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的生存條件極其惡劣,鄭魚抬眼,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黃土隨著風四處肆虐,遙遠的天際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四五月的天可仍然看到那尖端頂上覆著皚皚白雪。
那程度,同當時的幽州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一點,大抵是如今狀況處境沒那麼糟糕,至少有蘇立在,進了城,也有個落腳處,不用睡城牆根兒底下。
“今日時辰晚了,待先愚兄處歇息一夜,明日你我二人再去見將軍。”
“好,一切聽蘇兄安排。”
蘇立的住處還算大,是個二進製的院子,格局很是寬敞明亮,分為裡外兩個部分,外間主要用於會客暢談,內院是書房和睡臥。
宅子沒什麼人伺候,隻有一個老仆負責灑掃做飯。
“地方簡陋,還望鄭兄勿要嫌棄。”
“蘇兄客氣了。”
鄭魚拱手作輯,感激他的收留。
一路舟車勞頓,二人此時都有些乏累,也沒有太在這上邊糾結,蘇立吩咐老仆去做些吃食,飲用過後,簡單洗漱一番,各自歇下去。
翌日。
清晨一早,兩人趕往將軍府去見張酈,不過並未見到。
管事的副官說:“先生來得不巧了,昨日向老爺子出了點事,將軍陪夫人回去了。”
張酈出身並不高,據說一早以賣草鞋為生,後來世道亂了,他就抓去做了壯丁,這才參了軍,但一開始也不過是做個夥頭兵,經過幾次戰役提上來,再後邊,跟向家的小姐成了親。
向家是北川一帶的名門世家,極有威望。
一個需要兵權保護,一個需要當地的支持一拍即合,這件事就這麼成了,至此,張酈徹底在北川站穩腳跟,與自小按照家族計劃培養的徐術一起,在這邊二分天下。
……
人不在,兩人留了口信便折返,又歇一日,才終於是見到張酈。
“先生一路辛苦,卻是臨時有事,實抽不開身,叫您久等了,還請見諒。”
眼前這個黑黝黝的鐵桶將軍有些打破鄭魚對其的印象。
她以為,能同向家聯姻,又同徐術那樣的人打得有來有往,在兵力有些懸殊的情況下絲毫不落下風,應當是個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大將,可眼下來看……似乎還有些憨實。
但很快的,他又再一次打破了鄭魚的印象,人聽到蘇立舉薦她說的話,並未立即好言應下來,而是打量起鄭魚。
那一雙晦暗幽深的眼睛在鄭魚身上停留許久,才緩緩開口:“鄭先生,按理說,蘇先生舉薦的人才,我該禮遇有加才對,可如今北川的狀況,或許你也清楚一點,北川條件艱苦,且徐術已和我撕破臉麵,如今雙方鬥爭不斷,軍內的糧草,月俸各項支出……”
懂了。
就是不想多花錢再養一個閒人唄。
要想在我這裡乾,就得表現出你對我的作用來。
果然憨實的外表不過是假象,也是挺反差一人。
鄭魚本就沒奢望他會立即答應,這個反應也在她意料之中,她不慌不忙起來,道:“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張酈捋了一把他的短髯須,問:“不知先生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請將軍明言。”鄭魚道。
張酈說:“有預言說,天命降臨女子身,這亂世終究由女郎終結。”
“這據說是五伏天師算定的。”
這預言出得算早,去年歲中,昌都出現了一個算命師,曾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離去,消失無蹤。
謝衡曾派人找過,不得結果,月餘前,這預言被百戲人改編演繹,在民間流傳。
“對。”張酈道:“怪力亂神之語,本當不得真,不過近日發生種種,卻是叫人不得不疑心。”
“將軍是想找到天師,還是想殺了那預言女子?”
張酈大笑起來,“這不過是最愚蠢的法子,我要找到他們,並且讓他們為我所用!”
嗯。
他確實不像表麵一般粗獷,心思細膩得緊。
殺了這些人,流言還是會繼續,一傳十十傳百……延綿不斷,無休無止。
可若是將天師和天命女都叫自己所用,那將完全不一樣,是天命所歸,謠言不攻自破。
蘇立道:“天師將軍已派人去找尋,鄭兄隻需找到天命女,將她說服便可。”
張酈欣賞的看向蘇立,道:“蘇先生去昌都多日,怕是不知城中事,那天命女已然找到,就在徐術那裡,隻是需要鄭先生走一趟便好。”
他目光從蘇立身上投射過來,問:“不知先生可願意走這一趟?”
“自然。”
鄭魚答應下來,又道:“不過我也想跟將軍提一個條件。”
“你說。”
鄭魚道:“我想請將軍幫忙找找九安縣主劉瑛。”
“這……”
在場幾人麵麵相覷。
蘇立問:“不知鄭兄與她是何關係?”
鄭魚道:“小子曾經在幽州住過一段時間,她是先主公之女,在昌都出了事,有消息稱人是到了北川,所以……”
“先生重情。”張酈誇讚,並立即承諾:“隻要先生能幫我說服天命女,放心,我便是傾將軍府所有也幫你找到九安縣主。”
……
昌都。
彭城王府彆館。
“得,既然被你們抓到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後院柴房,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被捆綁成麻花狀,整個以狼狽的姿態坐在草垛裡,任誰也不會認出,這是日前還風光一時的長水校尉荀木。
被幾個小丫頭找到便罷,還遭了道,竟然沒來得及跑,給弄成此刻的樣子,荀木是又羞又惱,嘴裡罵咧個不停。
綠杳手裡拿出果脯,根本沒將他的話當做一回事,隻大口大口的把東西往嘴裡塞,含糊不清的回:“殺你剮你那是我們主子的事,你現在給我老實點待著!”
因為說話,一分心,手上的果脯灑了一大半。
“哎呀!”
小丫頭不舍得放過,馬上蹲地撿起來,這是昌都特有的薑食梅子,是以將未成熟的青梅洗乾淨,再用鹽幾次醃製,最後裹糖拌以薑絲而成。
味道酸酸甜甜的,尤為開胃,不像彭城的果脯,太過甜膩,吃多了沾牙又膩味,這東西,她喜歡極了,可殿下和姐姐都說不能再吃了,限製了她的用量,也就是這回抓到人,才特許拿這麼一點,結果……
綠杳真是越想越生氣,一張俏麗的小臉鼓起了腮幫子,兩手往腰上一叉,氣鼓鼓的罵道:“你這人,都怪你,給我賠!”
荀木看著眼前這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是一臉無奈,不過很快就有了想法,他看了一眼綁在自己身上的繩索,道:“你看我現在這樣,怎麼賠你,不如這樣,你給我鬆開,我出去給你買。”
“真的?”小丫頭一聽真答應就兩眼放光,沒有多想,隨即去動手解繩子,解到一半忽然才意識到什麼,停下來,將繩子一甩,又是生氣了。
“好啊,你想騙我放你走,差點就上當了!”
“殿下說得果然沒錯,這外邊的壞人,實在多得很!”
她眼神驟然發狠,褪去臉上的天真,眼疾手快的抽過身上的鞭子就要朝人打過去。
“住手!”
溫柔的女聲從身後響起,綠杳一向敬重姐姐,見紅藥進來,立馬收斂住,乖巧的退到一旁。
“姐姐。”
紅藥走進來,掃了一眼環境,道:“殿下要見他,帶走。”
“知道了。”
……
“小丫頭不懂事,叫大人受苦了。”
沈弘上前,親自為他解了繩子,荀木沒答語,隻是警惕的盯著人,沈弘看出他對自己的防備,解釋道:“大人莫擔心,本王沒有惡意,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受誰之托?”
他是死士,一般隻稱代號,名字無人得知,更不用說相貌住址之類的,可是她們卻可以提前踩點來拿自己……
“你家主子,先王後崔令宜。”
“娘娘,她如何了!”荀木急問。
“大人放心,人極好,隻是有事,先一步離開了王府,若能早些日子尋上你,保不齊還能見上一麵呢。”
“呼。”
聽到人沒事,荀木長鬆了一口氣,此時,老劉頭從外間走進來,稟告道:“殿下,派出去找天師的人有消息了。”
“呈上來。”
老劉頭將暗探傳回來的密信遞上去,沈弘打開,在上邊看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眉目漸漸舒展,眉梢帶上了一絲喜色。
綠杳瞧著人不說話,神態又怪怪的,急性子的人可等不了連忙問:“上邊寫了什麼呀,那老頭在哪兒殿下?”
她對那隨口一句話就能攪起幾方爭端的老頭可是好奇了。
此次一直央求著要來昌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沈弘也不賣關子,清冽的嗓音低低說道:“上邊說,五伏天師如今正在北川。”
“北川!”
小丫頭驚呼出聲,“那不是嬋衣姐姐跟崔姐姐……”
沈弘背脊挺得筆直,一派端正嚴肅的模樣,一本正經說:“吩咐下去,收拾東西,去北川。”
說罷,對荀木道:“大人不是想知道你家主子現在如何了嗎,不如同我們一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