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四方籠 舒白老師 3475 字 3個月前

第二日卯時,屋內的炭火化為灰白碎屑,室內溫度又降了下來。結姨娘起得早,已經收拾整齊去叫沈思漓起床,她掙紮著掀開眼皮,腦袋發蒙回想著昨日發生的事情,在大宅院裡頭來來回回走了許多趟使得小腿發酸,痛苦地縮在被窩裡拖延著不肯起。

好在朝聞堂和福壽堂都派人來傳話,說免了今日的請安,結姨娘才由著她繼續睡會。

再次醒來已是辰時,結姨娘已不在屋內,聽雪青回話說是帶著品月和晴山到朝聞堂探望盧夫人去了。

今個日頭正好,日光透過玻璃紙照進房內,雪青和紫苑正給她梳妝打扮,換了身茶白色對襟半衫,練色抹胸,淡紫色披帛和百迭裙,垂鬟分髾髻上插上琉璃花朵側邊簪和細頭珍珠發簪,耳掛銀質流蘇耳墜。

沈思漓對著鏡子呡上口脂,鏡中自己樣貌普通,一張娃娃臉上眉毛濃密,一雙鳳眸眼尾上挑像極了阿娘,也就眉目精致了些,雙唇不似長姐那般輕薄,反而有些豐滿。她歎了口氣,怎麼都是姐妹,既不像長姐那般清秀佳人,也不似四姐姐甜美可人。

紫苑為她嫩手套上孔雀花卉紋鐲,提起張媽媽昨夜裡處理丁香的事:“昨個夜裡,吳媽媽守著朝聞堂聽說了此事,派了個丫鬟過來讓張媽媽狠狠處罰了那幾個知情不報的粗使丫鬟,那丁香和馬奴分彆捆了關柴房和雜物房,等著主子發話,這不今一大早三姑娘發話了要將兩人發賣了出去,晚些日子再派三個得力的來。”

沈思漓淡淡應了聲,沒說什麼,想了一下還是交代道:“若是姨娘問起來,就說……就說她家人病了,昨日就回了夫人匆匆歸家去了。”

屋外一陣嘈雜且焦急的腳步傳來,簾子被人匆匆掀開,定睛一看是三姐姐身邊的橘紅,什麼樣的急事讓她這般沒了規矩直直闖了進來。雪青忙給橘紅倒了杯茶,讓她解解渴。

橘紅接過茶水一口悶下,順了順氣,方才匆匆道:“五姑娘,東陽長公主過府來了,三姑娘請你過去。”

沈思漓好似知道長公主會來,也不意外,不緊不慢地對鏡畫下最後一筆眉,放下鬆煙墨眉筆,緩身而起,對橘紅莞爾一笑道:“走吧。”

穿過八角門踱步走在抄手遊廊上,沈思漓端著儀態停在小花園門口,桃花、棣棠、薔薇花香撲鼻而來,讓她心情愉悅不少,按捺住緊張,深吸一口氣一腳邁入園中朝臨荷涼亭方向走去,地麵上還殘留幾處水窪,沿著青石板路一路向前,遠遠地聽到少女清冽的一道聲音在放肆大笑。

臨荷涼亭顧名思義臨池而建,沈府中央位置是一片寬廣的荷花池,待到每年六月至九月池麵荷花遍開,沈淵邀上三五好友吟詩作對,泛舟渡蓮池,垂杆釣彩魚。

涼亭內,東陽長公主側倚在美人靠,與沈湳喬張揚談笑,她身著華貴的夕嵐色牡丹刺繡直領絲綢大袖長衫,綺錢色長褙子,崔縹色披帛色披帛,雲鬢束牡丹花冠上簪纏花輯珠發誓,鬢上左右兩邊各兩排珍珠排簪,冠邊再插上一支花瓣碟貝長流蘇簪,額間珍珠眉心鈿,耳掛朱雀金絲珍珠長耳墜,麵容冷豔高貴,細長的眉毛微微上揚,一雙清澈的眼眸暗藏鋒芒,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傲氣。

沈老太爺的長女沈濔被先皇選入宮中封為美人,入宮不到六年生下公主便早早離世,留下小公主抱給新帝親母蘇賢妃撫養,與新帝自小一起長大手足情深,新帝登基後封為東陽長公主。沈思漓隨姐姐赴宴的時候見過東陽長公主幾回,許是帶了遊牧民族的血統她的對人情緒較為敏感,直覺也一直很準,她能夠感覺到長公主並不喜她,因此沈湳喬與東陽長公主相會之時她便溜去找盧夫人跟著。

沈思漓遙望涼亭內,加快步伐,臨荷涼亭下方停下腳步朝拜長公主頓首請安,恭順道:“給長公主殿下請安。給三姐姐問安。”

東陽長公主嘴角噙著笑用餘光瞟了一眼,對保持行禮姿勢的沈家五姑娘視而不見,繼續同沈湳喬笑語盈盈的調侃道:“這真是本宮最近聽到過最好聽的笑話,外祖母怕不是上了年紀癡傻了,把自己當太後了不成。那你母親可醒了沒?”

“醒了,結姨娘替我照顧著,我這才偷閒來見你,”沈湳喬執扇半遮麵美人揚唇一笑,柔聲提醒東陽長公主,“表姐,漓兒給您請安來了。”

沈思漓低頭跪拜,被晾在一旁恭敬地聆聽涼亭內貴人的吩咐,青石地板表麵的一層砂礫將她膝蓋咯地慌,十分不適。

東陽長公主眼裡透著淡淡地戲謔盯著她身影好一會兒,仿佛才瞥見人一般喚人起身:“喲,湳喬不說本宮還沒注意到呢,漓兒表妹快起來吧,這地上多涼呀。”

“謝長公主殿下。”沈思漓後背被汗浸濕,好在對襟半衫厚實沒讓人覺察出來,她得了吩咐起身候在涼亭下左側,垂眸盯著腳下不敢輕舉妄動。

她可不敢對東陽長公主不敬,叫她抓到把柄,不然一個‘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怎麼都得被扒層皮下來。

“漓兒,傻愣著做什麼,阿姐新泡了一壺你最愛的雨前龍井快來試試。”沈湳喬見她說一句才動一步,無奈地朝她招手溫聲細語親切道。

沈思漓聞言抬起眸子,隻一眼便將涼亭內情形窺了個真切,臨荷四角涼亭約四尺寬,亭角懸掛黃銅風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懸掛四麵月白紗簾更顯朦朧飄逸。東陽長公主倚靠臨池一麵美人背,沈湳喬坐於右側石凳執扇輕扇。她闔下眸子挪動著碎步踩上台階,規矩的在沈湳喬身旁站著,才一站定便猝不及防地被沈湳喬扶住胳膊微微用力一帶坐在沈湳喬左手邊石凳上,直覺東陽長公主上下審視著她,隻得局促地盯著石桌麵上茶具。

沈湳喬纖弱無骨的蔥白細手動作輕飄地撚轉紫砂茶杯置於茶盤,玉指緊勾住三彎嘴平口雕梅花單耳紫砂壺,另一邊兩指並攏輕壓嵌蓋,緩慢抬起身傾倒茶湯,氤氳嫋嫋,清香四溢。待到湯滿,用拇指和食指夾著拿起放在沈思漓麵前,接著又倒了一杯放置在右手邊。

沈湳喬朝東陽長公主喚道:“表姐,喝茶。”

東陽長公主倚著美人靠視線落在惴惴不安地沈思漓身上,她低頭聳腦地雙手端起茶杯輕吹了幾下再小口嘬著,一雙鳳眸不甚安分,先是悄悄瞄了眼沈湳喬快速收回視線,又飲了口茶來偷瞄她,兩人視線在空中對上,沈思漓被她抓包了趕忙垂下眼凝視茶底。東陽長公主微微挑眉,覺得有意思,坐回石凳上拿起茶杯放在鼻下輕嗅龍井淡雅茶香好整以暇地盯著沈思漓。

沈思漓斂下眉眼專心喝著茶,轉念一想,反正都被撞見了,乾脆大大方方地看回去,思及此處她擱下茶杯抬起視線朝東陽長公主勾起嘴角粲然一笑。

東陽長公主與她視線再度對上,怔愣了一瞬,跳開視線飲茶不再看她。這個表妹她知曉卻不甚了解,每每赴宴不是龜縮在盧夫人身後就是躲在沈湳喬背後當個毫無存在感的背景板,一整場下來沒聽她說過一句完整的話,一股子小家子氣,無趣極了。今日近距離瞧了,才覺著她並不像表麵瞧著的那般木訥呆板……

東陽長公主呡了一口茶,茶湯絲滑順口,還帶著淡淡回甘,其中風味甚是獨特,心中不禁暗忖這沈五姑娘在沈湳喬心中分量不小,竟讓沈家長女拿出珍藏已久的茶葉為她求情。

沈湳喬掀開茶嵌蓋舀入熱湯,含笑淡淡問道:“表姐,昨日陛下賜婚沈家五姑娘與定安侯。這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東陽長公主不以為意地笑道:“自然,不過短短一日,已然傳遍全胤都了。”

沈湳喬再為她續上一杯茶,像是閒聊彆人家的雜事般不經意間隨意問了一句:“陛下可是在哪見過漓兒?怎地好端端的突然下旨賜婚,難道陛下是想修複沈家和定安侯府的關係?”

東陽長公主聞言頓了一瞬,不自覺地偏了視線去瞟了眼滿池子綠油油地荷花尖,好半晌才道:“皇兄下旨自然有他的道理,於沈家的門第而言能高攀上定安侯府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難道還在乎那些拌嘴上的恩怨不成?”

好一個‘拌嘴上的恩怨’,沈濯為官十幾載好容易進了胤都,就因為秉公辦事就被排除異己一朝貶官。

沈湳喬見她遮掩,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遞過新沏的茶湯,耷拉下眉眼幽幽地唉聲歎氣道:“就是因著沈家家底單薄,父親又隻是個四品文官,這門第上著實配不上侯府,這才讓人心生惶恐。”

東陽長公主接了茶放在唇邊,朝沈湳喬促狹一笑:“有甚好惶恐的,沈家門第確實不相配,靠著你的名聲,這才讓沈家出了個雲昭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