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娘這一鬨，整得集市上人人都開始議論，程嬌嬌看見這老虔婆就忍不住生悶氣，嘴角竟起了一個明晃晃的燎泡，正巧也趕上下雨，乾脆就窩在家中，門都不出，眼不見心不煩。
泡了一壺濃濃的苦丁茶，屏著氣灌下一大口，苦得她呲牙咧嘴。
程嬌嬌覺得該是盤算下一步開店的事宜，集市上掙點蠅頭小利，還鬨得自己心煩意亂，實在是不劃算。
程嬌嬌的金銀細軟全裝在一個螺鈿掐絲紅木匣子裡，平日都藏在床下的大箱子中，散碎銀子、銀票、還有幾樣首飾。
以往程嬌嬌也做過一些糕餅點心，雖然對自己的廚藝心裡有數，但正經做吃食也是頭一回。
轉眼間來柳州已有小半年，起初覺得餛飩攤掙不了幾個錢，還打算靠繡活補貼家用，誰曾想一個餛飩攤忙得她腳不沾地，不查不知道，細細算下來掙了竟有小五十兩，當然含了煦風那塊金子。
柳州已經到了夏末，秋天比兔子尾巴還短，轉眼就要入冬。雖然柳州的冬天不下雪，可在外麵吹著寒風受凍，程嬌嬌也不想遭這個罪，萬一手上生了凍瘡，以後沒法繡花才是虧大了。
是該尋間鋪子了。
……
煦風問道：“程娘子今日又未出攤？”
“是，尊主。”朱一答。
那老虔婆實在可惡！煦風眉頭緊鎖，胸口堵滿了懊悔，手上力道也有些收不住，精巧的白玉葫蘆竟讓捏成了一灘碎片。
程嬌嬌再堅韌，也隻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那老婦人當著眾人麵潑臟水，能高高興興出攤才是怪了。
塗二看著周遭氣氛越來越凝重，“尊主，要不然小妖去隔壁……”
“咚咚……咚咚……”
煦風一抬下巴，塗二趕緊跑去開門。
片響後，煦風隻見塗二滿臉笑意，在前麵一路小跑，聲音都高亢了幾分，
“尊……公子！程娘子來了！”
白府的家仆怎麼都是一個口音？
程嬌嬌實在是追不上撒腿就跑的塗二，腳步慢了些，這還是她初次到白府。
雖僅有一牆之隔，可白府跟她的小院子簡直是天壤之彆。
不說有多寬闊大氣，可亭台樓閣、連廊軒窗、瑞獸怪石一樣不少，奇花異草比起齊嶽府上也不差，處處都是景致。
格局更是大得多，看大小至少是個三進的院子，說不定還有花園池塘，程嬌嬌的小院子怕是還沒一個廂房大。
正廳裡光是比程嬌嬌人還高的仙鶴香爐就有六個，一寸一金的織花錦旁人做件大衣服都舍不得，廳裡居然擺著一整扇織花錦屏風。
這就意味著……白煦風比他看起來更有錢！
程嬌嬌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桃紅比甲，上繡卷草、乘雲紋樣，內襯則是鵝黃、嫩草綠，顯得人嬌俏又不輕佻。
“白公子，今日貿然來訪，多有叨擾。”程嬌嬌欠身。
借錢，禮數一定要周到！
煦風已經有點迷糊了，程嬌嬌今天穿的，比他在王母宴會上看到的蟠桃還要鮮嫩水靈，這小桃子現在還自己送上了門。
煦風心頭一熱，頓覺嗓子有些乾，“程娘子有何貴乾？”
程嬌嬌笑盈盈地望著他，語氣都帶上了一絲柔媚，“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不重要的事？難不成是專程來看我的？
“與公子相識也有小半年，公子也是我餛飩攤的常客了……”
——是，不知不覺都半年了，那是不是下一步就要來我府上了？
“所以奴家今日專程前來，想要問白公子……”
——特地來問我……是不是心悅於她？
“借錢。”/“是！”
“白公子？是什麼？”程嬌嬌讓這一聲鬨得有些不知所以然。
“你來找我就是借錢？”煦風不相信，聲音裡都帶著顫。
程嬌嬌麵帶羞澀地點點頭，“奴家打算盤個鋪子，還是做吃食買賣，奈何手頭銀兩不多……”
煦風一言不發，手上的杯子空了還舉著，臉上寫滿了失意。
“白公子？”
煦風慢吞吞地站起身，沒看程嬌嬌一眼，隻朝朱一揮揮手，“跟我過來。”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正廳，不一會兒朱一就托著一張銀票回來，把銀票雙手遞給程嬌嬌。
“五百兩？要不了這麼多。”
程嬌嬌看煦風的神情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沒想到這麼痛快就借到了錢。
朱一想著自己魂不守舍的主子，又看著臉前這位毫無男女之情，隻看見銀票的小娘子，不禁感慨，郎有情妾無意啊。
“主子說了，多的就當他入股，預祝程娘子的店日進鬥金。”
程嬌嬌語氣輕快，淺笑著說：“那請公子放心，我定當用心經營，利息就按市麵上的，我再添一分，年底分紅也肯定不會少。”然後將銀票仔細折起來，裝進銀紅緞子繡鴛鴦的荷包裡。
……
程嬌嬌走後，白府上下一片沉寂，煦風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許任何人打擾。
三妖也守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塗二用口型示意，“尊主……”
朱一搖搖頭，妖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位主子遇上個小娘子都拿人家無可奈何，唉，天道不公！我妖族式微！
朱二從懷裡掏出一疊話本，讓兩人湊到他身邊來。
《多情小姐俊書生》、《多情郎君俏寡婦》、《多情和尚俏尼姑》？
朱一一把奪過朱二的話本，“胡鬨。”
塗二心生一計，這套路，她熟啊！
塗二原本是柳州一大戶買來放生的兔子，被郊外的浮雲寺小沙彌撿了回去，日夜經受佛經的洗禮，得以開靈智，在廟裡整日聽到最多的，就是各種野生或家養的鴛鴦們，一對對來互訴衷腸！
“咳……尊主。”為了拉近距離，塗二還專程變回原型，一隻灰溜溜的雜毛兔子，拿頭拱開了屋門。
“出去。”煦風道。
塗二強忍著直麵強者的壓迫感，及靠近食肉動物的恐懼，往前蹦噠兩步，“尊主，為何悶悶不樂？不如講給塗二，讓塗二給您出出主意？”
相處這段時間，塗二也摸清了這新任小妖王的脾氣，這才大著膽子上前來揭人老底。
煦風聲音低沉，“你出主意，那你說你有什麼主意？”
塗二覺得有戲，往煦風卷成一團的狐狸尾巴旁一趴，湊在耳邊說道：“尊主，您對程娘子有心，要我說，程娘子對您也不是一點意思沒有！”
煦風哼了一聲，背過頭去，“對我有意思，對我有意思能特地跑來借錢，要我說，她就是把我當成了……凡人說的那叫什麼？”
“土財主！”
“對！土財主！”煦風聳聳鼻子，狐狸臉上也寫著不高興，“虧得我天天那麼掛念她……的生意……”
塗二又說，“那不一樣！尊主，你說程娘子若是對你無意……”
“嗯？彆賣關子。”
“那她為什麼隻問你借錢，不問彆人借錢呢？”
煦風支起身子，拿前蹄撐著腦袋，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
門外忽然傳來朱二的吆喝聲，“尊主、尊主，快來！”
煦風對這大驚小怪的小妖不滿已久，“何事喧嘩？”
朱二把屋門推開一條縫，先掃視了一圈，再帶著諂媚的笑走進來，“尊主，程娘子給您送吃的來了。”
“快讓她進來！”
話音一落，煦風立馬來了精神，將籠罩在白府上空的禁製撤掉，幻成人身整理衣冠，仿佛剛才一臉愁容的小狐狸根本不是他。
“尊主”朱二晃晃手裡的食盒，“程娘子把這個給我就走了，說預備開店，要忙的事情多，等之後得了空再來拜訪您。”
煦風略顯失落地歎氣，“拿過來吧。”
……
程嬌嬌拿了大主顧的開店資金，回去的路上步伐都輕快了不少，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既然大主顧這麼信任，她也得好好回報。
啞婆婆的菜譜讓程嬌嬌背得滾瓜爛熟，有個叫麵線糊的東南海邊小吃她饞了許久，麵線糊口味鮮香、食材豐富，想必煦風也會喜歡。
可是裡麵用到的各類海鮮價格不菲、又十分少見，若不是有煦風這銀票傍身，程嬌嬌也舍不得費功夫做這道吃食。
麵線糊最重要的是各種海鮮，蝦、牡蠣、鮮魷，光這三樣花了程嬌嬌快一兩銀子。
雞架、豬筒骨吊湯，湯色變為濃白下入麵線碎，加上各種配料後煮開，拿地瓜粉勾芡，將湯汁收濃稠，調味僅需最簡單的鹽、糖、昧履支碎。
配著油炸果吃，滋味更豐富。
做好之後程嬌嬌就給自己留了一小碗，並上一大盤子油炸果，全裝盒送到了隔壁白府。
……
煦風打開食盒，飄散出的香味讓他的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一旁三妖也奉承著。
“尊主，您看程娘子多掛念您啊！，剛回去就準備了吃食給您送來。”
“就是，這吃食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尊主真是好口福，不不不，程娘子有咱們尊主才是好福氣！”
“那可不嘛，咱們尊主可是最年輕的妖王，那是程娘子高攀了！”
煦風嘴角上揚，輕聲笑著，宛如初升之月，讓屋裡都籠上了一層溫柔、沉靜的光輝，“好了，莫要再奉承我，你們回去跟附近的小妖知會一聲，就說程娘子的食肆要招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