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風一連幾日沒露麵,程嬌嬌的生意還是要照常做。
不做餛飩之後統共也沒多少活兒,程嬌嬌也不好再使喚朱一朱二。
近些日子都未曾下雨,整日的暑氣騰著實在太熱,人心裡發悶、口中發苦,這時候若有些酸辣開胃、涼爽又少油的吃食,定是再好不過了。
程嬌嬌打算做西北地區的小吃,漿水魚魚,這也是啞婆婆教的,程嬌嬌吃了一次便喜歡上了。
漿水做來非常容易,燒開水後加入少許麵粉,調成稀一點的糊,再將胡芹焯水,跟製好的麵粉糊封存到陶罐裡。三五天之後胡芹葉子發黃、麵粉糊變清澈,散發出一股濃鬱的酸味,便是好了。
魚魚更簡單,說是魚魚,其實跟疙瘩湯差不多,也是麵粉做的。麵粉跟玉米粉混合成糊,緩緩倒入滾水裡,最後攪成比漿糊稍濃稠的麵糊,將麵粉糊通過圓孔漏勺,落在剛提出來的井水裡,瞬間凝固成顆粒,其形狀、顏色,宛如一尾尾小金魚。
嘗起來則是彈牙、爽滑,還有淡淡的玉米香氣,若是有些冰,冰過之後再吃,其爽滑口感更勝一籌。可越是夏天熱的時候冰越貴,程嬌嬌怎麼也狠不下心。
澆頭隻需將花椒、辣蓼、茱萸搗碎,潑上熱油,再配些炒過的韭菜,更能突出漿水本身的酸。
做好後程嬌嬌先給自己盛了一大碗,冰涼、爽滑的魚魚順著嗓子滑到腹中,漿水的酸、茱萸的辣、韭菜的辛在肚中交織,此時再喝一口漿水,頓時口齒生津、胃口大開。
這日一出攤,竟還碰上了熟人。
“哈哈,程娘子的手藝,嘗過一次便讓我久久不能忘啊!”齊嶽照舊是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樣,卻非要學讀書人束冠、穿一身月白長衫,配上他魁梧的體格,茂密凶猛的胡子,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程嬌嬌給他端上滿滿一碗漿水魚魚,還贈了半張蔥花餅。
齊嶽一隻手捋著胡子,單手端起碗,將一碗漿水魚魚直接灌下肚,吃完還有些意猶未儘,“此物酸辣爽口,著實不一般啊!勞煩程娘子再來一碗。”
程嬌嬌心裡想著,看似一個個身家不菲,可白煦風……連帶他的好友怎都如此吃相……
想歸想,程嬌嬌又給齊嶽盛了一碗,比先前還要再滿幾分,端起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灑出來。
齊嶽吃得臉上儘是饜足的神色,在衣袖裡摸了半天,掏出一錠銀子遞給程嬌嬌,看著能有二兩多,“多謝程娘子款待,我定要給好友引薦來程娘子這兒。”
程嬌嬌笑著推了回去,“您有這份心,那我更不能收了,否則不就成了您替我白忙活了?這漿水魚魚本就不值什麼錢,當我請您的!”
一旁的錢大娘看得眼饞,這程嬌嬌整日裡招蜂引蝶,前些日子來了個小白臉,這又來了個富家翁,出手還是這麼闊綽!真是讓人可恨!
……
夜裡,程嬌嬌做了一個特彆奇怪的夢。
夢裡她的年歲看著要小了許多,映在湖麵上的倒影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還是個擺攤的小掌櫃。
更奇的是夢裡也沒什麼大買賣,還是賣餛飩,手上拿著一把大木勺。
唯一能拿出來講的也就是攤位這次在寸土寸金的麒麟池,還是最貴的那片兒。
天朗氣清,水麵波瀾不驚,麒麟池的景色也格外令人沉醉,程嬌嬌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撲麵而來的盎然春意。
就是這沉醉讓人晃了神,程嬌嬌一時不察,手中的木勺掉進了湖裡。
湖中倏然生起一陣白煙,卷起的湖水打濕了程嬌嬌的衣裙,白煙漸漸靠近岸邊,程嬌嬌的腳卻像黏了漿糊一般,寸步不能離。
程嬌嬌又急又怕,白煙裡傳來一聲低沉的“莫怕”,聽到耳朵裡反倒覺得有幾分熟悉。
白煙漸漸散開,隱在煙霧中的身影顯現,羊頭、鹿身、狼蹄、龍尾、披甲帶角,身有五彩,這是……這是麒麟!
程嬌嬌察覺到自己僵硬的身體可以活動,“多謝神獸大人相救,小女子無以為報。”
麒麟一字一頓說道:“這位姑娘,你掉的是這個金勺子?還是這個銀勺子呢?”
或是太過荒唐,程嬌嬌夢裡驚醒,反複思索後覺得這奇怪的夢境定是最近誌怪話本看得太多。
另一頭的齊嶽也大驚失色,從未出過問題的麒麟入夢,怎麼到了程嬌嬌這裡,入夢獻寶還能失效呢?
這程娘子身份絕不簡單!
……
“唉,來了來了。”
“嘖嘖,這程娘子可不是好欺負的,有的好戲看了。”
“那可是個老虔婆,誰能從她手裡落得好?”
程嬌嬌今日出攤的時候覺得周圍人的眼神都怪異的很,看她走過去還背後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這又鬨的哪出?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熱呼呼的餛飩,鮮香美味,吃了還想來!”錢大娘在一旁吆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在一旁盛餛飩給客人端過去,滿臉寫著不情願。
看到程嬌嬌推車過來,錢大娘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光她程嬌嬌賣的了餛飩?她閨女可不比這小丫頭片子差!更何況她閨女才十六,正正好的年紀!
原本也想學程嬌嬌做那漿糊一般的吃食,結果前天晚上在家中試了幾大碗麵、廢了半斤的醋都沒弄成,要不然誰願意大熱天支口煮餛飩的大鍋。
“娘!”錢姑娘拿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卻沒料到抹布更臟,手上油膩膩的觸感頓時讓她撅起了嘴,連帶著穿新衣服的興奮勁都下去了不少,“我都說了我不來!你偏要我來!還賣什麼勞什子餛飩!”
錢姑娘看錢大娘近些日子神神秘秘地不知搗鼓什麼玩意兒,還把見客才穿的綢緞衣服讓她給換上,結果就是為了讓她來這兒賣餛飩嗎?
錢大娘趕緊安撫自己嬌氣的閨女,“彆急,我告訴你,娘都是為了你好,等會你就知道了!”
程嬌嬌也不意外,她的生意做得好,肯定有人眼紅,這餛飩又不是光她一個能賣,人願意這大熱天的拉著自己閨女一起賣那熱騰騰的餛飩,程嬌嬌怎麼能攔著呢?
“好久不見,程…程娘子。”
突然出現的煦風倒是讓程嬌嬌有些意外,這人到底每次都是從哪冒出來的?
煦風回青丘躲了幾天,終究是忍不住又回來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了招呼,又問道:“這是什麼吃食?怎麼……之前從未見過?”
程嬌嬌看他神情自若,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酒後失態!酒後慎言!
失了這麼一個大主顧,她可舍不得。
“娘~這是?”錢姑娘看見煦風的那一刻,端著油乎乎的碗、跟一堆下苦力的鄉野村夫打交道的不痛快蕩然無存,嗓子都掐了起來。
“娘什麼時候騙過你?肯定是有好東西給我們茹兒留著呢!”錢大娘嘴巴一撇,自己閨女那點小心思還能瞞得住她?笑話!
煦風在一旁坐下,才發現旁邊的攤子居然也賣起了餛飩,味道嘛,聞著就……
而且這麼熱的天,這店家怎麼想的?
錢茹兒看煦風望過來,來不及回避,兩人視線還對上了。
錢茹兒立馬低下了頭,大氣都不敢出,臉都憋紅了,還特意記著側了些身子,把身姿曲線扭出來。
大夏天站在餛飩鍋前麵,又穿的綢緞衣服,這姑娘熱得臉都紅了,煦風心裡不禁感慨,女人心海底針,實不欺我。
程嬌嬌知道煦風的食量,專門拿了個青花大海碗給他盛了滿滿一碗漿水魚魚,有尋常的四五倍之多。
端上去的時候,程嬌嬌還打趣道:“白公子,這可是我專程為您訂做的碗,保準讓您吃飽!”
“為我……訂做的?”煦風的臉唰一下就紅了,耳朵都沾上了一抹緋色,但程嬌嬌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並未看到這一幕。
彆人都沒有……給我訂做的……她還專程想著我,她是不是也對我有意?煦風心裡盤算著,酸辣爽口的漿水魚魚吃到嘴裡都少了幾分滋味。
若是我告訴程娘子,我心悅於她……她會……
“哎呀,這不是白公子嘛?多日不見啊!”錢大娘瞪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閨女,平日裡家中作威作福,這會讓她貼上去又擺出一幅羞澀的樣子給誰看呢?
“嗯”煦風咽下嘴裡的吃食,“家中有些事情,回去了一趟。”
錢大娘長大了嘴,故作詫異地問道:“白公子不是柳州人?”
煦風搖搖頭,而後埋頭吃起來,這老太真是煩人。
錢大娘心裡更樂了,不是本地人好啊,看他的吃穿用度,定不是普通大戶人家,就算讓她的茹兒做個外室,以後也是幾輩子享不完的福啊!
“家中可娶妻?”錢大娘又問道。
“並未娶妻”,煦風心中已經有些不快,這老婦人三句兩句問這麼多,擾了他吃飯的清淨。
“沒娶妻好!不是,老身是說白公子少年英才,自是不用著急娶妻一事。”錢大娘給錢茹兒使了半天眼色,錢茹兒這才紅著一張臉,端著碗、扭著腰、踏著小碎步挪過來。
“公子嘗嘗我家的餛飩吧。”
錢茹兒嗓子甜膩,聽得程嬌嬌都起了雞皮疙瘩。程嬌嬌看在眼裡,氣在心裡,教訓完潑皮這才幾天,生意都做到她的攤位上來了。
故意陰陽怪氣地刺了一句,“我這小攤,攤小薄利,經不起各位在這兒占著地方,要吃彆的還請去您那邊吃吧。你說是吧?錢嬸?”
錢大娘聽完還拍桌子,“走,茹兒!咱們回去,可不敢臟了程大掌櫃的地方。”話畢,還挽起了煦風。
煦風讓這老婆子整得雲裡霧裡,“你乾什麼?我還沒吃完。”
“白公子,去老身的攤子上再吃,讓茹兒給您多下點餛飩。”
煦風撓撓頭,“我沒說吃餛飩啊,何況你這餛飩聞著就不好吃。”
聽到這番話,錢大娘賊溜溜的眼神在兩人間掃了幾個來回,帶著些許幸災樂禍說道:“那白公子就好好吃吃程娘子的酸湯吧!白公子怕是不知道,你幾日不來,可日日都有那鄉紳老爺專程來看望程娘子哦。”
“我知道……”
“你胡說什麼!”
錢大娘看程嬌嬌抄起木勺,拉著自家閨女兩步並作一步跑了回去,一路上還不忘吆喝,“我以為是什麼深情公子哥呢,合該你當個綠頭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