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女之劍(1 / 1)

與君王的一番暗地博弈叫李惟茲開始重新審視當前的局麵,皇帝對她,遠比她自以為的忌憚更深。

十一歲校場,本是裴試練兵,跟他在一起待久了,李惟茲自然也耳濡目染出一些軍事素養來。看到演兵台上穿著各異的軍士,手中拿著縮小版的劍戟刀槍,她看著新鮮,也很是興奮。

微縮之下的兩軍對壘,在小公主的笑聲中,一時也生出些童真的趣味來。

裴試很開心地邀請她對戰一局,在小丫頭嬌俏的指揮聲中,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郎悄悄為她埋下些機會,以並不局促的姿態略輸一籌。

李惟茲聰慧,不一會通過對剛才局麵的反思就發現了裴試露給自己的破綻,嘟著嘴不太愉快地抱怨道。

“哥哥為何放水?”

裴試揉揉她的頭,隻說:“以大欺小,勝之不武。”

李惟茲聽罷就要跳起來打他的頭,卻被他很輕鬆地躲過去了。

兩兄妹打打鬨鬨,很是歡快地回宮了,卻不知站在側後的皇帝目睹了這一切。

他向來不把女兒們放在心上,大公主即使皇後嫡出,也僅在及笄之年就遠嫁和親。這二公主雖是他心愛之人所生,也不過隻是略略逃過年幼和親之苦罷了,以後用處也不過是籠絡下臣,鞏固權位。

那裴家的小子本就叫他忌憚頗深,年年春獵,除了太子,就數他最為出彩。藏拙於鋒,是裴家人一貫的計量。如今他又與貴妃之女親厚,來日若是許嫁,外戚之勢不可小覷…

更何況。

李惟茲,生為女子,身許內庭,竟有軍事之才。裴家血脈,當真都這般出類拔萃嗎?自己的兒子,除了太子還算出色,老二內斂,老三莽撞…

真真是被裴家的小一輩完全比下去了。

皇帝皺了皺眉,不願繼續想這些有裴氏血脈的孩子。他停駐片刻後,拂袖而去了。

東平公主府內。

李惟茲剛剛在路上冒了些冷汗,除了那年校場的事情、虎賁衛的存在,皇帝究竟還知道些什麼。這些事,是否是皇帝直接得知,還是有他人告密…

她撐著頭沉思,一時沒有頭緒,頭上華麗的釵環竟壓得她有些喘過不過氣來。

“殿下,殿下。”

荊風呼喚了數聲,李惟茲卻都沒有應答。

他站在屏風外,身邊一同並肩的竟然是淨戒。

那和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不必喚了,貧僧直接進去。”

淨戒毫不顧忌身份和規矩,就這樣直接地步入內室。

荊風想拉住他時已經晚了,隻得低斥一聲:“大膽和尚!”

李惟茲被外麵的響動驚擾,神思回旋,便看到他二人一個神情自若,一個麵色慌張地走進了內室。她有些不悅地眯了眯眼。

“兩個都放肆。”

淨戒連忙行禮問罪,“貧僧叨擾,實有要事,還望殿下恕罪。”

好不要臉的和尚,堂堂一國公主的內室也是也可以隨便闖入的嗎?此時避重就輕地叫她原諒,一張利嘴足以顛倒黑白,真是不愧妖僧之名。

李惟茲有些咬牙切齒,為了大局考慮,卻也沒真罵他什麼。

“你出去吧荊風,宮裡的事,一定要辦妥。”

沒有被罵,隻是得了旨意,荊風竟有些喜悅地望了她一眼,仿佛翹著尾巴一般應了聲“是”就離開了。

淨戒瞧見他嘴臉,不免失笑。

“為何發笑?”李惟茲越發搞不懂這和尚了,性格輕佻,行事古怪。她真不敢相信這可能是裴試身邊的人了。

“荊風對殿下忠誠,行狀可愛。”淨戒雙手合十,神色和緩的回道。

“你直接說他像個會搖尾巴的狼崽子就行了”,李惟茲不吃他這一套“粉飾太平”的論調,轉而盯著他問道。

“那你呢?是乖乖聽從本宮的狼?還是想要纏住本宮的蛇?”

淨戒不回話,帶著一抹人畜無害的微笑走向她身邊。

他微微屈膝,靠近李惟茲的手背。又緩緩取下自己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十分虔誠地奉到她手中。

“貧僧願為公主驅馳,做萬千牲畜。”

小葉紫檀顏色深邃,裡麵閃耀出一點微乎其微的金色光芒。這手串品相極佳,又日日被淨戒在誦經時撚動,顯得深沉而有光澤。

李惟茲勾唇一笑,瞧見他手腕的眸色微深,她用另一隻手抬起這妖僧的下巴。鳳眼鋒利地掃視著他眉眼神色的每一處角落。

“佛子寧願背叛法門,做本宮裙下之臣嗎?”她說得曖昧,卻也刺耳。

淨戒黑羽般的眼睫微微閃動,投下一片遮掩眸中情緒的陰影。

“貧僧皈依三寶,本就是因為殿下…”

他聲音微弱,好似自語,又宛若因這言語而自慚形穢。

李惟茲聽後不禁哼了一聲,這和尚嘴裡的謊話竟是越來越不著調了。

“那你為何泄密!皇帝知道虎賁的存在,更疑本宮。如今還敢說出這般醜話。身為佛子,竟不感到羞愧嗎?”

她的手收緊,纖長的塗了蔻丹的指甲漸漸掐進淨戒的皮肉裡。

他聽到李惟茲這樣說自己,眼裡竟流露出了一絲悲傷的神色。

淨戒攀上她的手,用儘全力地看向她的眼睛。

“殿下…請相信我,這隻是計策…是為了能助公主更好地接手虎賁。”

李惟茲早已厭煩他這樣來回拉扯的做事方式,右手向後用力一送,她力氣頗大,那和尚下一瞬便十分無助地摔在了地上。

“本宮討厭這種計策,你若真是裴氏之人,隻需剖白一切。朝堂之事,本宮自然會一步步達到目的。”

說罷,她毫無征兆地從案下抽出一把劍來,直直地指向他的咽喉。出劍之快,令人咋舌。

“說,你到底還有什麼目的。”

淨戒一時沉默,隻呆呆地望向那劍上寒光。是的,這是隻有他和裴試知道的秘密。

楚唐二公主,李惟茲。八歲習劍,十二歲精通。

若論兵法,她隻學到裴試七成。但論劍術,十五歲的裴試僅僅能依靠男孩的力量與她平手。

裴試入宮後,她便留意劍術,防身護親,這是她學劍的初衷。

八歲生辰,宮中為元日張燈結彩,“蛾兒雪柳黃金縷”,母妃被皇帝帶在身邊祝酒,無暇抽身。沒人再記得這天也是李惟茲的生日。

那個不足四尺的小姑娘在禦花園的假山之後拉著當朝大將軍裴峻的衣角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

“大舅舅,我要學劍,請您教我!”

裴峻看到侄女十分認真的小臉,開懷地笑了,很認真地問她。

“惟茲怎麼想到要學劍呢?舅舅記得你喜歡畫畫呀。”

李惟茲拍了拍肩膀,那裡受過的傷剛剛好。是前些日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蹴鞠時故意踢到她留下的一塊淤青,雖然都是孩子,但那一腳力度並不小。

當時李惟茲背對著他們在看禦湖裡的錦鯉,這兩個皮猴老遠看到她,一時忘記了皇後要求的“不理不睬”,裝作踢球,越跑越近,二皇子哎喲一聲,腳就往她小小的肩膀上踢去。

李惟茲一個不穩,險些掉到了池塘裡。好在反應及時,穩住了身子,隻是感覺肩膀上一陣劇痛。還沒等她問清楚原因,兩個皇子就嘻嘻哈哈地跑開了,隻留下三皇子一句。

“沒看見妹妹,抱歉了。”

“我要保護自己,不被彆人欺負。也不讓彆人欺負母妃!”

她說道,同時又想起了皇後和那些王家送來的女子對母親的刁難。

裴峻正了神色,他不知道妹妹的這個小女兒有這樣堅定的心意,在宮中還受了這樣的苦。他以為,隻要裴家為楚唐守住江山,立下戰功,妹妹和惟茲就都不會在宮中受苦,沒想到…

“好,舅舅教你!但是你要記住,我裴家的君子劍風,永世不忘。”

李惟茲重重點頭,從此後,舅舅就不隻是她的親人,還是她嚴厲的師父。

四年寒暑,四年汗水,磨礪出來的李惟茲,是連裴試都讚歎的武學奇才。

看著那把熟悉的劍,淨戒緩緩地喚出兩個字來。

“清霜…”

李惟茲深吸一口氣,雙目微紅地問他。

“你怎麼知道它的名字…”

淨戒稍稍起身,換成了平日誦經跪坐的樣子。

“貧僧說過,此番是為殿下而來。此生‘我執’,惟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