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太太看向沈思漓,頤指氣使問道:“五丫頭,你可願把婚事讓給你姐姐呀?”
“漓兒自然是願意的。”她掩嘴偷笑,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沈淵聽著母親說出的荒唐話,激動之下捶胸頓足,聲聲切切地反駁:“五丫頭的親事可是陛下指名道姓許給定安侯府的,難道母親是想逼著沈家抗旨不成。”
那頭沈湉湉見沈思漓都願意讓出婚事而父親仍不肯鬆口,抽抽搭搭地哭了出來:“祖母彆再為了我煩憂,湉湉能得到您的愛護已然知足,是我福薄,怎能奢望能同三姐姐和五妹妹一般嫁入高門大戶。”
盧夫人聞言渾身顫抖指著沈湉湉,咬牙切齒嗬斥道:“給我住嘴!長輩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
沈湉湉陡然收聲,捂住嘴嚶嚶嗚嗚起來。
見達不到目的,邱老太太摔了碗筷,鼓著一口氣朝盧夫人怫然道:“四丫頭可是沈家親女,縱然你是二房主母左右也不姓沈!沈府最沒資格說話的合該是你才是!老婆子我不管那麼多,我跟前就屬湉湉這丫頭最為貼心,她的兩個姊妹的親事都比她好,你這個做父親的怎能厚此薄彼。要麼你讓東陽去找陛下換一換,你是她親舅舅,東陽還要依仗沈家,肯定無所不依。要麼你也給湉湉尋個更好的豪門望族才行。”
盧夫人當家做主近二十年,為丈夫仕途順遂,多方打點族中叔伯。為沈淵生兒育女,將幾個孩子一把拉扯大,受邱老太太二十多年蹉跎,她嘔心瀝血全心全意地為沈家付出。如今邱老太太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直言自己這個沈家主母地位還不如陪嫁丫鬟之女,這般不留顏麵地羞辱她,這叫她以後還怎麼在沈家立足,思及此處氣上心頭驀然嘔出鮮紅液體,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盧夫人倏地往後倒去,沈淵眼疾手快地抱住發妻,一時之間慌了神,雙臂一抬抱穩了盧夫人急忙往正房跑去,口中交代兒子急急道:“逸行快去請大夫!”
跑出去一兩步,突然頓住,轉頭對沈逸晉匆匆道:“逸晉,讓家裡所有人把嘴邊閉緊了,若是傳出沈家婆母謀害兒媳之類的言論,一律發賣出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沈逸行回過神刻不容緩地轉身去請大夫,沈逸晉匆匆應下,沈湳喬和幼弟沈逸齊著急憂心母親,再顧不上他人,追身而去。
好好地一頓飯,作鳥獸散,徒留邱老太太、沈湉湉呆愣在原地,噢,還有沈思漓,於是她用帕子捂住嘴,裝成錯愕之下才反應過來的模樣趁機溜了。
到了朝聞堂,沈淵難掩焦急,急的在屋子裡亂撞了兩圈,心下不耐朝丫鬟婆子吼道:“大夫怎麼還沒來。”
沈思漓溫聲安撫著沈湳喬,陪著她一同守在盧夫人床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喧鬨,她靠近門扉附耳細細聽著,原來是沈湉湉扶著邱老太太姍姍來遲,想要進門卻被沈淵作揖攔下,言辭誠懇地勸母親先回去休息,待盧夫人醒了再派人去福壽堂知會。
邱老太太好心來探望兒媳還被兒子攔下,氣不打從一處來,大罵有了媳婦忘了娘,自己生了個不孝子,罵道後頭罵累了沈淵仍弓著身子默不作聲,邱老太太狠狠淬了一下,甩袖就走。
約過了一炷香,沈逸行神色焦灼匆匆領著大夫進了裡臥,眾人一股腦地圍了上來,大夫讓其他人先出去,便隻留下沈湳喬陪同,餘下的人被趕出寢室,於明堂候著。
沈逸行坐立難安,撐著膝頭唉聲歎氣道:“祖母這回真是說的太過了,想著換了四妹妹和五妹妹的婚事也就罷了,怎能這麼說母親呢。”
沈逸齊悵然失神,大為不解:“四姐、五姐兩個都是她的孫女,不論哪個嫁入侯府,又有何區彆?”
兄弟倆齊齊瞥向沈淵,沈淵坐在太師椅上沉默不語,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房門動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雙手漸漸收緊握成拳,對兩個兒子的疑惑充耳不聞。
沈思漓靠著門邊,靜靜瞧著各色人影匆匆來去,心中不經猜想沈淵是在想怎麼跟盧家交代還是真的擔心盧夫人。
她在盧夫人跟前旁過幾句倒是知道為什麼,還不是邱老太太嫌棄自己兒子自恃清高,乃是文官清流砥柱,不肯幫邱老太太的娘家親戚安排差事,讓老太太在邱家失了麵子,遭人輕視奚落。便打算扶持聽她話的孫女沈湉湉嫁入定安侯府,估摸著有意待到沈湉湉在高家站穩腳跟,再嬌聲細語地哄得高將軍高興,為邱家親戚謀幾個差事,看邱家誰還敢怠慢了邱老太太。
也不怪乎父親沈淵不樂意提攜邱家親戚,實在是邱家過於扶不上牆。幾十年前,吳興沈氏勢弱淪為寒門,朝中無人,族中子弟青黃不接,沈太老爺的父親撐不起家業日漸衰敗,便尋了個邱姓秀才之女定親,更是奉上盤纏相助。後來沈太老爺沈柏舟考上貢士,應諾迎娶邱家女,為感恩邱家低穀相助,能力範圍內提攜了許多邱家親族。
可邱家非但不知足,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如有不應便挾恩圖報。反正隨便求一下沈家就有好處,族中子弟日漸荒費學業,學著狎妓賭博,揮霍無度,漸漸敗光了產業,這才又求上了邱老太太。好在沈老太爺臨終前特意跟兩個兒子囑托,讓他們切記莫再沾染邱家人,邱老太太明麵上才作罷。
過了半個時辰,門扉從裡麵被推開,吳媽媽恭敬地送大夫出府,沈淵眨眼間便竄到房門口差點迎麵撞上神色頹然的沈湳喬,他急急問詢道:“你母親如何了?大夫怎麼說?”
沈逸行兩兄弟和沈思漓反應慢了一步,湊上前關切道。
沈湳喬強忍著不適,雙眸儘顯疲色,扶著門框嘶啞著嗓子回道:“大夫說母親是常年操勞過度,鬱結於心,一下子氣急攻心傷到了內腑。好在錢大夫醫術高明已經施過針穩住了體內脈絡,這些日子母親需得好生靜養,莫再動氣。大夫還開一些補血益氣,疏肝理氣的藥,吃上一陣子便可好轉。”
接著像是後怕極了捂住心口,泫然道:“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好在是母親這些年保養得當,如若不然……大夫說……母親今天很可能就過去了……”
“竟如此凶險……”沈逸行張目結舌驚慌道。
“父親求您憐惜母親,莫再讓祖母磋磨母親了。”沈逸齊焦急懇求道。
沈淵倏地一拳錘在門框上,叫眾人一驚,他似不知痛般麵如土色,痛心道:“你們母親為沈家殫精竭慮,是為父沒用,護不住她,無顏麵對嶽家啊。”
沈湳喬抹去淚花,重重咳了幾聲,沈思漓附肩輕拍她的背部幫著理順氣息才好些,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父親,做女兒的本不該說這些話,可為了沈家,女兒不得不說。都是沈家女,誰嫁入侯府不好,偏要四妹妹嫁過去,怕不是為了邱家。女兒提醒提醒父親,祖父讓邱家吸了一輩子的血,難道父親還想讓邱家再繼續吸沈家子孫後代的嗎?依女兒看祖母是巴不得把邱家全族接到胤都來,讓這個沈家變成邱家才好!”
沈淵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以及邱家一堆爛糟事,心有餘悸,卻不容兒女妄議尊長,不痛不癢地責罵幾句:“為父自不會給邱家任何接濟,母親也是無心之過,彆再說對祖母不敬的話。”
“三妹妹少說幾句吧。”沈逸行重重歎了一口氣,勸慰道。
一滴清淚劃過沈湳喬的臉頰,似是豁出去般對著父親沈淵高聲道:“女兒還有更大逆不道的話沒說呢,若是母親今日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日我嫁入雲昭王府站穩了腳跟,第一個殺得便是邱家全族。”
沈淵聞言,瞬間怒目橫眉:“混賬!不要以為有雲昭王府給你撐腰就能如此狂悖!”
“這種話彆讓為父聽到第二次,罷了,你自己好生想想,為父先進去陪陪你母親才是最要緊的。”
言罷,沈淵甩袖離去,如一陣風般急速大步流星地往裡屋奔去,沈逸行和沈逸齊看了沈湳喬一眼,輕聲寬慰了她一番也邁入房內。
沈思漓扶住姐姐,認真地看著她,用極低的聲音小聲道:“姐姐,你是對的。”
沈湳喬意外地瞧了她一眼,旋即忍不住破涕而笑,見明堂四下無人露出一抹狡黠笑容,歪頭和她靠著,低聲解釋道:“大夫說母親吐血昏厥是看似凶險,實則歪打正著把多年結藏體內的鬱氣,一口血都吐了出來。我這是想讓父親認清祖母的盤算,不要著了邱家的道,四妹妹受祖母掌控,今日這事一鬨,怕是連李家的婚事都保不住了。”
沈思漓恍然長長地“哦”了聲,沈淵是怕沈湉湉嫁去李家,跟李家開口幫襯邱家,想到這連她都覺得丟人更彆說沈淵了。餘光瞥見院外人影憧憧,在院門口探頭探腦地窺探情況,沈思漓眼尖的認出幾個是福壽堂和蘅蕪苑宋姨娘身邊的丫鬟婆子。
她拐到簷下隨手招來朝聞堂一個丫鬟讓她去把院門外的人趕了去。
沈宅內外院嘈雜的喧鬨聲尚未平息,沈湳喬思量著沈思漓今日經曆太多算計也累了,招呼品月、晴山先送沈思漓回聽雨閣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