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跌在了百裡昀身上。
他那張有些驚慌的臉就這樣好毫無準備地在她麵前放大放大,再放大。
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腦中轟地一下炸開。
遠處傳來了更夫的打更聲。
“篤、篤、篤”的梆子聲,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打著,每一聲都清脆而悠長,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很遠。
百裡昀先是一驚,然後咳嗽了一下,隨後嘴角勾起一抹壞笑,聲音低沉地說:“你輕薄我?”
林杳的臉更紅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惡人先告狀!”
她低下頭去,慌亂地想要起身,百裡昀卻是摁住了她的腰肢,兩人的臉龐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溫熱的氣息撲在臉上,她的心裡忍不住顫栗。
他看著她,無辜地說:“這不是夫人自己倒下來的嗎?如何說我是那個惡人啊?”
林杳瞳目不移,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百裡昀見狀,低下頭低聲笑了笑:“理虧了吧?”
林杳回過神來,麵上一皺,曲起手指就賞了他一個腦殼:“不是你把我拉下來的?嗯?”
說完她就爬了起來,看著還愣躺在台階上的百裡昀一眼:“被我敲傻啦?”
她低頭看了一眼,卻還是挑挑眉,轉身回了房。
估計又是逗弄她的吧。
百裡昀愣神,隻是片刻之後,他便恢複了神智,緩緩地坐了起來。
百裡昀第一次感受到何為無措,他疑惑自己為何竟然會在林杳拉他的時候起了逗弄的心思,在她倒在自己身上後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她,而是慢慢地看她臉上的神情,繼續逗弄她,甚至她剛敲了自己腦殼,他竟也不是惱怒的,相反,他似乎……似乎還覺得有些好玩。
明明有那麼多次機會推開她,與她拉開距離,他卻是這般……無動於衷。
好反常。
他摸了摸剛被她敲過的腦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咚咚咚。”
林杳剛準備脫衣睡下,一聽敲門聲,便又過來開門。
“百裡昀?”林杳疑惑地看了看門外站的人,皺了皺眉頭,“你來乾嘛?”
百裡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拉住她的衣袖:“還沒睡吧?我帶你去找好玩的。”
“停!”林杳卻是叫住了他,暗暗觀察著百裡昀的神色,“你不會是在記仇吧?”
見百裡昀不說話,她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不能吧?我就敲了你一下誒!就一下!你這也記?你是又打算像上次一樣?讓我去做這個梁公案的誘餌啊?”
百裡昀盯著她上下打量他的眼神,無奈地歎了口氣:“先前同你保證過了,不會再利用你了,我發誓!”
言罷,他煞有介事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若是欺瞞你,定——”
“算了。”林杳及時打斷了他的起誓,“雖然我不信發誓一說,但一些不好的話還是少說為妙,小心一語成讖,說吧,你就要帶我去哪裡?”
百裡昀狡黠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夜色濃稠如墨,高牆聳立。
隻見高牆之下,一片黑影,腳尖輕點地麵,刹那間騰空而起。
落地後,林杳抬眸望向百裡昀,滿臉疑惑,悄聲問:“不是?你晚上不睡覺就帶著我來翻牆來了?”
“這宅子白日裡進不去,唯有晚上翻牆方可進來。”百裡昀說得煞有介事。
林杳傻眼:“凶宅啊?”
“是不是凶宅,現在還下不了定論。”百裡昀朝前指了指,“那處是書房,我們先去看看。”
林杳稀裡糊塗地跟著他走,邊走邊問:“這誰家啊?”
百裡昀看了她一眼,同她說:“你先捂上嘴巴,我再同你說。”
林杳依言捂住了嘴巴。
百裡昀也不食言,壓低聲音道:“這是梁肅的宅子。”
林杳眼睛登時瞪眼了,問道:“來這裡乾嘛?你這個知州私闖民宅?被人抓住了你還怎麼當官兒?”
百裡昀笑了笑:“所以讓你捂住嘴巴啊,你是知道的,就算被他們發現了,我也是有能力逃出去的,倒是你——”
他眉角微挑:“可就不一定咯。”
言罷,他抬腳就走。
林杳狠狠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嘟囔著:“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一進書房,打開門戶,月光撒入。
書房內先是立著的屏風,越過屏風便可窺見一巨大的雕花書架。
這個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古籍善本,百裡昀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閃爍起來,照亮了上麵擺放的書籍。
見都是些尋常書目,他便低頭下去了尋旁的東西了。
昏暗的環境下,林杳提著裙擺小心地跟在他身後,喃喃自語:“何必抓我來呢?”
百裡昀向後瞥了她一眼,順手為她拂開了窗台上蘭花的長葉:“那自是我有求於你。”
“不會讓我把他的書房畫下來吧?”
“不是。”百裡昀行走到書架旁陶瓷畫缸,“我今日聽蕭推官說梁肅喜愛收集佳畫,想讓你幫忙看看,畫上可有蹊蹺?”
林杳輕輕挑眉,嘴角不經意地上揚,看,還不是有求於我?
梁肅珍藏的字畫確實不少,卷起的畫軸堆了一口畫缸,屏風上也是有畫作,牆上也掛了不少。
百裡昀舉著火折子,林杳在火光下打開畫軸細看,半晌才看完,她抬起有些酸澀的眼睛,搖了搖頭:“看不出什麼蹊蹺,而且說實話,這些畫作其實畫得一般。”
“那——”百裡昀原本舒展的眉心慢慢皺起,他指了指前方的屏風,“那這上麵的畫呢?”
林杳走到屏風前低頭,細看。
整麵屏風描繪的一群文人墨客在一個庭院中聚會。
庭院中有精致的亭台樓閣,周圍種滿了奇花異草。
文人們有的在品茶論道,有的在吟詩作畫,有的拿著兵器,皺著眉頭,舉著書。
在庭院的一角,有一個小童子正拿著一本畫冊,湊近細看之下,才看清畫冊上畫著一些奇怪的怪物。
天空中飛翔著幾隻仙鶴,遠處是一片綿延青山,大河從青山腳下奔湧而過。
青山之上題著幾行字。
“兵家妙策心中藏,聖言仁德意韻長,奇書異事入幽夢,慧海行舟覽三書。”林杳默默念了出來,“這是何意啊?”
百裡昀和她一起細細看了一遍,喃喃道:“像是對這上麵畫麵的總結?”
林杳微微眯起雙眼,指了指屏風上那拿著兵器,皺著眉頭,舉著書的小人分析道:“兵家妙策心中藏說的便是他吧?”
百裡昀又湊過去看了看屏風,往一側指了指拿著畫冊的小童:“奇書異事入幽夢。”
林杳像是明白了什麼,指了指那一堆風雅的文人:“聖言仁德意韻長。”
兩人站在屏風一側,火折子上的火光在二人之間跳躍,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什麼。
“慧海行舟覽三書!”林杳雙眼突然睜大,“三書!這三句詩對應的事是三本書!”
百裡昀重重地點了點頭,快步走到了雕花書架麵前。
林杳立刻跟上前去,百裡昀在書架上尋到了唯一的一本兵書,其餘的誌怪類書與聖賢書書架上都不止一本。
他伸手正要拿,卻發現書脊上畫著一個很微小的箭頭,順著箭頭的方向看去,是《山海經》。
“《山海經》,記山川地貌,述諸般異獸,確實稱得上奇書異事入幽夢。”
百裡昀正要探手去取,摸到書脊,卻發現書脊之處有一凹陷圓點。
他眉心漸漸蹙起,直接順著書脊一路摸了下來,果不其然,在一冊書之上,他摸到了一處凸點。
他試探了兩分,將那書拿了下來,書衣上寫著《論衡》二字。
“聖言仁德意韻長!”林杳話音未落,卻聽見,耳邊“哢哢”輕微的聲響傳來,百裡昀將林杳往後退了一步。
卻見那書架緩緩向一側移動,露出了黑乎乎的密室入口,一股陳舊腐朽之氣撲麵而來。
林杳皺了皺鼻子,悄聲說道:“這密室是
許久沒人來了嗎?為何味道如此奇怪?”
百裡昀舉起火折子,隻是搖了搖頭,卻不再言語。
密室入口是一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狹小通道,通道的牆壁由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摸上去冰冷而潮濕。
裡麵光線昏暗,唯有的一道火光還是百裡昀手上的火折子,但是此刻看起來卻是仿若鬼蜮之光。
牆壁上還有幾盞長明燈,百裡昀用火折子將它們點燃,霎時燈光昏黃搖曳,甬道之內倒也沒那麼陰森了。
林杳的腳步跟著百裡昀,心裡卻不自覺地想往後退著,她的雙手緊緊地揪住百裡昀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壓低聲音:“要不我們白日裡再來?這大晚上的,著實有些嚇人。”
說完,她不放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後,百裡昀在她前麵,她是不怕前麵有什麼東西突然躥出來,但是她身後空無一人,這就讓她著實有些恐懼了,走兩步就要鼓足勇氣大著膽回頭看兩眼,生怕後背受敵。
“要不你出去等?”百裡昀詢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林杳的頭搖得和波浪鼓似的,“要是被人發現了,我都沒處逃!”
比起被彆人抓住當成賊,她還是更願意在這裡擔驚受怕。
畢竟也隻是擔驚受怕,怕的驚的還不一定是真的。
百裡昀停下腳步,看了看要幾乎要抖成篩子的林杳,低眼看了看自己被拽著的衣角。
林杳一見他向下看去,立馬鬆了手:“我不抓了。”
百裡昀抬眸,頓了頓,將自己的手臂朝她伸了伸:“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