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百裡昀今天半天沒響應,不由得看向她。
“啊?你說什麼?”林杳這才從回憶中驚醒。
“我說,你為何對我不離不棄。”百裡昀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哦!”林杳聽完,眉眼彎彎,信手拈來,“我圖你呀。”
“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
百裡昀聽完卻是低下了眼。
“為何?”林杳盯著他追問。
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布料被攥出了溝壑。
因為……
我怕我信了。
“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百裡昀把她往前湊的臉往旁邊輕輕一推,換了個話題,“你真的決意要與我同去探州嗎?”
“那不然呢?”林杳瞥了他一眼,揶揄,“放妻書已經沒有了,隻能委屈百裡大人與我綁在一起嘍。”
“書房裡……”
還沒等他說完,林杳就打斷了他:“也沒有了。”
百裡昀看了她一眼,歎氣:“這是你自己選的。”
接著他又說:“扶玉娘子一案,看似我與鄧公公兩敗俱傷,鄧公公失了勢,我被貶了官,實則不然。”
“聖上想分了鄧公公的權,苦於師出無名。”百裡昀低頭笑了笑,“故而用扶玉娘子一案讓他元氣大損,至於為何調我回京,我想,當是有人引薦。”
“有人引薦?”林杳思索一番,“你是指查參政?”
百裡昀點頭:“扶玉娘子一案,可大可小,就看主案之人如何了,若是欺軟怕硬之人,必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剛直不阿之人,那可就不好說了。”
當年百裡昀尚在飲溪書院讀書之時,曾得過查鬆年指點過一二。
當時他還隻是端明殿大學士,還是一心求直,寧折不彎的直臣。
他曾從千裡之外來元安飲溪書院求學,且敬重書院掌院盧昉,逢年過節都會來登門拜訪。
飲溪書院養拙亭中,他一手執著百裡昀所作的文章,一手捋著胡須,哈哈大笑:“真像是少年人會說出的話啊!”
一切的改變似乎都發生在永晏八年。
那一年,他與恩師盧昉割袍斷義,義無反顧地走上了結黨營私,心狠手辣的佞臣之路。
先前的查鬆年,在那一年,死了。
“難怪。”林杳了然地點點頭,“你最是見不慣世間不平之事,從來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故而引薦了你。”
百裡昀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這查參政,究竟還是不是以前的查學士。
“誒!”林杳突然問道,“那日你帶到詔獄的那本書是什麼?”
“《史記》,第八冊。”
“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先前在馬車上,聽馮笛說百裡昀死罪可免,所以擔心少了些,忘記問了,現在突然又想了起來了。
“沒有啊。”百裡昀靠上了馬車車壁,閉目養神,“本來隻是讀個書,誰料想那天策衛突然闖了進來,我書都未來得及放下。”
“那你當時衝我搖了搖書,什麼意思?”林杳狐疑地望向他,“不會是讓我多讀書吧?”
“你不是知道了嗎?”百裡昀眼睛也沒睜,“是為了告訴你放妻書在何處,讓你拿了跑路。”
說完他還嘀嘀咕咕地說了句:“誰知道你又回來了。”
“什麼?”
林杳沒聽清,又追問了一句。
“沒什麼。”
馬車內安靜了一整子,車簷上掛著的風鈴啷當作響,送來了風的軌跡。
“不過好在你與那天策衛指揮使交好,也真是厲害,交好而不被聖上覺察。”
“什麼?”百裡昀聽完,睜開了眼睛,眉頭一皺,“你說的可是淩指揮使?”
“是啊。”林杳說,“你也知道,聖上說了祁奚舉賢,你爹的話自然不管用,若想去詔獄見你,那必定隻能求旁人。”
“你去……求了淩指揮使?”百裡昀遲疑著開口。
“自然不是,我與他素不相識的,哪裡來的門路求他?”林杳搖了搖頭,“我去找了凜王妃。”
百裡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林杳看他那樣都不敢說下去了,心虛地低下了頭:“我知道不該麻煩她,傳聞都說凜王偏疼側妃,她在王府的日子不好過,但我也沒有旁的門路了。”
林杳腹誹,畢竟百裡昀喜歡馮笛,知道自己心上人過得不好已然令他揪心,現在自己還去求本就舉步維艱的馮笛更是不該。
“但是!”林杳又接著說,“我也沒有很麻煩她,她像是知道我會來,她告訴我說你與指揮使交好,指揮使前夜便往她那裡遞了消息,讓她來接我去詔獄看你。”
“為何會和凜王扯上關係?”百裡昀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皇七子凜王李熠,享儘風流,不學無術,就是一個閒散王爺。
可是為什麼這事能和他扯上關係?
林杳見他那樣,也隻能歎口氣安慰他:“那畢竟是聖上賜婚,馮三小姐也隻能答應了不是?”
“我沒說這個。”百裡昀上下打量著她,敲了敲她的腦袋,“想哪裡去了?”
“那你說什麼?”林杳怨念頗深地捂住了頭。
“我從未與淩風交好。”百裡昀湊近了她,壓低聲音,“朝堂之上,不過點頭之交,實在談不上交好。”
林杳登時驚愕,也悄聲問:“那…那…馮笛為何騙我?”
“她倒不會騙你。”百裡昀眉眼低壓,“隻怕是被人利用。”
“被誰利用?”
“我隻是有懷疑罷了。”百裡昀坐直了身體,“不能過早下定論。”
“那你懷疑誰?”林杳湊近悄聲問,“你同我說,我保證不說出去。”
“想知道?”百裡昀偏頭看她。
林杳一見他那神情,就知道沒戲,他在戲弄她,他絕對不會告訴的。
她坐了回去,一昂頭:“我還不稀罕知道呢!”
“不過話說回來。”林杳問,“扶石舊案怎麼辦?”
“這你自然不用擔心,陛下自會親自平反。”
“為何?”
“墜樓一案還未發生,我便收到了調令,你以為陛下會不知道扶玉娘子想做什麼嗎?”
“你是說,陛下許了扶玉娘子替她弟弟翻案,扶玉娘子假意被關押,之後再墜樓,一切看似是鄧公公手筆,實則是陛下有意為之?”
百裡昀笑了笑:“可不是嗎?”
此次元安之行讓他看清楚了很多,本來以為當今聖上無心權勢,向來一副淡然溫和的模樣,對朝堂之事的態度舉重若輕,現在想來卻並非如此。
平日裡不動聲色,看似對很多事情都漫不經心,實則卻是在韜光養晦。
每一個舉動,每一個決策,就如同平靜水麵之下暗流,表麵波瀾不驚,深處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正在不動聲色地把所有局勢向著既定的方向緩緩推進。
“那先前白費功夫查了那麼舊的扶石舊案了。”林杳歎了口氣,“陛下要用你之前與你通個氣就好了,省得走這麼多彎路。”
“帝王心,不可測呐!”百裡昀長歎一聲,“此次元安之行,真是跌宕啊!我這幾日,也是跌宕!”
勾心鬥角,權勢爭奪,或是陽謀,或是陰謀,都在一次次衝擊著他的本心,一次次逼問他,是否還是要那般剛直。
可剛直,是會被人當作劍的。
“跌宕不好嗎?”林杳笑了笑,“那話本子裡重要的人物,往往跌宕。”
“你這想法,倒是有趣。”百裡昀細想之下,發現確實是這般。
“是吧?”林杳得意地笑了笑,“我小時候就時常這麼安慰自己,很是有用,先前你一直一帆風順,用不上,如今你也是可以用上了。”
百裡昀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想聽的:“你小時候,很跌宕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杳打量著他,“我失怙失恃,之後便被養在了馮府,你不是都知道嗎?”
“那你說些我不知道的。”百裡昀凝視著她,似乎是真有幾分好奇,“比如,你是如何從黎州來到元安的?”
“再比如,你的父親叫什麼?”
“再比如……”
“打住!”林杳伸出了巴掌,阻攔了他繼續念叨下去的想法,“彆比如了,都是前塵往事,我早不記得了。”
“罷了。”百裡昀閉上了雙眼,“你既不願說,我便不強求。”
我會等。
等到你願意讓我了解你。
林杳抬眸見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這才悄然鬆了口氣,她緩緩轉身,輕輕撩開了那垂落的轎簾,旭日在藍天之上,曠野的風悠閒自在地吹拂,順著空隙就進了馬車,揚起了她纖細的發帶。
真好,是自由的味道。
元安處處是枷鎖,遍地是陷阱,稍有不慎,便行差踏錯,萬劫不複,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如果,你所圖之事了了,你想乾什麼?”百裡昀突然發問。
“不不不!”林杳連忙搖頭,“我沒有所圖之事。”
“你我二人,這層紙窗戶早就捅破了。”百裡昀無聲地笑了笑,“我知你有所圖,卻不知你圖什麼,就當你我二人閒聊,你且放心大膽地說。”
林杳看了他半晌,見他仍舊安然地閉目養神,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林杳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緩緩將視線移開,看向馬車外的風景。
窗外的景色像是一幅流動的畫卷,隨著馬車的行進不斷變換著。
林杳的眼眸裡倒映著那些不斷閃過的畫麵,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開口,聲音輕得如同一片羽毛飄落,卻又不知她是在對自己訴說,還是想讓那閉目的他聽到:“往有風之處,為自在之人。”
沒有回應,林杳瞥了他一眼,原以為他再也不會開口了,沒想到聽到他說:“祝你如願。”
馬車跌跌撞撞,晃晃蕩蕩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