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雪鬢霜鬟身著粗布短衫手拿鐵鍬頭戴草帽的農戶,老者右手牽著垂髻女娃,女娃懵懂的抓著糖葫蘆啃。
沈思漓福了福身子謙恭問道:“還請老先生指教。”
老者佝僂著身子捋了捋銀白長須道:“不敢當不敢當,說不上指教,小姑娘你讓車夫找一塊木板斜插放在車輪前,這樣隻需要稍稍一推就很容易推出來了。”
沈思漓聞言大喜過望,喊過車夫將老者的方法複述一遍,車夫一聽連連拍著腦袋趕緊轉身去翻找木板。
“噅——”是馬發出的長嘯,沈思漓轉頭望去,適才那個勁裝少年又策馬返了回來,她心想這些少年真是閒的沒事乾喜歡跑來跑去,隨後不動聲色地挪回視線向老者答謝。
“多謝老先生,敢問先生也是去清虛觀的嗎?倘若順路您可以坐我家馬車同去。”沈思漓笑容明媚客氣問道。
“是順路,不過是瞧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大道上容易被車馬衝撞了去,區區舉手之勞,姑娘太客氣了。”老者樂嗬嗬地笑出聲,擺了擺手道:“老朽這身子骨可經不起馬車顛簸,就不叨擾了。”
沈思漓略有遺憾,輕咬下唇,驀然想起了什麼,嘴角微揚道:“請先生等我一等!”
言罷,後頭的馬車已經順利脫困,車夫一抖韁繩往前駛了幾步見車輪並無受損,翻身下車準備去請沈思漓回車廂。
沈思漓擔心老者不告而彆,也不在乎什麼形象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不一會兒,她“嗖”得一下蹦了下來,朝老者快步跑去遞上一個紅衣綁腳的磨喝樂,眼含笑意道:“先生若是不嫌棄,這個磨喝樂就贈予小女娃吧。”
小女孩睜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磨喝樂,瞧著甚是喜愛,沈思漓不待老者回複直接將磨喝樂塞給小女孩。
見女孩抱著磨喝樂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下一暖,她眼波柔軟,唇角笑漪輕牽,春光照耀在她白皙細膩的臉龐上,頰邊漾出淺淺地梨渦。
……
距離深陷泥坑的馬車不過十步,少年勒繩停馬抬眸望去,藍衣少女一聲驚喜過後笨拙地爬上馬車又矯健地跳下馬車,笑靨如花猶如三月春風拂麵。
奇怪的是周圍明明很嘈雜,但他就是能夠清晰地聽到少女脆如銀鈴般的嗓音,似乎耳邊也隻剩下那道清脆的聲音。
魏三策馬剛到,瞅見兄弟直愣愣地盯著藍衣少女的車馬,他抬眸定睛一看,大呼:“那不是沈侍郎家的馬車嘛?”
“哪個沈侍郎?”少年聞言不由得一怔,回首問道。
魏三錘了他肩頭一下,道:“我說高無定,不信小爺我的記性是吧。這胤都還有幾個沈侍郎啊,國子監沈逸齊日常用的就是這輛馬車,喏,你瞧車簷上還很騷包地掛了幾條彩旗,可不就是你爹那個還未過門續弦家裡的。”
話音剛落,高無定臉色驟然一變,仿佛籠罩上一層冷霜,旋即攥緊韁繩,再度掉頭打馬疾奔起來。
魏三追上去,罵道:“高無定你有病啊!”
……
同老者告彆,沈思漓回到車廂,接下來的路程十分順暢,再無意外。
小半個時辰後,靈霧山半山腰,清虛觀正門前的廣場熱鬨非凡,少說有幾十架馬車挨挨擠擠地停駐在廣場上,大晟朝最出名的仙山名觀香火鼎盛的盛況果然名不虛傳。
紫苑站在副駕上探著身子尋了許久才見著盧夫人一行人的身影。
沈思漓吩咐紫苑帶好木匣便提起裙擺邁著碎步徑直走去,同盧夫人告罪道:“漓兒讓母親、姐姐們久等了。”
三姐姐沈湳喬耳尖微紅挽著盧夫人正同一個年輕男子說著話,男子說了些什麼逗得盧夫人笑得前俯後仰,而沈湉湉低頭立於幾人身後,看不明情緒,寬袖之下抓著帕子的指節關節泛白。
年輕男子五官端正,淺銅色臉,長身玉立,身材健碩,氣度不凡,身穿黑金色蓮花團暗紋窄袖長袍,左臂配有臂甲,束玉璧纏枝金冠,結合沈湳喬滿麵羞雲的模樣,想來此人就是雲昭世子——衛寅。
雲昭王膝下除了衛寅還有個已經出嫁的妹妹,生存環境苛刻,才剛學會走路就開始提槍習武。稍微大一些的時候,更慘了,雲昭王不僅整日帶著他泡在軍營,還要求他文武雙全。
文要將兵書通篇熟背,運用自如。武要定期考校,方法很簡單,讓軍中將士挨個挑戰,直到全部挑嬴才算出師,讓沈思漓歎為觀止,直呼武將家也酷愛揠苗助長。
十幾年的高壓訓練差點把世子爺給逼瘋,三年前同雲昭王大吵一架離家出走跑來胤都投奔弟兄,機緣巧合之下對沈湳喬一見鐘情。
沈思漓覺得她倆能成,合該給東陽長公主送一份大大的謝禮,沒有她挨的打,也促成不了這段姻緣。
可他不應該在雲昭嗎?
沈思漓在一旁豎耳聽了一會,原是婚期將近,世子爺在家整日焦急到上火,又聽府上丫鬟議論了許多搶親戲碼。
一想到未過門的媳婦美貌出眾才華過人,是胤都不少好兒郎的夢中情人 。光是他知道的就有不少,比如什麼任四郎、陳二郎,這些個臭小子都對沈湳喬念念不忘。
搞不好真能弄出搶親的事來,當即留下一封書信就帶著一隊人馬往胤都趕。
好容易到了沈府卻聽管家說她們來了清虛觀,轉身快馬加鞭趕了上來,沈思漓那時候已經回了馬車,因此並沒有撞見衛寅一行人。
沈湉湉好整以暇地瞥著沈思漓,悠悠笑道:“ 五妹妹還是孩子心性,難得出一趟門玩樂的忘乎所以,竟讓大家好一頓等 。”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周遭的人都能聽到。
沈思漓心中歎氣,沈湉湉張口就是一如既往的顛倒是非黑白。
這麼多年了,也不換換把戲,是想看她受盧夫人斥責,在外男麵前失了好印象,還是想讓來往的官僚家眷覺得她是個不懂禮數,耽於玩樂,上不得台麵的貨色。
今時不同往日了,往日她還需要費心辯解一番,今時她就算一聲招呼都不打,原路掉頭回家蒙頭大睡都會有人幫著她說話。
沈思漓冷眼一瞟,讓沈湉湉沒來由地慌亂一瞬。她故作鎮靜地端正了姿態,沈思漓和她親母一般,是個隻會跟在盧夫人身後搖尾乞憐的一條狗罷了。
在沈府無權無勢不得人心,也不見盧夫人幫著說過幾句話,自己頗得邱老太太看重又得沈淵喜愛,有什麼好怕的她的。
盧夫人聞言臉色不虞,有外人在場也不好說教些什麼,轉念一想五丫頭是個極守規矩的,許是路上出了什麼變故這才耽誤了路程。
何況沈淵私底下曾與她說過,原是他們家想岔了,這門婚事乃陛下惦念著沈家讓東陽長公主從中牽線罷了。
既如此五丫頭非但不能死還得全須全尾的嫁到侯府當侯夫人,這萬一借著侯府融入世家大戶的圈子,於沈淵的仕途而言大有助益。
“好了,今個車馬甚多,混亂之際被擋了前路實屬正常。”盧夫人朝沈思漓招手,從容道:“這位是雲昭王世子,還不過來拜見。”
沈湉湉睜大了眼看向盧夫人,緊呡唇線狠狠瞪了一眼沈思漓。
暗自嘲諷盧夫人勢利眼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就算沈思漓高嫁又怎麼樣。一隻腳都還沒邁入侯府門檻就開始維護上了,隻要還沒拜堂誰又能說得準最後是誰當上定安侯府的女主人。
沈思漓朝衛寅行了個禮,快速瞄了一眼沈湳喬輕聲揶揄道:“見過三姐夫,世子一路長途撥涉令人佩服,也不枉我三姐姐日日朝思暮想。”
“漓兒!”沈湳喬臊紅了臉。
衛寅“唰”地一下漲紅了臉,伸著胳膊勾了勾脖子,直勾勾地盯著沈湳喬,不確定地問道:“阿喬,真、真的嗎?”
“你彆聽漓兒瞎說,沒有的事。”沈湳喬叫人一語點破,羞得麵紅耳赤瞪了她一眼,大步上前作勢要來捂住她的嘴。
被沈思漓靈活一閃躲到衛寅身後,沈湳喬迎麵撞結實的軀體,急退一步,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好在衛寅眼疾手快穩穩扶住。未婚女子不能與外男接觸,不過兩人再過幾日就要成親了也沒人說些煞風景的話。
“我、我也十分想你!”小姑娘嬌羞的反應可騙不了人,衛寅心猿意亂直白道。
沈湳喬被他直白的告白詫異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沈思漓眼見得逞又躥到盧夫人身邊。
指著二人麵麵相覷滿臉通紅的模樣,哈哈取笑道:“母親快瞧呀,三姐和三姐夫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盧夫人見兩人濃情蜜意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連帶著眾人一同笑了起來,沈湉湉咬著後槽牙不得不強撐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論起衛寅家室、外貌、品行樣樣出眾,又對沈湳喬一往情深、嗬護至極,盧夫人甚是欣慰。
沈湳喬是她唯一的女兒,隻要她能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自己吃再多的苦頭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