麼黏膩。可昨夜的體驗太過於真實,氣息混雜至今仿佛縈繞在鼻尖。

昨夜脫掉的衣物散落一地,屋裡即使燒了地龍,程嬌嬌也不肯光著身子下去,隻見她裹著被子,伸出一條腿在地上摸索,細白的腿在地上勾勾畫畫,衣服竟真讓她撿了起來。

屋外的雪經過一夜後已經上了凍,程嬌嬌小心翼翼沿著屋簷下沒有積雪的地方磨蹭到了西廂房。冬天釀酒最怕的就是溫度不夠,剛一打開門,撲麵而來的便是滾滾的熱氣,才算放心。

程嬌嬌將酒肆預定的幾大壇子青稞酒搬到屋簷下,隻等著夥計來取。

人病了之後嘴裡總是沒什麼味道,程嬌嬌胃口也不怎麼好,隻想吃點鹹津津有滋味的,昨日餘下的雞湯煮了鍋雞絲粥,再配上塊腐乳,連帶著雪球也分了一小碗粥,晌午飯就這樣被她給糊弄了過去。

未時剛過,酒肆的夥計上門來取預定的青稞酒,程嬌嬌聽見敲門聲,可不敢再像昨日一般穿著輕薄的衣物就衝到雪地裡,拿鬥篷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才去拉開門閂,將人迎了進來。

酒肆的夥計是個十七八的小夥子,名叫方天成,身材高大寬厚,膚色黝黑,臉頰兩側帶著西北特有的紅,笑起來時襯得牙格外白。

一見到程嬌嬌,方天成展開一口白牙,笑著說道:“程娘子,我又來打攪你了。”

“哪裡談得上打攪,份內事罷了。”程嬌嬌微微點頭,側身讓其進到院子裡,院子大門敞開,若有人來往,一眼便能看清院子裡的情形。程嬌嬌兩隻手抱著都費勁的酒壇子被他一手提起,輕鬆挪到板車上,不一會兒就裝好了所有酒。

拾掇好了東西,方天成卻沒立刻動身走,反而從懷裡取出來一盒胭脂,塞到了程嬌嬌手裡,扭扭捏捏地說:“程娘子,她們說的我都知道,可我不信,你人這麼好,心又善,我不介意,我願意娶你。”說完推起拉著板車扭頭就跑。

程嬌嬌在他身後啞然失笑,他願意有什麼用,可自己不願意啊。

想起自打做了酒肆的生意,方天成每次來的時候,冬天備著熱茶,夏天預備好了酸梅湯,程嬌嬌的無心之舉,卻埋下了如此禍端。

何況方家的酒肆是幽州城東最大的,程嬌嬌這裡一半的青稞酒都賣給了方家,若是因為這種原因失了生意,程嬌嬌腸子都能悔青了,沒想到方天成竟然是個軟硬不吃的,這種借口都打發不了他。

程嬌嬌隨手將胭脂盒放下,唉聲歎氣地對著雪球訴苦,“雪球,你說我也二十了,都成老姑娘了,是不是真的該考慮考慮嫁人了?”

想起自己的招婿大計,程嬌嬌腦海中一亮,這也是個借口啊!湊到雪球腦袋上猛親一口,程嬌嬌又喜笑顏開轉頭進了西廂房,她就不信了,方家還能答應讓兒子入贅到她這個“克夫”的寡婦家裡?

波斯貓碧綠的眼睛閃爍著光,躡手躡腳跳上了梳妝台,一反常態地扒拉著上麵的物件,“啪”一聲過後,方天成送的胭脂已經碎在地上,雪球喵嗚一聲,伸了個懶腰,找了塊陽光曬得暖和的地兒躺了下去,閉眼假寐。

娶她?還輪得到你?真是愚蠢。

……

方天成對程嬌嬌的心意,方母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方家雖為商賈,對程嬌嬌這個寡婦的身份也並沒有多麼在意,接觸下來,程嬌嬌做人做事都是利落灑脫的做派,但到底程嬌嬌如何,又豈是方天成三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方母安慰自家傻兒子,道:“你也莫慌,程娘子人就在那裡,總不能憑空殺出一個如意郎君將其搶走,你耐心等上幾天,娘替你探探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