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杳猶豫地望向他,百裡昀把手臂往回慢慢移了幾分:“不要便算了。”
林杳見狀,立馬貼上來笑嘻嘻地抓住了:“我要我要!”
百裡昀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二人小心翼翼地朝著甬道的儘頭走去,林杳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寂靜而狹長的甬道裡清晰可聞,她眨了眨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百裡昀啊,這……這好長啊。”
“還沒走幾步呢。”
“誒!你為什麼想到來梁肅書房啊?你是知道這裡會有密室嗎?”
林杳輕聲詢問,她現在需要通過講話來緩解自己的緊張和害怕。
“經驗罷了。”百裡昀回複,“梁肅這樣一個大商人,多少會有些秘密,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密室了。”
林杳點點頭,攀這他胳膊的手又緊了緊。
終於,他們來到了儘頭。
微弱的光線中,駭然在地上躺著一個人。
林杳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呆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臉色變得煞白。
她抓住百裡昀胳膊的那雙手無意識地緊了緊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想要尖叫卻又發不出聲音,自己的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法挪動分毫。
百裡昀感受到了手臂上的力道,偏頭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那個人。
那是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人,他靜靜地躺在那裡,身體已經冰冷僵硬。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恐的神情,仿佛在臨死前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頭發花白而淩亂,衣服也有些破損,像是經曆了一番掙紮。
周遭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作嘔。
“這是梁肅。”林杳喃喃道。
此人就是她今夜剛剛畫出來的茶行最大的東家——梁肅。
百裡昀微微皺了皺眉頭,眼神中有一絲凝重,也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平靜。
這確實是今夜他在畫像上見到的人。
他的目光向旁處移去,看了看這件密室的布局。
梁肅躺著地方的旁邊,有一張的桌子,桌子看上去有些破舊,但也是做工精細,像是前些年時興的樣式。
桌上放置著一盞茶,那盞茶早已沒了熱氣,茶水上漂浮著一些雜質,茶葉也都沉到了杯底,杯壁上還殘留著淡淡的茶漬。
原本清澈的茶水因為隔了許多夜,此時變得渾濁不堪,仿佛在這密室裡也被死亡的氣息所沾染,散發著一股陳腐的味道,和周圍陰森的氛圍融為一體。
他的目光在梁肅的屍體和那盞隔夜茶之間來回掃視。
看著看著,他眉心漸漸蹙緊,喃喃自語:“不出所料。”
第二天一早,晨曦剛剛灑在小鎮的青石板路上,官府的人就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梁府。
官差們個個神情冷峻,他們迅速散開,將這處宅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蕭本為首,一聲令下,差役們便開始忙碌起來。
差役大步流星地走到宅院的大門前,熟練地將長長的封條貼在門上,那封條上大大的官印格外醒目。
梁家老主母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擋在官兵麵前,喊道:“官爺,我兒失蹤多日,你們不去追查我兒下落,怎麼倒反過來封我梁府?”
蕭本一臉嚴肅:“梁老夫人,我們懷疑梁公就藏在家中,請允許我們進去搜查。”
封條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梁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先是穩住自己,再是回頭看向身後站著的神情惶然的梁家兒女,氣息略微有些不穩,無奈妥協:“清者自清,大人請吧。”
“多謝老夫人讓行。”
蕭本朝梁老夫人點了下頭,呂複衝著後麵的官差們打了個手勢,一眾官吏便徑直朝梁肅書房走去。
“蕭大人,百裡大人不是隻讓我們來查書房嗎?你如何還要查封梁府嚇唬他們?”呂複跟在蕭本身後問。
“若是我說說梁老夫人便放我進去,我們也不至於在昨日他們報官的時候沒能進梁宅。”蕭本邊走便壓低嗓音說,“你可讀過韓相的文章,《述破屋求牖》?”
“欲啟一牖,須倡拆屋之議,若僅求啟牖於室,恐不見允,然若言毀其屋,為全室計,則許啟牖焉。”呂複低聲念了出來,“民之性,多趨協和、守舊,故時人表意,常不得以常法達之,唯以偏激之言遂其誌。”
蕭本低頭笑了笑:“不錯,你這些日子讀書確實大有長進。”
“還是多虧蕭大人點醒。”呂複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說,“我方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祗候在州衙中本就隻是負責傳遞官員之間的口信、公文,不需要太多的墨水。
呂複初當上祗候,素日所想,不過以為身負此職,略識些字,有一二分墨水便足矣,何須苦讀詩書?
故而對讀書之事,甚是懈怠。
有一次辦案,他跟著蕭本一起,蕭推官說的許多典故與謀略,他都是聽得一知半解。
蕭本見狀,召他到了跟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現在雖然隻是負責傳遞文書之事,然世事無常,文牘亦隨時而變,你若是一直不讀書,一直不進取,恐難勝任長久。”
“學問之道,如山川之無儘,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方為正途。”
呂複剛開始聽了,不以為意,然而他見推官每有訓誡下屬,或與同僚論事,皆能引經據典,如探囊取物,口若懸河,言辭之間儘顯非凡。
每每觀之,呂複滿是羨慕,時日久了,竟也生了自己若能效仿一二,該是何等幸事這樣的念頭。
往昔自己懵懂無知,視讀書為贅事,如今方知學識淵博者言談舉止間的魅力,故而漸覺有理。
從前隻覺有微末之才便夠,卻未想若文書增新製,公文改舊例,自身豈不因無知而誤事?
自此之後,呂複便一改往日之態,閒暇之時,手不釋卷。
蕭本按照百裡昀同他所講的,徑直來到了書房,拿出了那本《論衡》。
點上火折子進了漆黑的甬道,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張擺著隔夜茶的桌子,走近一看,便看到了躺在桌角下的梁肅。
呂複小心地將茶盞標記並記錄下來,隨後,他逐一丈量、登記密室之內的物品,例如椅子腿上的小劃痕、桌子角的磨損處。
蕭本則仔細描述著茶盞的模樣,看了看其中的茶葉,輕聲道:“這是探州芽茶。”
梁府門口遠遠地聚了一群人,他們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好奇的目光不斷在毅然站在門口的梁老夫人和那些看守的官差之間遊移。
“我今日才聽聞梁老爺失蹤了!”一個包髻的婦人低聲說,“這州衙不去尋梁老爺,怎麼反倒跑到梁府來了?”
“我方才路過,聽那蕭推官說懷疑梁老爺死在了家中!”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與她低語。
包髻婦人一聽,大驚失色:“這……這怎麼可能?”
“這我也說不清呐……”提著菜籃的婦人焦急張望,“梁老爺可彆出了什麼事啊,他可是大善人,好人有好報,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近處蔥鬱的古榆樹下,孟醒身姿慵懶地撐在樹乾上。
一襲青衫,衣角隨風輕輕飄動。
他的烏發隨意地束起,幾縷碎發垂落在的臉龐邊,一手撐著樹乾,另一隻手則把玩著剛剛不知從哪裡順來的狗尾巴草,毛絨絨的草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翻轉。
他微微仰頭,雙眸半眯著,望向那被圍得密不透風的梁府,嘴角似有若無地上揚。
下一瞬,他叼起狗尾巴草,身形一動,輕輕一蹬樹乾,消失在了茂密的樹葉間。
今日一天百裡昀都在忙,州衙很是熱鬨,先是蕭推官把梁肅的屍體抬了回來,再是去請了仵作驗屍,接著他們又來來回回跑了好幾次梁府,還去了各大茶行查茶葉。
直到入夜還是沒有忙完。
林杳剛從街上買完顏料回來,見天色已晚,庭院裡又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狸貓若有若無的嗚咽聲,心裡怵得慌,一下子就又想到了昨日在密室的見聞,抖了抖肩,立馬回屋關上了門和支摘窗。
她擺放完顏料,這才得空坐下喝了口茶,這時她隨意瞥了瞥,看到了昨日她隨意放置在梳妝台上的那支竹枝玉簪。
她起身拿起竹枝玉簪,細細看著,剛舒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孟醒究竟是什麼來頭?是敵是友?”她轉著竹枝玉簪,喃喃自語。
她爹絕對是得罪了人,不然不至於滅他全家,可是她爹看著溫和,會得罪什麼樣的人呢?
她隻依稀記得似乎是聽娘親講過,她爹之前是在元安,可是她在刑部的文牘房裡查了那些年間的所有卷宗,皆是沒有與她爹有關的。
可是在探州,一個西北地區,竟能碰到認識她爹的,著實讓人不得不防啊!
“篤篤篤。”三聲叩窗的聲音響起,將思緒還在神遊的林杳嚇了一驚。
紙糊的窗戶透過了屋內暖黃的燭光,能看見窗畔立著的人的剪映。
“有門你不敲,你敲窗乾嘛?百裡——”
林杳說著去開窗,支摘窗推開的一瞬間,她看到了那雙笑得和狐狸似的眼睛。
林杳驀然向後退了幾步,雙手一鬆,捂住嘴巴。
孟醒抬手接住了脫力砸下來的窗,靠在窗框上,挑了挑眉:“如何?想砸死我啊?”
“你你你你……”林杳被嚇得話都說不全了,“這是官舍!你如何進來的!出去!否則我要喊人了!”
說著,還雙手拿著竹枝玉簪的尖頭對著來者。
孟醒無奈地搖了搖頭,翻窗而進,林杳隻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體驀然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