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隱秘(1 / 1)

虎賁軍符,象征著統領裴家軍的最高權利。

世人皆知,裴家軍受裴氏恩惠,同袍間親如兄弟。憑借此間情誼,裴家軍雖無法被皇帝徹底收服,但其中精銳都分散到羽林衛和邊防的其他各軍中,再無曾今集體作戰的強大戰力。

但隻有裴家人才知道,虎賁軍符,真正的秘密,隱在其名。

隱藏在暗處的裴家虎賁衛,才是真正的底牌。

母妃離世前,給李惟茲留下了關於這支隊伍的秘密,這是裴氏的殘根,也是來自母親的牽掛。

李惟茲成年後,順著母親的暗示,發現了這支隊伍的蹤跡。這些精銳為方便調遣,多半都在潛藏羽林衛中,平時隻做尋衛,不漏絲毫破綻。

他們都受恩於裴家,一朝事變,裴氏門楣被毀,但他們心中的信仰不會變化。與裴氏一起,護天下百姓,保四海清平,這是他們唯一的使命。

而喚醒這支隊伍唯一的條件是。

虎賁衛,隻認軍符。

這枚軍符曾經在他舅舅裴峻大將軍手中,後來裴試年滿十五歲隨軍曆練,他父親就將這枚虎符暫時交由他保管。

回宮述職時,兄妹相見,裴試忍不住少年意氣,十分自豪地將虎符捧給她看。李惟茲那時間年紀尚小,隻當是一個新奇的玩具,舉著它飛天遁地,將這木頭老虎折騰得不輕。

裴試看著,也隻是笑。摸摸她的頭說。

“小茲,我以後會用這隻老虎更好地保護你。”

李惟茲懵然,不懂得其中的關竅,隻覺得還是哥哥有趣。小手一勾,又騎到裴試肩膀上去。

“走嘍,不要醜老虎。隻要哥哥陪我!”

裴試無奈地笑出了聲,頂著小公主畫圈似地飛跑回裴貴妃宮中了。

“裴試…你不守承諾。”一滴淚不沾臉頰地落下來,這樣埋怨的話,現在又說給誰聽。

李惟茲離開護國寺,直到上了馬車,她才容許自己露出一點哀慟的神色。曾經的那些美好回憶,無疑變成了一把把利刃,在大業未成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剖刮她的心。

想到這裡,李惟茲不禁鎮定下來細細思考,曾經她與裴試的相處細節,絕對無第二人知曉。為了配得上自己裴氏長公子的身份,裴試行事向來都克己複禮。每每有外人在場,就算是在她母妃殿中,他都十分注意,總跟他人一樣用“茲公主”稱呼於她。隻有兩人獨處玩耍時才大膽喚她小茲。

他隻說,公主雖然年紀小,但男女授受不親,不欲以外臣身份壞公主清譽。

那想來,淨戒的身份,必然是當年動亂的遺留之人。甚至,是與裴試緊密相關之人。

“來人,冊封禮當天,務必請父皇到場。”李惟茲對窗外吩咐道。

她剛剛一番思索,想來賢妃之罪不在移情,而是亂政。

以李惟茲的猜測,淨戒沒有什麼妖法,不過就是通過某些隱秘,與皇帝達成了協議。冊封佛子,就說明了皇帝的讓步。而這次賢妃的禁足,則是淨戒有意製造了自己與後宮寵妃勾結的證據。

皇帝有所察覺,但沒有更多憑據,隻能先施怒火於女人。原以為隻要清算了最得勢的家族,即使賠上一個心愛的女人又有何妨。

如今因果倒轉,不散的冤魂協同後宮一同算計於他,皇帝怎麼能忍?

寧可我負天下人。

皇權之下,又有何真情和信任可言。

冊封禮當天。

漫漫紅席鋪了到太極宮的一條禦階,這是李惟茲今日要行的路,也是她將要拚上一生去走的路。

裴家之仇,勢必報。裴家之名,勢必還。

楚唐第一位東平公主在禮樂聲中步向大殿,這是皇帝給她的太極殿閱禮之榮,是與她交換的殺伐之禮。

李惟茲的抹胸長裙上用金線繡了栩栩如生的鳳凰,一步一頓中跟著她紅色的袖衫翩翩舞動,額間一抹正紅花鈿所添威儀多過風情。

淨戒斜立於大殿門外為她誦經,今日豔陽普濟,播撒於他紅色袈裟之上,給這顆枯竭已久的心帶來些許躁動。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從自己身旁走過的女子,自己跟她是這樣近,這樣觸手可及。他不再是一個影子,一個隻能聽她笑聲的無名之人。

李惟茲隻是賜給他一眼,帶著審視、疑惑和掌控。那雙鳳眼裡,如今隻剩下複仇的火焰。

盛大的典禮終於落幕,皇帝也借此機會找李惟茲一起用膳,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佳肴賞心悅目,今日又是女兒的好日子,對麵的皇帝卻擺出一副食之無味的樣子。李惟茲不由得在心裡暗諷他量小氣狹,不過也還是很乖巧地出言寬慰了。

“父皇,為何看著食欲不佳啊。可是禦廚的菜不合胃口。”

皇帝聽後乾咳兩聲,想必是試探她與淨戒的算盤落了空。

“今日是惟茲的好日子,父皇本不欲掃了興致,但惟茲可知道今日有何事不妥啊?”

老東西就差指著淨戒的鼻子罵了。

“今日之賓客,布置皆為兒臣和禮部商儀定下,不知父皇所指是?”李惟茲也不急著攬事,隻一句話將禮部那些不管事的東西也一並收拾了。

皇帝聽到禮部也有參與,立馬麵露不快,也不好多責備她什麼了。

“那和尚,不該請他來。”

李惟茲頂上一臉不解隻說道:“此人不是父皇親封的佛子嗎,曆來冊封都請護國寺的人來,他身份不俗,正適合來給兒臣撐場。”

皇帝聽她隻說到身份地位,一時神色也緩和了些。隻要這女兒不是也與和尚也牽連,他倒不會再多想。

和尚知道的秘密太多,若真如裴氏遺孤再度勾結,後果不堪設想。皇帝心裡立時浮現了一點殺意,即使是自己的女兒,也不容許有任何可能去顛覆他的皇位。

李惟茲看他神色肅殺,心中對淨戒的猜想一時也得到了幾分印證。淨戒必然是知道裴家案當年的隱秘,才叫皇帝對他十分戒備。所以今日看到她依舊邀請了淨戒,必然要起疑心。

畢竟,她身上也流淌著裴家的血脈。

“兒臣有罪,惹父皇不快,是兒臣辦事疏忽。不應叫這等人出現,汙了父皇之眼。”

皇帝麵色鬆動,也當下扶了她起來。

“好孩子,快起來。這是也是父皇不好,沒頭沒尾的叫你為難。父皇隻是覺得,這人雖封佛子,但得封後心術不正,做出許多汙糟之事來。以後惟茲還是少與他來往為好,免得天下人議論,。”

也是簡單敷衍了事,根本沒對她說出其中內情。皇帝還是很防著她。

“多謝父皇體恤。對了,前些時日呈您旨意去探望了賢妃娘娘。她靜心修德,很是悔愧,隻求父皇念及情分,相信她已經改過自新。兒臣見她哭得人都瘦削了許多,還請父皇能寬恕娘娘一二。”

皇帝聽到她毫不避諱地連著提到何珈,心中也有些驚訝。雖然對外都傳她天象不吉,但是其中原因還是因為皇帝的眼線在禪堂裡發現了賢妃貼身的香袋。若隻是私通,他早已經將她處死。

可是香袋裡麵用小字寫著,“伏虎尚在”。

這讓皇帝不得不警惕,縱觀本朝,能稱上“虎”的,無有第二。

今日李惟茲提起此事,倒顯得她不知內情。賢妃所說之話也像是從天象辯解,究竟原因,是公主置身事外,還是深陷局中呢?

皇帝不敢多想,他現在還要擔憂的,是百年國祚不落於他人之手。即使小七病弱,也無妨;要是小七不爭氣,就隻有這個女兒…女人,真的能擔當起這名為天下的重擔嗎?

李惟茲見皇帝不言,明白他必要又想了許多,多疑許多。而且,那樣質疑的眼神,又出現了…

“朕知道了。她的事,父皇自有分寸。你有這份孝心,很好。”皇帝了結了這個話頭,沒有對何珈之事有更多的透露。

“你既以冊封,天下人卻不知你是否擔得起這個名號。正好,父皇這裡有一件差事,你可願意去做?”

李惟茲眉頭微動,看來皇帝暫時放棄對她的懷疑了。

“兒臣自當全力為父皇分憂。”

“長安今日湧入一群流匪,橫行作亂,煽動人心。朕給你左右金吾衛調遣之權,以調查為主,結果報給朕後,再行剿滅。”皇帝臉上掛起一抹笑意,用十分讚許的眼神看著她。

李惟茲心中一緊,這左右金吾衛正是由部分羽林衛改製而來,虎賁軍士,隻怕大半在此。皇帝這手險棋,究竟是誤下,還是有意為之。

他怎麼會知道,虎賁衛還在…

“父皇重托,兒臣不敢辜負。隻是兒臣是女兒身,此前從未領兵,隻怕剿滅賊匪,女兒無法辦到。”

“惟茲過謙了,十一歲校場,朕見過你與裴家老大演兵。破竹之勢,至今難忘。”

李惟茲抬頭,猛地撞進這當朝天子的眼中。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裡麵混沌著多年積累的帝王心術,即使他垂垂老矣,也會在獵物放鬆警惕的時候,在下一瞬用利爪將其斃命。

李隆恒,還是那個殘忍狡詐的君王。

李惟茲不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