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君卿起的很早,許是昨夜裡泡了藥浴也可能是來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精神徹底放鬆,不會再午夜夢回間看到陸徹,也不會在半睡半醒間被打擾。
君卿睡得好極了,一覺醒來容光煥發,由逐雲踏雪二人服侍著吃了朝食,又裡裡外外穿戴起來。
雲鬢扶起望仙髻,雙環珠翠如星,髻前飾一枚鳳凰展翅鎏金步搖,額間雲母片熠熠生輝,飽滿的耳垂墜了兩顆南珠,點了胭脂的唇如嬌柔的花瓣。
胸前瓔珞墜了顆寶藍色青金石,手臂間金臂釧遮住青紫痕跡,絳紫色抹胸襦裙,下著斜褶裙,上著大袖衫,絲綢披帛在陽光下散發著柔柔光亮。
偏偏若仙子,皎皎如明月,高不可攀,貴不可言。
逐雲正往她手上塗著玫瑰露,踏雪拿著件絨大氅,輕輕披在她身上。
元一被君卿叫了進來,一進門,隻感覺整間房子都被殿下照亮了,她端坐在鏡前,眼中仿佛山巔之雪,是上位者的漠然,也是權勢浸養出來的貴氣。
“昨夜可還消停?”
元一知道她說的是陸徹,答道:“不消停,昨夜街上跑了兩遍馬,我在門裡聽著,是他。”
君卿笑了笑,陸徹這人是真的瘋,半夜街上跑馬親自找人的大將軍,他也是獨一份。
幸好,仁府是皇兄暗樁,是陸徹心裡知道不可觸碰的一塊地盤,他不敢來找,也不會想到來這裡找。
“葛福到哪了?”君卿帶上一枚鏤空玉璧戒指。
“已在門外恭候多時。”
“他們倒是恭敬。”
元一不語,也不敢抬頭再看君卿,這樣美的殿下,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君卿也打扮的差不多了,捧上自己的金印,手裡攥了魚符,倒也沒有很澎湃的心情,先前那種激動與期待已經平息,君卿淡然站起身。
“那就走吧。”
逐雲托著君卿的手,踏雪走著四平八穩的小碎步跟在君卿身側,元一則是提前走出去通報。
陸徹今日很頭痛,整夜沒睡跑馬在街上,冷風把他吹了個徹底。
冷風吹著他,他才漸漸清醒,她定是十分厭惡自己,自己這些日子逼迫她,傷害她,甚至她求饒自己也不曾聽進去。
她應該是恨自己,她什麼也沒帶走,主屋裡還放著那株盛放的紅梅,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氣,甚至還有一方她擦過淚的帕子。
她跑了,這次是真的跑了,自己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甚至還命人打撈湖泊,搜尋後山,都沒有蹤影。
陸徹今日天微亮時胡亂遊走在街上,忽然很想再回到那天青石山上,他看見她滿腳是血,如果回到那時候,自己走上前把她抱起來,如果自己把她帶回府中好好哄些時日,她是不是就會愛上自己?
又或者自己再溫柔些,對她再貼心一些,她是不是就不舍得離開了?
這麼多年勝仗打出來的意氣風發一夜間消失殆儘,陸徹覺得自己徹底敗了,再也見不到她。
自己還要去打烏頜,等自己打完再回隴寧尋她,她恐怕早已離去,去天涯海角,去自己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陸徹渾渾噩噩跟在葛福身邊,麵色冷峻,心不在焉,他不知道那位死了的公主如何就活了,但是他知道,這位苦命的公主得到了解救,而自己卻永遠深陷泥潭。
“葛公公,公主來了。”元一作禮,算是暗衛轉為侍衛,開始明麵上保護公主了。
“元公子,你忠心護主,回京後,皇上還有恩賞給你呐!”葛公公也作禮恭維著,眼前這位可是今後公主麵前紅人,可不能怠慢了。
陸徹猛然抬起頭,這熟悉的聲音......
這不是,這不是清清那相好?!
元一看見陸徹不可置信的眼神,冷笑一聲,退到一邊,靜待公主出府。
陸徹心中某個猜想驟然升起,恐慌、驚嚇、絕望,許多情緒瞬間湧上來,他幾乎要失去控製。
怎麼會?
不等他想完,門口款款走出的人影給了他答案。
看著門口容光煥發,一襲宮裝,珠翠環繞的清清,陸徹感覺當頭一棒。
“清——”
不等他說完,葛公公先跪地叩首,開了口:“殿下,西北一路艱辛,您受累了!雜家奉皇上之命迎您回京。”
“葛公公快起,你一路往西北來的艱辛,我也知道。”君卿客套起來,葛福是皇上心腹,雖隻是個太監,手中權勢卻大。
葛福順勢站了起來,陸徹卻仍跪著。
葛福介紹道:“殿下,這位是陸將軍,隴寧的大都護。您在西北這些時日,想必已經知道了。”
“略有耳聞。”君卿淡淡道。
“既是陸將軍,請起。”君卿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她雖放下了那些事,心裡卻仍有氣。
陸徹站起身,他比君卿高許多,看著君卿繁複的發飾還有雍容的妝,忽然意識到,自己以前認識的清清好像從來不是真的,現在這樣金尊玉貴,勢氣逼人的清清才是真的。
君卿與他的目光相接,沒有任何感情又移走,忽略他熾熱的眼神,伸出手,手心是那枚魚符。
“陸將軍,烏頜時疫未消,人心躁動,正是攻下來的好時機,這枚魚符交與你,調動周邊九縣糧草,整頓軍隊,進攻烏頜,不得延誤。”
這是軍令,陸徹正色道:“在下領命!定不負殿下。”
說完,接下魚符,攥住了,陸徹又看著君卿就這樣轉身離去,心中抽痛,似有骨血抽離。
走了幾步君卿又轉過頭來道:“將軍府上的竹喧,我用著順手,把賣身契給我,今日她就隨我啟程。”說完,示意身後踏雪拿出一枚金元寶遞給陸徹。
他忽然覺得,他與清清,可能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他想爭取一下,他想說個明白,把昨夜所想與她說,祈求她能原諒,希望她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他的手比腦子快,拉住君卿的手腕。入手的不是往日柔嫩的肌膚,而是冰涼的臂釧。
君卿沒想到他事到如今還敢如此放肆,回過頭怒目看他。
陸徹道:“清清,我有許多話,還沒與你說清楚......我......”
君卿厭惡他的觸碰,冷冷甩開,低聲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陸徹,你知道嗎?你的每次觸碰,都讓我覺得惡心。”
看著陸徹破碎的目光還有不可思議的表情,君卿這些天的憋屈和傷痛終於緩和,她扭頭便走了。
她沒有看見身後陸徹的目光漸漸由不可思議的破碎變成徹徹底底的癲狂。
見陸徹仍盯著公主,葛福雖沒聽清這二人剛才說了什麼,但是看這情形,二人在隴寧恐怕不隻是略有耳聞這麼簡單。
這件事得到京中與皇上細細說一下。
葛福看陸徹仍不動,勸道:“將軍?將軍。”
陸徹終於把目光收回,嘴中仍念叨:“清清......”
葛福正色道:“將軍慎言!不可直呼公主閨名!”他以為陸徹在喚‘卿卿’,忙阻止。
轉而又道:“將軍呐,公主殿下天人之姿,您這......若是......待到您大勝回京,皇帝慶功,您還是有機會再見到殿下的。”
葛福把話說得模棱兩可。
陸徹低頭看葛福那堆滿笑褶的臉,道:“多謝葛公公了。”
是了,待到回京,自己還有機會,他的清清早晚還是要回到自己手中,他要快些。
陸徹握緊了兵符轉身上馬離去,回到府中主屋。
殘留的那一點香氣已經飄散消失,那株紅梅仍開著,卻不如之前那般奪目,陸徹坐在她往日梳妝的紫檀桌前,忽然看見角落裡一支紅梅簪子。
瑪瑙圓潤,栩栩如生,正是之前自己送給她,她又扔掉的那支,她竟然偷偷找了回來,存放在每日能看見的地方。
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她隻是受了委屈才不待見自己,清清......清清......
竹喧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公主看上收做侍女,在聽聞清姑娘就是長策公主的時候她實在是嚇了一跳,又聽說公主特要了她隨著回京之後,竹喧更是頭暈耳鳴,皇宮,這得賺多少銀子!
竹喧興高采烈收拾行裝,其實她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小小的包裹放些路上要換的衣物就行,簡單收拾完,竹喧幾乎是跳著跑到主屋拜彆將軍。
走到門口忽然想到,將軍與公主可是大鬨了一場不歡而散,往日裡公主落魄被困在府中,不得不與將軍分分合合冷冷熱熱。
今後公主回了京,那麼多英年才俊,還有那纏綿悱惻的文公子,估摸著今後將軍再也沒機會了......
竹喧在心裡為將軍惋惜,不過也沒辦法,將軍脾氣大,做事有些衝動,恰好公主也是嬌蠻性子,或許他們二人確實沒法長長久久好下去。
思來想去許多,竹喧強迫自己把表情變得凝重,才走入主屋。
隻見將軍正捧著一支簪子,定睛一看,哎,那不是自己在後院紅梅樹旁撿的嗎?
當初撿回來時,公主叫她扔了,她卻不舍得,隻悄悄放在桌上角落裡,想來這麼多天,公主一直沒發現。
竹喧簡單道彆,陸徹也沒心情和他說什麼,隻說照顧好公主,便讓她走了,竹喧走出主屋,如獲大赦。
將軍府門前已經等了輛接她的馬車,竹喧不敢耽誤,背著包袱就往外跑,卻在路上碰到了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