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她竟死了,怎麼會?本王還以為她很聰明,怎麼這樣就死了呢?”
“不對......”
珠簾後的聲音在自言自語,手中把玩著一隻金釵,眸中露出失望憐惜之意。念了半響又忽察覺不對勁,抬眼一旁的侍衛。
“她怎麼會死了,你說那天若絕也在譚家。他那麼在意她,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麵前而無動於衷?”
男人百思不得其解,聽見那句話心愛的女人,陸奎不由困惑。
蘇一念那個女人什麼時辰成了若絕心愛的女人?
不由想,此事頂多隻能看出來在譚家和蘇一念之間若絕選了譚家,隻有如此才能得到度牒一步一步走到京城承恩寺,成為至高無上的護國法師。
他遂又重複了一遍在譚家探到消息,道:
“回王爺,據譚家下人說那日少夫人從樓上摔下來。若絕師父也在現場,但是什麼也沒做。此事隻能說他與少夫人的關係並沒有那麼深厚,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他還要靠著譚家才能拿到朝廷的度牒。要屬下來說,當初就不應該把東西還給秦泰,讓他們沒了牽製敢隨意戕害少夫人,唉!”
北晉王趙延不可置否,隻覺得那女子並沒自己想的那般好。
“本王看你將她誇得像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看來也不過爾爾。”
陸奎望著主子失望的臉色,趕緊請罪道:
“屬下該死,眼拙識人不善,讓王爺白跑一趟了。”
但趙延手中還是把玩著那隻金釵,說是失望也算不得,“倒也不白跑一趟,不過若絕怎麼會讓蘇一念死了。走去,龍泉寺。”
說話間他就站起來跟一陣風似的旋出去,陸奎不明所以趕緊跟上,騎在了馬上還是忍不住追問。
“王爺去龍泉寺做什麼?少夫人那夜屬下打開靈堂的棺槨看了,就是她沒看錯。”
趙延被逗笑,夾緊馬肚優哉遊哉的往城外去,回憶著遙遠的記憶,說道:
“若絕是譚雲山的好友,斷然不會袖手旁觀,看著蘇一念死的。那丫頭本王看吧,雖姿色平平,勝在是個山野丫頭還有幾分野趣。正好她是個寡婦,本王是個鰥夫,寡婦配鰥夫正是相配呢。”
陸奎聽他這話明白其中意思,北晉王向來喜歡不一樣的。隻是此事不易,蘇一念現下滿心滿眼的想著給譚雲山報仇,顯然斷是沒有改嫁做他人婦的心思。何況,北晉王府中,她這樣的隻能做妾。
而她又是一個甘為玩物的人嗎?
顯然不是的。
可自己眼前的主子可是頭惡狼,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了手的。
半個時辰後,倆人去騎馬趕到龍泉寺的時候還是晚了。來開門的小沙彌說若絕師父昨日就外出雲遊去了,歸期未定。
梅州近北地,和臨潼一樣冬衣要裹到來年五月才能脫下來。春日裡又多雨,雨絲細而冰冷刺骨,迎著人麵打來像是銀針一般。熱鬨的醫館外冒雨走進來一頂灰色氈帽,櫃台上的藥童看見他,一眼就認來人,喊道:
“陳大哥你來了,你的藥師父早就讓我準備好了。天下雨了,我給你再包上一層油紙。師父說吃完這劑藥,嫂子就該醒了。”
聽見說話聲,後堂裡的老大夫掀開簾子也走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詢問道:
“怎麼樣,最近夫人好些了嗎?”
老大夫並沒有像小藥童那般篤信,憂心忡忡的。第一次遇見這個年輕人實在年關前,那夜下著大雪,他抱著自己的妻子冒雪求醫。
此後每個月都會按時來取藥,連著來了三個月。每次來都戴著厚厚的氈帽,隻露出一雙明亮清澈的桃花眼,藥館裡再熱也舍不得摘下。
這次聽見了老大夫的問話,停下匆忙的腳步,應了一句還是老樣子。提起牆邊的油傘,走進雨中。
那道清灰色的身影消失了,陸奎才打簾走出,趙延的身影緊著也出現了。
“剛才那人是誰,他的夫人.....他有夫人嗎?”
老大夫認他身上的蜀繡錦緞,非富即貴,招惹不起。趕緊上前伺候起來,親自引其堂上坐。
“一位外地來的陳姓公子,夫人患了清竅失靈之症,特來梅州求醫。性子孤僻冷淡,話不多,每次來都一句話都不多說,取了藥就走。”
陸奎立於左下堂,不等趙延吩咐就從腰間掏出一隻畫軸。走到老大夫麵前,倏地展開。
“老先生見過那位夫人?煩請幫忙看看,可是畫上這人?”
“是是,就是這位夫人。年紀看著不大,說是位夫人,實則還是個處子。”
老大夫看到畫像連連稱是,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瞎猜的說了一堆。趙延聽得不耐煩,冷了臉,他瞥見其臉色不對勁才趕緊住嘴。
顯然剛才那人就是若絕,他帶著蘇一念躲到了梅州。並貫會使反追蹤之術,將兩個人的蹤跡抹得乾乾淨淨,叫人一頓好找。
依舊還是梅州河旁那一大片蘆葦蕩,一望無際,經常有野鴨子出入期間。蘆葦蕩儘頭就是一處竹林,竹林裡豎著一座竹屋。從年前就開始有了煙火,開始時屋子裡會篤篤的傳來木魚聲,幾日後再也沒響起。
藥館裡的年輕人冒著一身冰冷的風雨進屋,布鞋和衣服都濕透了。摘下頭上的氈帽,露出的一個青茬光頭。就是外出“雲遊”了的若絕和尚,裡屋裡床上的躺著人便是消失的一念。
他回來,先在外間換下乾淨的衣裳,又把屋簷下的一排排小泥爐燃上火,坐上藥罐,淨了手才往屋裡去。
往常取藥回來,他總會第一時間先進屋。今日不知怎麼了,倒先煎起了藥,忙完了才往暖烘烘的裡屋去。以為該還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卻不見了,床榻上空蕩蕩的。
“少夫人,少夫人!!”
沒看見人,他嚇了一跳大驚失色,不知道到底一念是醒了自己跑出去了,還是被人截走了,慌忙四處尋找。
可屋前屋後尋遍了皆不身影,隻能沿著河岸走往渡口去。隻是著急中沒看見留在桌上的紙箋,就像是當初那樣,一念從來沒有一聲不吭的離開。
紙箋就放在禪房的書案上,並不秀麗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下感謝他的話:
多謝師父救命之恩,我回譚家了。雲山的死我已找到人證,譚鬆必然將伏法。師父與他交往過深,恐將來牽連您。請您暫且在梅州避避風頭,待事了後再現身。
她還擔心真相大白之日無辜牽連他,特意提前知會他不要回臨潼。寫完戀戀不舍的看了眼熟悉的竹屋,才拿了放在桌上的短笛走進蘆葦蕩,到河邊的落日亭。
一念還記得陸奎的話,說吹響笛子無論在哪裡他都會找來。她還聽過那麼神奇的事,這會兒都在梅州了,他還能聽得到嗎?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笨拙的吹起來,她沒學過這東西,起初還怕吹不響。不想一挨著嘴邊吹了口熱氣,笛聲自己就響了起來。
聲音呢悠揚嘹亮,像是要穿破雲霄一樣。笛身很快也溫熱了起來,往裡一窺竟還有隻甲殼蟲在裡麵。
其實應當是兩隻一雌一雄的甲蟲,一念短笛裡的這隻是雌蟲。她吹了口氣,睡覺的蟲子就會被驚醒,煽動翅膀發出蟲鳴。另外一隻在陸奎手中,感應雌蟲的震動也會跟著鳴叫起來,跟著蟲叫聲便能順利找過來。
果不其然,笛子響了後半個時辰後他就找過來了。隻是在這之前若絕先一步回到竹屋,發現她不見了又急匆匆的出去找。
一念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回臨潼,不想再牽連他,躲了起來到他走遠後才現身。
何況她並不覺得自己會輸,陸奎當初她以為隻是一個江湖賣藝的大漢。但哪會那麼巧他就出現在縣衙門口,還有那一身本事不管是做個侍衛還是鏢師,哪個不必賣藝強。
所以當他出現,帶著她上了立峰渡口邊那艘三層高,雕梁畫棟的畫舫時並未意外。反而有些期待見到那個曾有一麵之緣,為雲山在路邊設祭的北晉王。
他也在等她。
一念跟著陸奎往畫舫頂樓的香閣去,後者敲了一下門,閣裡的絲竹聲就停了,從裡麵像小魚一樣排隊走出來一群舞妓。嫋嫋身影婀娜,像是風一樣飄過,香粉浮動撲入鼻腔。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就聽到了裡麵的說話聲。
“少夫人,進來吧....”
陸奎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一念瞄了眼珠簾後隱隱綽綽的身影,深吸一口氣,昂首挺雄的走進去。
穿過珠簾,玉台上就坐著她惦記了很久的北晉王。不,當是說惦記他手中的權力。
但那張臉一念有些模糊了,給雲山路祭的時她哭得眼睛腫得厲害,看人重影,沒怎那麼看清楚他得臉,名字和身份都記得。
北晉王趙延,先皇的第十四子,當今聖上的十四哥。十三歲就外出就了藩,後來就再也沒回過京。從朝中人人看好的皇位繼承者,變成了要仰仗他人鼻息過活的光杆王爺,在青州守著一畝三分過日子。
他在地方聲名很好,德高望重,愛民如子。很受百姓愛戴,稱之為賢王。尤其是自王妃過世十年不曾續弦,更被人讚歎為情種。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與他結上親,皆被婉言相句。出自其口“夫死,妻以守節明誌;妻亡,大丈夫枯墳繪雙蝶,生死不棄”。他像是今生斷然不會再娶,為妻守身如玉的事,至今仍舊為民間津津樂道,爭相傳誦。
但這個人雲山生前隻與一念閒話朝中局勢的時候提過幾回,並未提及他們之間有什麼過深的交情。倒是出殯那日,他自己以舊友自稱設路祭相送了,她才曉得雲山還有那麼一個朋友。
可這些都不重要,一念走近玉台下,學著譚家的規矩屈膝下跪,以額叩地。
“民女參見王爺,王爺千歲。”
他坐在太師椅裡吃酒,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將她打量了一番。溫煦的臉上又添上幾分笑意,分外熟絡道:
“少夫人請起,可還記得本王?”
一念謝了恩起身,站在禦座下有些拘謹。趙延也不讓侍女給她看座,居高臨下投來不明深意的目光。她被看得心裡發毛,挨了一響鬼使神差的抬頭,倆人眼神不經意間就撞在了一起。
“少夫人長大了。”
“什麼?”
一念驚愕,感覺那道眼睛異常的犀利炙熱,像是已經灼穿了她的衣裳,將她裡裡外外看透了。不知是皇家貴族攝人的氣場還是如何,叫她這等小民感覺十分的不舒服。
“沒什麼,許久未曾與夫人相見了。少夫人上次托人給本王送來一件寶物,那是什麼東西,少夫人想做什麼?”
他明知故問,東西實則在送到王府的第二天就轉送回了臨潼,還給了秦泰。感念他的“大恩”,秦泰還送了一座礦山聊表孝心。
一念卻不知,又跪回地下。
“想要王爺給民婦做主,那□□是民女從秦泰身上切下來的。民女聽說當初就是他與內閣幾位大人聯手,平定大行皇帝崩逝那夜的宮闈兵變,護著太後母子登上皇帝寶座。可他竟是個假太監,卻深受當今聖上和太後寵信。那坐在皇位上到底是什麼人,王爺聖明自不需民女多言。”
“這些事你是從什麼地方得知的,何況一團爛肉,本王憑什麼相信你?”
趙延正色,認真的看著一念。
她抬起頭來,那雙眼睛沒了剛才的神色,清澈明亮甚至還流露出幾分欣喜。他顯然是信她的,卻要刨根問底。
一念覺得此事有戲,壓著喜色道:
“王爺不信,全然可以派仵作前去驗身。那□□的切口和秦泰身上的傷疤是一致的,一眼便知!”
趙延眉頭一挑,“少夫人就那麼篤定,倘若驗出來傷口不一致呢?性命攸關之事,那秦泰就不會毀了傷口?”
一念倒是沒想過這事,但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地方要人命,秦泰若是有膽子再往自己身上使刀子,倒也算是好漢一條。
她道:“秦泰若真有王爺所說的這般膽識,那倒是民女小瞧他了!”
趙延被逗笑,酒喝多了,踩著虛浮的步子起身走下座來,彎腰攙了她的胳膊起來。
“倒是本王小瞧你了,當初為什麼不選擇殺掉他呢?”
一念被誇的不好意思,跪在地下執意不起,抬頭望著他深邃的眼睛。
“因為殺了人,我也會成為殺人犯。何況活人總比死人有用,有了他我才想到向王爺求助的。民婦有冤屈,請王爺為我做主。譚家二房譚鬆夫婦毒殺我丈夫,我已找到他們毒殺我丈夫的人證,隻要開館驗屍真相便可大白於天下!”
她說著眼睛便酸了起來,神情悲憤。但落在趙延的眼睛裡,他卻冷冷的勾起唇角笑了起來,俯身湊近了看她隻一年間就成長舒展開了的眉眼。伸出手,用手背摸了摸她的臉,癡癡的望了一瞬間又閉上眼深吸,那縈繞在鼻間的馥鬱。
一念被這舉動嚇了一跳,偏頭想躲,卻他反手捉住下巴。
她那驚恐的神色,小鹿一樣純淨的眼睛,一顆七竅玲瓏心叫趙延感覺到熟悉。
“十年了.....”
“王....王爺你.....”
一念背脊一陣冰涼,害怕的看著陰晴不定的趙延,佯裝鎮定不再敢亂動,挺著身子順從他。
倆人僵持了一會兒,趙延像是從夢中初醒一樣。撲哧一笑,笑得和煦燦爛。
“想要本王給少夫人做主,那要看少夫人拿什麼來換了?本王現在什麼都不缺,府上正缺一個女主人。少夫人若答應改嫁於本王為妃,本王就答應給少夫人做主,給你的丈夫伸冤。”
一念聞言,深深的蹙起眉頭。小臉被捏的皺巴在一起,張嘴艱難呼吸著氣,怒道:
“民女已經把秦泰的軟肋叫給王爺了,王爺攥著這個把柄害怕拿不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嗎?怎麼還可如此相要挾,您不要太貪得無厭,我不會改嫁的!!”
他一變臉,這是要她把自己賣了!若不是被捏住了下巴動不了,她定是要跳起來咬死這廝的!
“本王可就給少夫人這一次機會,下次就不是這個價碼了。少夫人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本王,來人帶她下去休息!”
趙延大笑,鬆開手坐回太師椅中。珠簾後兩個婢女拾簾而入,扶起一念下到二樓客房裡,洗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