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四方籠 舒白老師 3760 字 3個月前

亥時的鑼梆適才敲過,雀鳥在竹林間低鳴,夜深了外頭更深露重的,聽雨軒正房燈影稀疏,簷下就一個小丫鬟守著,結姨娘房裡原有四個丫鬟,其中三個被接回家嫁人去了,就剩丁香家中遲遲未定。沈思漓原想著將紫苑和雪青先派來用著,結姨娘笑著說不用,她這邊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恰好吳媽媽分了個粗使丫頭過來,她這才作罷。

簷下的防風燈籠在夜空下散發出朦朧的暖光罩在沈思漓身上,她駐足正房簷下低聲問當值丫鬟道:“阿娘可睡了?”

丫鬟年紀尚小,認出她是沈府五姑娘向她行了一禮,恭敬回道:“姨娘尚未入睡,正等著姑娘回來。”

品月掀了簾子,沈思漓探身而入,麵上頓感一陣濕意,這裡屋竟比院外還要潮濕,皺眉質問道:“這屋內這般濕冷也能睡人?”

“這……想是今日忘了關窗這才讓潮氣沁到屋來。”丫鬟見狀,一臉惶恐。

沈思漓板著臉不語,身後晴山叉著腰沒好氣道:“怎麼做事的,明知屋內潮濕還不去生了炭火。若不是姑娘來,你們就這般糊弄姨娘不成?你年紀還小不懂事,丁香伺候多年還不明白不成?”

那小丫鬟頭自知犯錯低頭雙手絞弄衣角,磕巴道:“奴婢家鄉在戎北西部,那兒少雨,反而下雨時要開窗潤一潤家具。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中州雨氣濕冷,奴婢還以為是起霧了。”

沈思漓扶額,擺了擺手,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無奈道:“罷了,以後記著點就是了,快去生炭給姨娘屋裡送去,務必記得生炭後屋裡留個縫!”

小丫鬟應聲轉身就跑,被品月及時攔下:“丁香姐姐不在屋裡伺候嗎?”

小丫鬟搖頭:“丁香姐姐白日熏完艾葉就不見蹤影了,姨娘說她貪玩,晚些時辰自然就回來了。”

品月聞言,這才放她去小廚房生炭。

沈思漓微微挑眉瞧了晴山一眼,晴山也朝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裡臥。屋內中央圓桌上蠟燭燒了約有三寸,結姨娘手肘撐在炕頭銀紅色卷草紋背靠上閉著眼沒有動,似乎睡沉了。

燭光下隱約能瞅見屋內陰冷潮濕的水汽被氣流攪動,晴山靠近架子床伸手摸了摸被褥和床板,朝沈思漓搖了搖頭:“被褥和床板都是潮的,這桌麵上都凝出一層水珠了。”

沈思漓抬手止住晴山的動作:“晴山你回去帶著雪青和紫苑把丁香給我搜羅出來,品月帶著那個新來的小丫頭去西廂房伺候。”

兩人利索地退了出去,沈思漓緩緩走近炕邊,俯下身子隔著毯子輕推結姨娘幾下,輕聲喚道:“阿娘,醒醒,阿娘快醒醒。”

好半晌,結姨娘迷迷糊糊地睜了眼,半眯著盯了她好一會才含糊嗓子道:“漓兒回來了,什麼時辰了?”

沈思漓轉身從桌上倒了杯茶,眼看色澤不對放嘴邊輕抿了一口,屋內沒備著熱茶也就算了,這茶湯入口酸澀,也不知放了多久。

她放下茶杯,瞥了眼牆角的漏刻,轉身回去扶著結姨娘起身,伸手去拿過放在旁邊的夾襖,披到結姨娘的肩頭,溫聲道:“二更天了,阿娘這幾天先到我那去睡吧,您這屋頭進了水汽,不宜再住人。”

結姨娘剛睡醒尚未緩過神來,一雙鳳眼半眯著流露出媚態,過了半晌才恍然道:“我道今天怎地身子那麼重,原是濕氣太重了。”

結姨娘伸手撐在炕沿,由著沈思漓幫她穿上鞋襪牽去了西廂房,品月端著盥洗用具伺候結姨娘更衣,沈思漓拆了發髻撓了撓緊繃一天的頭皮,新來的小丫鬟桂香繞過一架螺鈿赤漆的落地屏風走到架子床旁,掀開月白色窗幔往錦被裡頭塞了兩個湯婆子。

就在這時晴山掀了簾子快步進門,附在沈思漓耳邊輕聲細語說了幾句,沈思漓雙嘴微微張開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眼正在潔麵的結姨娘,清了清嗓子鎮定自若道:“阿娘,你先休息,若是困了也不必等我,我想起來還有一副字帖明天要交給三姐姐檢查。”

結姨娘聞言,扯過綢布擦臉,奇怪道:“三姑娘不是說不用再臨字帖了嗎?”

沈思漓一噎,麵不改色心不跳地瞎扯道:“我今天取笑三姐姐了,她罰我呢,阿娘我很快回來。”

說著吩咐晴山給她披上一件兔毛大氅,就往外走去,結姨娘還想再問,被品月攔了下來:“姨娘今天辛苦了,我伺候姨娘就寢吧。”

沈思漓風風火火地往正房大步走去,狹著鳳眸沉聲問道:“派人去請三姐姐院裡的張媽媽沒有?”

晴山答:“回姑娘,回來路上喊了個粗使丫鬟去請了。”

沈思漓煩躁地呼出一口氣:“這一天天的都什麼事啊……你再把情況再說一遍。”

“奴婢帶著紫苑和雪青,去廚房問了幾個與丁香姐姐交情匪淺的粗使丫鬟,那幾個還替她瞞著想誆騙奴婢來著,奴婢隻好喊來小廝捆了她們,嚇唬說主母不便,這就跟吳媽媽要了她們的身契賣到秦樓楚館去,她們怕了才肯開口指路。一路到了後院的廢棄馬廄那處,那裡荒廢了這幾年都沒什麼人往那走,奴婢帶著人輕手輕腳地靠近那木棚,細聽得丁香正同一馬奴歡好,一個鶯聲嚦嚦,那一個燕語喃喃。奴婢讓人把木棚圍了,喚了幾聲,不一會那馬奴翻窗想逃卻被小廝製住,過了好一會兒丁香衣衫不整地跑出來抱住奴婢說是那馬奴見色起意玷汙了她。”

沈思漓臉頰浮上一層緋紅挑了挑眉,停下腳步,不耐地叮囑道:“我還道是丁香是真受了委屈,匆忙出門主持公道,這分明是私下苟且多回了,不然那幾個粗使丫鬟怎得知道的如此清楚。丁香離院起碼三個小時,那馬奴再是生猛……咳咳,這事我不方便處理,若是讓阿娘知曉,定然心軟,就不用叫姨娘知道了,你辛苦陪著張媽媽把兩人都打發了吧。”

“不辛苦,那奴婢先陪著姑娘回房,再與張媽媽會合。”晴山笑道。

沈思漓轉身回房,想了想,在前頭淡淡道:“品月應當同你說過我的主意了,明日起你們倆就在姨娘身邊伺候,姨娘那屋子,起碼有個幾日不能睡人,你們帶著桂香過去收整收整。”

晴山注視著眼前玲瓏嬌小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才溫聲回道:“奴婢知曉姑娘是在為奴婢們著想,姑娘放心,姨娘待奴婢如親女一般,奴婢定然全心全意侍奉好姨娘。”

沈思漓停在房門口,終於如釋重負地輕笑出聲,眉眼含笑轉身對晴山溫聲道:“有你們在,我便心安了。”

沈思漓解下大氅,隨手丟給品月,翻身縮進了被褥,用腿碰了碰溫熱的湯婆子愜意地眯起眼來。

品月吹滅了蠟燭在明室守夜,屋內陷入一片黑暗,結姨娘正是昏昏沉沉之際快要入睡,聽到身邊一陣窸窣,納悶道:“這麼快便寫完了?”

沈思漓眨了眨眼,乾脆翻了個身把今日宴席上的來龍去脈事無巨細地複述給結姨娘聽,時不時穿插模仿邱老太太和沈淵的語氣。結姨娘聽得入迷,發出驚訝的氣聲,也忘了字帖的事。

“二哥哥忙請東街巷口的錢大夫過府看了,女兒在朝聞堂陪了三姐姐一會兒,聽聞母親已無大佯這才回來。”

結姨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我還當聖上下旨賜婚是丫頭們瞎傳的,老夫人雖說平日裡多有為難夫人,今天好歹是家宴,什麼事不能過幾天再說……”

沈思漓在黑暗中肆無忌憚的翻了個白眼,譏諷道:“無非是想當著全家的麵給父親施壓把我的親事換給四姐姐罷了,依著禮儀,父親明日需得進宮謝恩,屆時就算祖母求到陛下跟前,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旁的什麼都不論,漓兒要是能嫁給高將軍也挺好的。”結姨娘在黑暗中突然說道。

空氣中沉默了許久,沈思漓高聲抱怨道:“哪裡好了,高將軍的年紀可以當我爹了都,那個世子就比我小兩歲……”

“高將軍個子高呀,身強體壯的,長得還好看。”

“阿娘見過高將軍?”

“見過呀,我同家人走散迷失了方向,進到了東厥的地界,差點被擄了去殺了吃,就是高將軍救得我。”

“還有這回事?阿娘怕不是哄我,您從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呀。再說了,您說父親年輕的時候也很俊朗,過去十幾年了指不定同父親一樣,長醜了。”

“胡說,你父親現在也很好看,麵如冠玉氣質不凡。”

沈思漓嘴角抽抽,好奇問道:“那父親當年要收您入房,您又為什麼不情願呀?”

結姨娘閉著眼思索著當年的記憶,語氣越發低落:“阿娘那時候還是想著等攢到錢了回家找到大大(父親)和阿娘,但是夫人同我說,東厥進犯關內,戎北打起來了,我太怕東厥人了,他們十分殘忍,我的一個森森(嬸嬸)就是被他們擄走折磨至死的。說遠了,主要還是夫人對我很好,我不想辜負了夫人。雖然回絕了也沒用,主君想做的事,夫人也攔不成。”

言畢,結姨娘側過頭去瞧,窗外的月華滲了進來在昏暗的室內映照出身邊的女娃的輪廓,似是累極了,已然沉入夢鄉,她凝視著女娃的身影低聲喃喃。

“阿娘的漓兒,定要平安順遂,事事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