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歸時(1 / 1)

人間一兩風 陳悟 4157 字 4天前

“聽說了嗎?”元安大街一熟水攤上,有兩位老漢在一邊喝著熟水一邊話家常,“前些日子剛上任的刑部侍郎,現在被貶北上了。”

“什麼時候的事?”另一位黑色粗布衣的老漢聽了,出乎意料,故而聲音陡然升高。

“什麼什麼?孫老漢?吳老漢?什麼事情?”聽到聲音,一旁的青衣青年立馬搬著凳子來了。

“就是前些日子剛上任的刑部侍郎百裡大人啊啊!”吳老漢慢悠悠地喝了口熟水,“當時他方上任,便趕上了扶玉娘子一案,扶玉娘子與鄧公公有染,整個元安沸沸揚揚,無人不知,這案件的凶手啊,必定是鄧公公,主要就是這百裡敢不敢的問題了。”

吳老漢停頓了一下,卯足了大家都興致,才繼續道:“沒承想,這百裡大人倒是個烈性子,還真就敢!”

他激昂地一拍桌子,又吸引了不少人前來圍聽:“這後果可想而知,鄧公公是誰?認為你家一句話的事情,就把他從那高高在上的侍郎之位給拉了下來,現在被貶到探州去當了個知州。”

“哎!你們說說!”吳老漢無奈歎氣,指了指頭上的天空,“這官場呐,就像那風雲變幻的天空,前一刻還晴空萬裡,下一刻保不準就烏雲密布嘍!”

穿著青布衫的青年也跟著輕輕搖著頭,歎息著說道:“可不嘛!好官留不住,壞官趕不走!”

錢老漢本長歎了一口氣,聽他說了這話,嚇得捂住了他的嘴巴:“說不得!說不得!”

青衣青年拂開他的手,回到自己桌前,又端起碗憤憤地喝了一口熟水:“這也說不得,那也說不得!”

“你們在這聽這老漢胡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男孩剛買完愛吃的零嘴,路過聽了一耳,不屑說道。

“你這小孩兒,哪涼快哪待著去!”錢老漢擺了擺手驅逐他,卻不料被小身後的兩名家丁打扮的壯漢給瞪了好幾眼。

“怎麼和我說話的呢!”小孩一見他被家丁震懾住了,立馬站上了一把沒人坐的板凳,昂著頭,趾高氣昂地說,“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姓什麼嗎?你知道我阿公是誰嗎?”

一連發出了三句疑問,小孩兒見眼下的眾人麵麵相覷,他這才報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姓韓!我阿公乃是當朝同平章事!”

“哦喲!”吳老漢壓低了聲音,“這是韓相的孫子啊!”

“韓小郎君知道的肯定比這吳老漢詳細。”底下有人竊竊私語,“定是吳老漢說錯了,這韓小郎君才來阻攔。”

韓佐耳尖,一聽這話,心氣一下子上來了,更加昂首挺胸:“這位郎君說得不錯!”

那竊竊私語的人一聽他喊他“郎君”,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請韓小郎君賜教。”

收拾好一切東西,再度拜彆百裡退和雲夫人後,百裡昀上了馬車。

“林氏。”百裡退叫住了欲上馬車的林杳,“你過來,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林杳依言收回了邁起的腿。

“子書此番北上,雖看似被貶,實則擢升。”

“請父親賜教。”

“原本在當為子書隻是知縣,而今此去探州,卻是得了個知州的位置。”百裡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我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在子書低落的時候點點他,他心氣高,怕是我現在同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兒媳明白了。”

“梔年你帶過去罷,還能幫襯一二,我們府上如今也用不到她。”雲夫人同她說。

“如何用不上?”林杳心下疑惑,“先前她的位置如今還讓她做不就好了?”

“反正你帶上就成,梔年是個心細的,有她在我和你爹放心。”雲夫人支支吾吾了一陣,方才這樣說道。

林杳聽言,也不好在說什麼了,於是朝他們行拜彆禮,正欲走,卻聽百裡退在後麵又叫住了她:“探州不比元安,天寒地凍,你和子書去了,千萬注意身體。”

林杳笑著點頭,又朝他們微微行了一禮,冒腰上了馬車。

剛上馬車,百裡昀就問:“我爹同你說了什麼?”

“你爹說,探州冷,讓我照顧好你,彆受涼了。”林杳說著把他不知何時被風吹到身前的鵝黃色發帶拂到身後,“今日終於肯戴我送的發帶了。”

百裡昀彆扭地錯開身:“我爹嘴硬,其實他想說的是讓我們各自照顧好自己,再說了現在是夏日,能冷到哪裡去?”

真是知父莫若子啊!

林杳笑著搖了搖頭,朝他狡黠一笑:“山高路遠,等到了探州,未必是夏日。”

說完她彆過頭去,去瞧簾外風景。

百裡昀偷偷打量麵前的女郎,她今日著的還是那一身麴塵色的衣裳,那顏色像是初生柳葉,一側交領為鵝黃色,一直曳至裙擺,和他的發帶是一樣的顏色。

思及此處,他也不知為什麼竟彎了彎嘴角。

快要行至桃樹下的熟水攤,林杳見有一大群人圍在那裡,心下奇怪。

隨著馬車靠近,她看到一小孩站在凳子上同大家侃侃而談,而聽他說話的人,個個都比他年長。

林杳正覺得有趣呢,卻聽到小孩用稚嫩的聲音說:“這刑部侍郎百裡昀,真沒你們想的那般好!你們以為是他冒死進諫,才入了詔獄嗎?非也!他幾次三番……”

林杳立即把簾子放下,回頭去看百裡昀的臉色,外麵稚嫩的童聲源源不斷地傳進來,百裡昀隻是閉著眼睛,像是外麵正在遭受非議的不是他一樣。

“景從,停車!天有些熱,我想買熟水解解熱。”

馬車一停林杳便一躍而下,正準備拿車凳的梔年那也不是,放也不是。

林杳先是繞著人群看了幾眼,來到攤主麵前,掏出了碎銀:“肆主,來四葫蘆烏梅山楂熟水。”

“好嘞!”

林杳又踱回了人群中,隻聽那小孩兒說得頭頭是道,煞有其事:“你們說說,他若是真想為民做事,直接硬碰硬不好嗎?明擺著就是裝裝樣子,在詔獄裡,他指不定如何搖尾乞憐……”

林杳碰了碰在她旁邊聽小孩說話的大娘:“大娘,這誰家孩子啊?在講什麼呢?”

“這是韓相的孫子。”大娘悄聲同她說,“刑部侍郎百裡昀你知道不?韓小郎君說他看著是好官,實際上是個有心機的官!”

“是嗎?”林杳皺著眉問,“他何出此言啊?”

“韓相的孫子,必是聽了韓相說的。”大娘搖了搖頭,“我本以為那百裡大人是好官,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你說你是韓相的孫子?”林杳突然提高了音量,把旁邊的大娘嚇了一跳。

韓佐聽言回過頭來,叉著腰說:“對啊,我是!”

“你怎麼可能是韓相的孫子?”林杳向前走去,人群也隨之為她讓開了一條道。

“我怎麼可能不是!”韓佐繼續昂著頭。

“韓相如此耿介的直臣,賢臣,怎麼會有你這般以訛傳訛,黑白不辨的小輩?”林杳把他從凳子上拽了下來,“我看你是狐假虎威,借著韓相的名頭散布謠言罷了!”

“說!你是何居心!”

韓佐被拽得愣住了,回頭去找他身後的兩個壯漢家丁,卻不想他二人被擠到了人群外,如何也進不去。

“刑部侍郎百裡昀,為扶玉娘子墜樓一案,鞠躬儘瘁,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卻受你這種小人傳謠,你可知二人成虎的道理?”林杳語氣中儘是威脅,“倘若因為你的失言,讓所有真正的清官,好官全都寒了心,你擔待得起嗎?”

韓佐被她唬住了,不敢動彈。

百裡昀掀開簾子的一角,隱約能看到女郎的發帶。

她的發帶。

時而往上飛,時而往下墜。

時而往前颺,時而往後曳。

而她,站在那裡,不退。

不退。

“諸位,百裡大人為扶玉娘子一案所做之事,相信大家都清楚。”林杳放下韓佐,轉身麵對人群,“然而我們所知或許隻是冰山一角,莫要讓為百姓做實事之人,未受筆伐,便死在了口誅之中。”

說完,林杳朝他們長揖一禮。

“這小娘子說得對啊!”人群中又有人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相信百裡大人!”

“小娘子!”攤主在人群外呼喚她,“你的熟水好了!”

“先前也不見得你是這般受不了委屈的人。”百裡昀接過林杳遞過來的葫蘆,糾結半晌,方才發問。

“我是能受委屈。”林杳喝了口熟水,馬車緩緩啟動,簾外人群散去,三三兩兩,她挑眉反問他,“你能受嗎?”

“你既受不了,又說不得,我不得幫你?”林杳理所當然地說,“你雖不一定是個好夫君,但確實是個好官。”

“我如何不是個好夫君?”

百裡昀嘴比腦子快,剛說出來就後悔了。

“你如何是?”林杳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心想他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一個好夫君會拿自己的妻子當餌嗎?還不事先告訴她?”

百裡昀心虛地移開目光,碰了碰鼻尖:“從前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林杳不信地笑了笑。

“不過我還是想問你。”百裡昀看向她,“為何對我不離不棄?”

這倒真沒有,不過是想借他的手查當年滅門案罷了,年少求而不得之事會困住人,當年的滅門案已然成了她的心病。

先前百裡昀入獄地時候,她偷偷問過鄧及,畢竟趙康不太可信,他現在有點像百裡昀的狗腿子,她問:“景元年間,有沒有一樁案件,裡麵涉及到的人員中,有叫林懸的?”

“所有的案件皆存在文牘房,夫人你可以去查,若是其中沒有,必定是沒有。”鄧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過我不是書吏,這些事情還是抓個書吏來問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