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1 / 1)

打更人剛敲了四更的梆子,天黑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是夜最深的時候。

水洛巷靜悄悄的,月光投射下圍牆的影子,平日裡最喜歡吠叫的幾條狗也息了聲。

護門草正貪婪地吸收著月華,隨風舞動、影子潦亂。

自打上次得了百花玉露的滋養後,護門草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的軀乾於悄無聲息中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僅身形變得更加挺拔威武,連葉片都大了不少,吸收日月光輝的能力都提升了許多。

護門草將葉片舞動得沙沙作響,表達自己的喜悅。

寂靜的巷子裡,突然傳來的急促腳步聲尤為明顯,那腳步聲走走停停,似乎在尋覓著什麼。

“到了,就是這家。”

“老五你先上,記好了,連點皮都不能破。”

護門草好奇地看著兩個準備撬開程嬌嬌家大門的蒙麵黑衣男子,危機四伏的對話在他耳朵裡卻成了天大的喜訊。

賊人?那我是不是……

嘿嘿嘿……

“來人啊!賊人偷東西啦!”

一聲尖銳的叫喊劃破了空氣中的寧靜,兩名黑衣男子讓這慘烈的一嗓子嚇得趔趄。

伴著四處響起的狗叫聲,兩男子對視一眼,心中忐忑,除了他們二人並無其他人在,難不成是見鬼了?

“大哥,怎麼辦?”一名黑衣男子問道。

可四周卻無其他人,另一男子一狠心,一不做二不休,“不乾回去更沒法交差,老五,接著撬。”

護門草的動靜驚醒了白府所有人,倚著煦風的隱身密法,幾人站在黑衣人身後,看著他們撬門。

塗二看著二人嫻熟的動作,不僅為他們捏了把冷汗,“尊主,咱們真不去製止一下?”

煦風並未回答,塗二瞄了眼黑著張臉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自家妖王,得了,臉更黑了,這倆賊自求多福吧。

“哥,你看你看!這倆人手法可以啊!這就開了”

朱一瞪了眼說話不分時候的弟弟,使勁捶了下朱二後腰,卻沒料到一拳下去隻打到肉,無奈說了句“閉嘴”。

煦風幾人由著兩個黑衣人撬開了門,摸到程嬌嬌閨房門口,拿出迷煙從窗邊吹了進去。

黑衣男子心裡默念幾個數,“差不多了,老五你等著,我先去看一眼。”

塗二暗道,徹底完蛋,程娘子的閨房尊主還沒進去過呢,你們倆算什麼玩意!

就在這時,

水洛巷裡驟然響起一陣喧嘩震天的鑼鼓聲,直到被朱一朱二按倒在地,兩名黑衣人始終搞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人。

程嬌嬌聽見屋外的動靜,試圖起身看看,卻隻覺渾身沉重,像灌了鉛,眼皮子都睜不開。

“嬌嬌莫怕,賊人已經被抓了。”煦風坐在床前,將半個身子探出床外的程嬌嬌扶起。

熟悉的聲音讓程嬌嬌頓時有了莫大的安心,也不再強撐著思緒,又順著迷煙的勁睡下了。

……

“你說昨天夜裡有賊人?還給我下了迷煙?”程嬌嬌斜倚在床邊,臉上還帶著剛睡醒的迷糊。

煦風高大挺拔的身材端坐在床前的小凳上,莫名顯得滑稽,煦風乖順地點點頭,“幸好我……我們發現的及時。”

程嬌嬌輕笑,“所以因此你才在我房中?”

“嗯,我怕你害怕……”煦風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深深低下了頭,不敢看程嬌嬌的眼睛,一側臉上還隱約透著壓出的紅印子。

程嬌嬌醒來的時候發現床前坐著個大活人,差點叫出聲,看清是誰後更是慌亂無措,這人平日裡輕薄無度也就罷了,怎麼還乾得出強闖閨房的事兒呢!

可看清自己身上的中衣依舊整齊,家裡也無什麼差錯,尤其是煦風又拿出來那兩個賊人下迷藥的煙筒,程嬌嬌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但是程嬌嬌轉念一想,這種事情即便發生了,又有什麼誰吃虧誰不吃虧的,更何況這白公子年輕英俊、出手大方,細算下來還是她程嬌嬌賺了呢!

煦風見程嬌嬌恢複了臉色,倒了杯茶遞給她,假模假樣地問道:“嬌嬌,你家中不安全,不如去我府上?我府中客房眾多,給你收拾個院子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程嬌嬌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圓眼一轉,心裡有了主意。

一大清早,程嬌嬌就開始收拾包袱,煦風滿懷期冀地看著她搬去了花萼樓。

自打從花萼樓回來,田月青裡裡外外也試探了好幾次,無論是明晃晃擺出來的點心,還是話裡話外的暗喻,魏少安依舊神色自若,連半點波瀾都沒有。

到了後麵,田月青都要懷疑,是不是真的是永陽郡主手下丫鬟看錯了人。

直到鈴鐺一路小跑著進來,還神神秘秘轟走了其他下人。

“小姐,後院送柴火的王武看見姑爺身邊的兩個長隨前天深夜裡出去了,他看著是往北邊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田月青一晃神,手中滾燙的熱茶灑在了桌上,鈴鐺連忙端了裝著涼水的銅盆來。

涼水泡了一會兒,田月青拿乾淨的巾子擦完手,停了半晌才吩咐道:“找人去打聽打聽花萼樓那位掌櫃的住處。”

……

程嬌嬌搬到店裡住,最高興不過的要數蕊黃,還特意給她騰了一間臥房出來,自己卷著鋪蓋到了桃夭屋裡。

程嬌嬌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委屈了兩位姑娘,可蕊黃又不能明說她們妖怪才不在乎這些,若是不想睡覺,熬個幾十年也是常事,隻說讓她放寬心。

一旁的桃夭和五柳看著動作麻利的蕊黃,隻能期望妖王莫要把氣撒在他們這些小妖身上,畢竟是程娘子不樂意,他們就算把人給綁了送到床上,依舊是不樂意。

翌日一早,程嬌嬌原以為搬到店裡能偷懶睡個好覺,卻被對門裝修的半個多月的鋪子開張的鞭炮鑼鼓吵醒了。

巧的是,對門正正好開了一件點心鋪。

“娘子!不好了!快來看啊!”蕊黃焦急地拍打房門,“對門又開了一家點心鋪!”

程嬌嬌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還在消化蕊黃的話,點心鋪?正對門?這是明晃晃寫在臉上了,要跟她打擂台啊!

這波還未平,桃夭又憂心忡忡地趕來,也顧不上什麼禮數,推開房門徑直走向床前,在程嬌嬌耳邊小聲道:“娘子,廚房兩位大師傅今日都沒來,明明昨日還……”

程嬌嬌擺擺手,不用桃夭再說下去,她心裡已經有數了,這種故事話本上沒少看,好巧不巧今日也算讓她碰上了。

要不怎麼說一語成讖呢!程嬌嬌前兩天還嘀咕自己這生意是不是做的太順了點,這下好了,麻煩來了。

程嬌嬌下床梳洗,不僅抹了新頭油,還有閒心挑了件柿紅色滾兔毛邊的夾襖,帶了對同色的紅瑪瑙耳墜,蕊黃仍麵露急色,桃夭看到程嬌嬌如此悠閒,反倒鬆了口氣。

等程嬌嬌看見對門點心鋪,竟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她的花萼樓稱花,對門的臻果齋就念果。

同樣的門楣、大堂、格局,程嬌嬌猜,若是上到二樓,怕是也有大大小小的雅間。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程嬌嬌不得不皺起了柳葉眉。

撬走店裡的大師傅、偷走她的配方也就算了,臻果齋叫賣的點心將將好是程嬌嬌店裡的樣式,蟹粉酥、蛋黃酥、酥油鮑螺、果子凍,甚至連阿膠糕都做出了一模一樣的,還偏偏每樣都比程嬌嬌店裡的便宜幾文錢。

程嬌嬌啞然失笑,彆小看這幾文錢,點心本就是金貴東西,平頭老百姓偶爾才舍得買些解饞,一枚便宜五個銅板,家中人口多的買下來,一次能便宜百餘文!

更糟的是,臻果齋還揚言要開張前三個月通通半價。

程嬌嬌闔目沉思,自問到柳州還不過一年,自己並未得罪過什麼人,臻果齋背後的老板這麼鬨擺明是要整垮她的花萼樓。

街上的百姓蜂擁到臻果齋門口,爭搶店裡免費發放的點心,摩肩接踵、好不熱鬨。

蕊黃率先忍不住了,氣憤地說道:“程娘子,他們欺人太甚!”

一向沉穩的桃夭也氣紅了眼,唯獨五柳還不見人影。

程嬌嬌伸手輕撫跳動的心口,看著兩人憂愁的臉色,暗道自己絕不能慌,若是自己慌了神,怕是花萼樓這次真的要垮了。

“娘子!娘子!”

程嬌嬌聽身後有人叫喊,轉過頭發現居然是作男裝打扮的綠柳,正躲在店裡朝她們揮手。

程嬌嬌故作輕鬆,打趣道:“怎麼一夜不見,綠柳姑娘變得如此風度翩翩、英俊瀟灑了?”

綠柳訕訕地笑,漏過話頭,轉而從櫃台裡拿出一個食盒來,上書“臻果齋”。

“我剛喬裝打扮去他們店裡買來的,娘子您嘗嘗。”

程嬌嬌好奇,她們三個一直站在門口,怎麼沒發現還從自家店裡溜出去個人?但並未多想,程嬌嬌伸手拿了塊價錢最貴的阿膠糕。

阿膠本身顏色棕紅、質地濃厚,枸杞、蜂蜜、芝麻、核桃仁用的也都是上等貨,隻不過入口一嘗,程嬌嬌就吃出了問題,這阿膠糕炒糊了!

阿膠糕的做法程嬌嬌無意瞞著兩位大師傅,隻是從泡製阿膠、挑選配料、炒製,從頭至尾都是由她來完成。

看似簡單的步驟,其實最難的反而是手感,阿膠質地粘稠,火大了糊,火小了炒不化,起初程嬌嬌做的時候也做壞了好幾鍋,把她可心疼壞了。

但程嬌嬌再心疼銀子,也做不出將做壞的阿膠糕賣給客人的事情來。

阿膠糕價錢不菲,東阿阿膠更是名貴之物,自然不會專門預備著給兩個師傅練手,做壞的阿膠膏也舍不得扔,修修剪剪照樣賣出去。

蕊黃向來直來直去,“程娘子,這點心做的不如您做得好。”

五柳也點點頭,牛乳有股不新鮮的怪味,麥芽糖用的也不地道,總之是該甜的不甜、該酥的不酥、該軟的又硬了。

“可若是吃得少的,卻是吃不出區彆。”桃夭的擔心與程嬌嬌相同,他們是整日浸淫在各類名貴點心裡,而普羅大眾可分不清點心裡用的是白糖還是麥芽糖,是純牛乳還是摻了水。

“栗子!剛摘的毛栗子!”農夫挑著擔,專往人多的地方湊。

程嬌嬌不願讓其他人看出異樣,便叫住農夫買了幾斤板栗,回過頭仍是噙著笑的模樣,“走,給你們做糖炒栗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