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給盧夫人問安,盧夫人先是關心問過沈湳喬的身體,聽女兒說服用了沈思漓送來的枇杷飲已然好了許多,這才偏頭把視線落在沈思漓身上,欣慰道:“還是漓兒最為貼心。”
隻不過看著沈思漓的眼神中透著憐憫,是在……可憐她麼。
沈思漓笑道:“姐妹之間互幫互助,這都是漓兒該做的。”
就在這時,沈湳喬餘光瞥見六弟沈逸齊磕巴地背完一個段落,沈淵冷臉正要發作,匆忙同盧夫人道過一聲,跩過沈思漓向父親請安。
沈淵正欲發作訓斥一番幼子就被突然竄出來的兩個女兒擋著,朝沈逸齊重重地哼了一聲,輕斥道:“明日為父還考你《春秋》,要是再背的如狗啃一般,不光月例崩想了,還要給我通篇罰抄百遍!”
沈逸齊是盧夫人幼子,與沈思漓晚同歲,性格活潑調皮,似乎天生對文章書籍不開竅,偏又是個靜不下來的,滿腦子想著呼朋喚友儘情玩耍。整整三年過去了童生一次都沒考過,氣得沈淵放出狠話,如果今年再沒考上童生就罰他不許再去讀書,隻得縮在院裡不許出入。
沈逸齊低頭不敢吱聲,沈湳喬不動聲色地擋在弟弟前頭,幫他打圓場道:“父親,人都到齊了,典儀備好,我們快去吧。”
沈淵扶著太師椅站起身,整衣斂容,冷眼瞪了沈逸齊一眼,看見幼子畏縮模樣就來氣,道:“晚些時候再收拾你,去,叫上你兩個兄長去你母親身邊候著。”
沈逸齊若釋重負:“兒子今夜定當頭懸梁錐刺股,勤奮讀書。”
沈淵最看不慣小兒子說這些漂亮話,整天插科打諢,一點上進心都沒有,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滾蛋,沈逸齊如獲大赦轉身退下。餘光瞥見沈思漓乖順立於一旁,眼中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愧疚,生澀地對沈思漓和顏悅色起來:“漓兒,聖旨已下,與定安侯府的婚事便板上釘釘更改不得了,你好好待在家中安心備嫁,這門婚事叫你受了委屈,為父都看在眼裡,定然會同侯府好好交涉一番,讓你嫁過去過得舒舒服服的。”
沈湳喬冷眼瞧著父親不說話,暗道父親竟是有兩幅麵孔。
沈思漓怯生生地看著父親,細聲細氣地回道:“女兒全憑父親做主。”
她心中冷笑,沈淵不愧是在官場浮沉十幾年的老狐狸,比任何深閨女子都還慣會做樣子的,明明已經決定殺女以解黨爭之困,麵上還能裝出一副拳拳愛女之心,仿佛舍不得女兒受委屈的模樣。
虛偽至極。
真是好個高風亮節的士大夫。
到了吉時,陳管家領著一種小廝一齊點燃爆竹,院內鼓聲雷動,吳媽媽聲如洪鐘宣讀祈福辟邪祝詞,沈家眾人根據輩分長序逐個邁過火盆,一去邪祟,二散黴運,三化口舌,待典儀式結束便開席吃酒。
沈淵等男子依次坐在邱老太太右手邊,邱老太太居中正坐,沈家三女坐左半邊,盧夫人立於邱老太太身側服侍布菜。
往日沈大老爺在家吃席之際,邱老太太使喚詹夫人布菜皆被沈大老爺一一攔了過去,大兒媳不服侍布菜,那二兒媳自然也叫免了服侍。這如今沈大老爺不在,邱老太太一有得空便招來盧夫人立規矩。
沈淵先是開口說了幾句吉祥話,眾人齊齊舉杯賀飲,前頭的哥哥姐姐們哄著邱老太太吃菜飲酒,沈思漓為人呆板無趣,既不周到又不嘴甜,並不討家中長輩歡心,默默悶聲吃著菜,時不時隨著哥姐們一連附和起哄。
酒過三巡之際,飯菜吃的差不多,邱老太太放下筷子,偏頭勸誡著沈淵在官場上要多注意人情往來,平日裡要謹言慎行,莫要被人抓了把柄。沈淵連連點頭稱母親的話銘記於心,不敢有半分鬆懈,邱老太太拉著兒子多交代了幾句,便轉頭看著三個孫子,特意交代沈逸晉和沈逸行叫他們好好重視今年秋闈,若是能夠一舉入第,次年的春闈也會愈加順遂。
說著說著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彎了話茬子,邱老太太忽地落下了淚來,眾人急急扔下筷子輕聲問詢著可是哪裡不舒服,老太太擺了擺手隻說心中難過,沈湳喬不過一月便要遠嫁雲昭,自己甚是不舍。
沈湳喬眼睫輕顫雙眸劃過一抹哀色,挽住邱老太太的胳膊,不舍道:“孫女也舍不得祖母您,等孫女到了雲昭每月給祖母寫信送回來。”
邱老太太回握孫女纖纖玉手,憐惜道:“你這個孩子統共沒走過幾個地方,一下子去到最南邊地界,山高路遠的也沒個知心人照顧,祖母著實放心不下呀。”
盧夫人以為邱老太太嫌自己辦事不夠周到,掰著手指頭溫聲細數:“母親放心,兒媳都幫湳喬盤算好了,張媽媽和黃媽媽這兩個用老的,碧梧院的丫鬟都帶過去,其餘人手也都定下了,一行人少說也有三四十人。路上也不用擔心,雲昭王派了雲昭軍一路護送,諒那些個賊人也不敢作祟。”
盧夫人貿然插嘴,邱老太太癟了嘴麵露不悅,沒好氣道:“是,你是個賢惠的,都給安排好了。雲昭王府乃是地方望族,這些個人哪裡夠看的,莫要叫人看低了咱們沈家。”
盧夫人當眾下了麵子,麵露難色,壓下脾氣強撐起笑意好一會再問道:“母親……咱們家也不過百人,依您看再添多少合適?。”
邱老太太輕哼一聲,揚起下巴擺過頭倨傲地說出自己的主意:“要我說啊,乾脆讓湉湉和湳喬一塊去雲昭,依她的出身做個雲昭世子的貴妾,她們倆姐妹在一起也互相有個伴。”
王府貴妾,那等將來世子襲爵不就是側妃?這還沒成婚呢,沈家就著急給世子房裡塞人,還是世子妃的親妹妹,說好聽點是姐妹情深,就怕旁人議論沈家女一門雙姝雙飛燕,恐著富貴權勢落於旁人,做兩手準備,萬一世子妃不得寵愛便讓親妹妹頂上。彆說沈淵答應,那雲昭王府也不會答應,沈湳喬能被王府看上那是自己爭氣,可不是看在區區四品官的麵上。
話音剛落,廳內鴉雀無聲,桌上各人神色各異,三個哥兒麵麵相覷,家中女眷的婚事不是他們能插嘴的。
沈湳喬一滯,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坐了回去,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盧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捂著心口往後退了兩步,被吳媽媽上前扶住,她不好對著婆母發作,隻得在邱老太太看不見的地方不斷去扯沈淵的衣袖。
沈湉湉張大了雙眼一臉詫異好似全然不知情,難為情地去挽沈湳喬的胳膊,嬌軟甜美地嗓音藏著一絲羞澀,邊說邊悄悄覷了一眼沈湳喬的反應:“祖母,這怎麼行!”
沈思漓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冷眼瞧著沈湉湉,將她嘴角還沒來得及壓下的得意看得真切,要說沈湉湉不是和邱老太太商量好的才有鬼呢。
沈淵手中杯盞驟然落地,發出清脆聲響,他脫口而出:“母親,這、這如何使得!兒子與李家可是說好了的,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再說了放眼整個胤都,送女兒做妾這種事隻有那些個攀附權貴的小門小戶才做出的來。兒子要是同意讓四丫頭做妾,明天就得被同僚一人一口唾沫罵死。”
邱老太太氣得推搡了沈淵一把,聲音帶著蠻橫和幾分尖銳:“李家李家,那李家不過五品官,還是你的下屬官,說好了卻遲遲未來下定,我看他們是瞧不起咱們家,私下指不定偷摸著相看彆的人家呢!”
“老婆子我隻是心疼孫女,現下連最年紀小的五丫頭一下子都有了著落,那湉湉的婚事到現在都還沒定下來,哪有妹妹比姐姐更早嫁人的道理,你不願女兒為人妾室,那乾脆換一換,讓湉湉嫁到侯府,五丫頭還小,這親事可以慢慢看,反正啊沈家出了一個世子妃妃又出了個侯夫人,還可以再往高了看,總能選個比李家更好的。”
邱老太太的心思昭然若揭,沈湉湉原打的是這個主意……沈淵清高,斷不許門風受辱,不會讓女兒為人妾室,哪怕是貴妾,再大度地退而求其次跟沈思漓換親,反正沈思漓沒有靠山不甚受寵,婚事搶了就搶了,無甚所謂。
沈思漓心下無奈,邱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怎地依舊上不得台麵,覺得什麼事情都能靠撒潑打罵來壓迫他人縱容她,這一套在吳興那個小地方多喊一些族老親戚還能起些作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再拿出規矩舊例,實在不行就拿孝道說事,沈淵不想答應也得答應下來。這招她用過很多次了,自是嘗到了甜頭,可惜了,腳下這塊地是胤都,一個背後利益盤根錯節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需要權衡利弊、思量再三的魚龍混雜之地。
沈思漓倒是巴不得能換親,李郎中雖說是沈淵下屬,看在沈淵麵上嫁過去斷不會叫人為難,且家中人口簡單,李夫人又是個和氣的,這門親事當真不錯。她曾遠遠地瞧見過,那次子生的俊朗,為人正氣,若能夠與這樣的男子相知相守,也是甚好。
至於這李家為何遲遲不來下定,真是叫人好奇。
嗯……就算沈高兩家無舊怨,她們莫不是忘了定安侯高靖遠克妻呀……這樣的親事送她都不想要,邱老太太到底是真疼愛孫女還是為了權勢富貴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