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禍(1 / 1)

從將軍府出來,蘇立情緒便低了下去,一路上垂喪著腦袋不說話。

鄭魚知道為何,雖說席上一派和睦,他也並未表達出什麼不滿,可實際人還是在介意張酈的安排。

這倒並非全然為了鄭魚。

拒絕她是次要的,重點是蘇立在張酈心中的威信受到了威脅。

男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也不少,每個人性情不同,又在同一主公身邊做事,難免會有利益糾紛。

這世道,誰都想讓自己好過一些,至於用什麼手段,都無所謂。

他此番外出,帶回來的消息並非張酈所想要的,謝衡入主昌都這四年,雖說也有做得不恰當之處,可他是王室唯一宗親,猜疑再多,在沒人的情況下,他還是名正言順,如今又準備立鄭美人為後。

崔令宜在崔家出事後,由家中長輩謀算將她送到了鄭家。

雖然是同姓,可鄭魚跟她並不同宗,她入的鄭家,是滎陽鄭氏,那是真正幾代蒙蔭的士族,不說在昌都,就是整個大冶,都極為有威望。

她為後位,代表著謝衡對鄭家的敬重,也代表著鄭家對皇權的支持。

在一個有人有權的外置環境下,當真聽信片麵之詞,從北川打到昌都去,傷損隻有自己。

彭城王沈弘都不敢輕易做的事,若是此時有謀士大加支持南下,定然是腦子有點問題。

逐鹿天下,強者為王,近一段時日,徐術那邊的謀士和將領的投靠,都讓他開始野心膨脹,再謹慎的人,碰著野心二字,也會迷失了心智,所以張酈表麵客氣,但實際對蘇立此次的表現是不滿意,準備冷待他了。

這一點,鄭魚並沒有猜錯,二人回去不久,便有小吏過來告知,請蘇立搬離這個小院。

“蘇先生,還請不要讓小的為難。”

蘇立還沒說不搬,他就開始給人戴帽子,那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看得鄭魚心裡烏糟糟的,她一向脾氣不太好,就是宮裡幾年,為了謝衡的體麵著想,才學著收斂些,開始有點規矩,這會兒一聽不禁火氣上來,擼起袖子,抬手就是一拳頭過去。

不過幾成力道,可那小吏沒受住,直接倒在了地上,鼻血直流,人似有什麼隱疾,摸著鼻子一下,瞧見那些血,兩眼一翻,整個人暈了過去。

隨行的人驚恐大喊起來,“殺人啦,殺人啦!”

邊喊邊跑。

“鄭兄可是闖大禍了。”蘇立說。

“這小吏是周道元手下的,人乃將軍夫人的表親,這要叫她知曉,那可是麻煩大了。”

“知曉就知曉唄。”鄭魚不以為意,“最好傳到將軍的耳朵裡才是呢。”

“唉。”蘇立長歎了一口氣,道:“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下之急,還是先想想鄭兄的事,那徐術可不是好惹的,他身邊那新來的昌都女子,更是如此。”

鄭魚覺好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有時間顧慮這些。

她忽然想到了崔令宜和沈弘的話,好人,在這裡,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現在的蘇立不也是。

當初大事未成,身邊又缺乏能用之人,於是乎,他成了座上賓,賜香車美人,這大宅子。

雖說他沒要,隻留了個住處,那也是實實在在賜下了。

如今能人雲集,又有夫人一家的地方豪強做助力,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於是便遭如此對待,棄之敝履的行為實在叫人心寒。

鄭魚擺手,“無妨。”

她並非真心想幫張酈做事的,席上那一句“效犬馬之勞”不過是隨口一說罷,本來想借他的勢力找到九安,可看他那般就不是真心要找的,她若真的為此奔命,反而耽擱自己時間,再者若是真能勸服這位天命女,那為他所用為何不能為自己所用呢?

對於蘇立,她也是一樣的想法。

“如今將軍顯然心中另有打算,不如先生同我一道過去罷,若是成了,你可在人麵前重新獲信,若是不成,將來怪責下來,也可保性命無虞。”

蘇立其實是個挺有才能的人,不過大抵因為識文斷字,有讀書人的一些習性,做事也相對迂腐,不會變通。

這點其實跟鄭魚有些許像,她是粗蠻子,以前是有什麼說什麼,比較直,現在好些,會迂回幾下,也多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畢竟經曆這麼多,沒有一點變化,那是不可能的,而蘇立是軸,認定的事,堅持到底。

一路過來,她聽他談及天下局勢,包括對治世之道都是頗有見解。

自己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幫忙提點。

可她不能直接提,畢竟他在張酈身邊做了這麼多年,一時半會兒要他背主,跟隨一個手上無兵無權的女人乾……

嗯。

有點天方夜譚。

這個牆角,不是那麼好挖的,須得慢慢來。

果然對於她的提議,蘇立也顯得有些猶豫。

他皺著眉頭思索,老仆將一壺茶送上來,給二人斟上。

“先生,可要收拾東西?”

剛才小吏來鬨那一出,老仆都看在眼裡,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活了這麼久,自然知曉這意味著什麼。

“收拾吧!”

最終,到底蘇立還是下定了決心。

……

幾個人出城不久,消息就傳到了將軍夫人的耳朵裡,她看著眼前被一拳打成半個豬頭模樣的人,笑出了聲。

“姐姐。”周道元委屈巴巴的看著向夫人,不過人並沒有吃這一套,她止住笑聲,臉色一沉,道:“活該,那套宅子是將軍此前賜的,就算要收回,那也是他親自下的令,你自作主張什麼!”

“我這不是為姐姐姐夫分憂嘛,那姓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靠著兩三句哄人的話,一個人占那麼大的宅子,府上可多人有不滿了!”

“呸!”

向三娘啐了一口,“彆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借著相公的名義,將宅子拿過來自己用吧!”

周道元麵上嘿嘿的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怪不得爹爹在家就常誇你聰明。”

向三娘確實是個聰慧人。

當初向家並沒有看上這個行伍出身還……其貌不揚的張酈。

他主動求娶第一次,帖子甚至都沒有能夠遞進去,是後來向三娘主動要求嫁,這樁婚事才成的。

開始家族中有不少人笑話她,說放著好好的世家公子不要,偏選這賣草鞋的,他殺戮成性,連自己的將軍都敢一刀把腦袋砍了立威,說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刀就落到她頭上了。

就算沒有,他這整日攻城略池,打打殺殺的,嫁過去也就是個守活寡的命。

不過事實非但不如人所願。

張酈拿著自己將軍的人頭立威,穩坐上了那個位置取代人。

整日打打殺殺,就將半個北川收入囊中,而且夫妻二人還恩愛如蜜,不少人都向張酈進獻過美人,可人愣是一個沒收下,至今身邊隻有向三娘一個。

在這紛亂的世道中,丈夫,孩子,還有安穩的日子以及權力,她都有了,也算是令人羨慕的一樁美事。

當初笑話她的人,如今各個也都改了口風。

隻是沒有人清楚,其實向三娘一開始看上的……並非是張酈,而是那寫帖子的人……

對於周道元的誇讚,向三娘眼裡皆是冷意,“行了,一家人,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做什麼?”

她飲了一口牛乳茶,道:“那宅子,你想要,早晚是你的,不過現在彆急,他對將軍還有用。”

“有什麼用?姐夫身邊都那麼多能人了,我就不信,還沒一個可以替代他的!”

向三娘皺眉,罵了一句:“蠢貨!”

沒有回答他緣由,隻是警告人彆再去那裡找麻煩就讓周道元滾出去了。

……

鄭魚沒有立即動身去徐術那邊,而是來到了城中心的一家歌樓。

“鄭兄?”

蘇立顯得有幾分拘謹,眼神四處亂飄著,兩隻手絞著衣角,極為不自在。

鄭魚瞧了他一眼,打趣道:“怎麼,蘇兄未曾來過?”

蘇立垂下頭,不言語算作是默認。

軍中狎妓的事不少,每一場戰打完,很多人都會相約過來找樂子,把這個地方的女人或者任何東西,當做勝利戰利品的炫耀。

不過蘇立沒來過,他有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在他心中是個頂好頂好的人,縱使天女下凡也比不得。

她不在了,可他還會記得,所以他要好好活著,完成她離開前的遺願!

但也因如此,常和他人合不來,他們認為他孤僻不好接觸,假清高,虛偽得緊!

鄭魚本是玩笑話,但見他如此,立馬解釋:“蘇兄誤會了,我來這,並非是來找樂子的,所以你儘可以放心。”

說罷她走進去,

歌樓的媽媽一見兩人便迎了上來,“兩位,可有熟悉的女郎啊?”

鄭魚裝模作妖的掃了一眼台上唱曲或跳著胡舞的人,搖了搖頭,道:“嗯,這些不太行,可還有其她的!”

媽媽又叫來了一批人,鄭魚還是一樣的反應,接連幾次,她道:“媽媽,你這歌樓……不太行啊!”

沒有什麼比這話更加傷人,那媽媽一甩花絹,道:“小郎君這是逼我拿出殺手鐧啊,不過我們姑娘是不常見客的。”

她上下打量了鄭魚和蘇立一番,用譏諷的口味說道:“你二人……出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