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我去書房看看,是否缺了什麼書。”林杳沉吟片刻,對景從說。
下一瞬,轉身對梔年道:“遣人去百裡府帶話,就說天策衛來府上了。”
“是。”梔年應聲退下了。
“少夫人。”景從跟在快步流星的林杳後麵,忍不住問,“公子到底乾了什麼?何故被抓去詔獄?”
“我也不知道。”
林杳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發展她隻了解到鄧公公被拿去了刑部,之後數日,若非刻意等待,她都見不到百裡昀,且他下了命令,不準她踏足刑部,根本不讓她插手,倒是將她乾乾淨淨地擇了出去。
甫入書房,目之所及,就是一張書案,案上有幾本書籍,還放有一方硯台,石質溫潤似玉,上麵墨痕還未乾涸,一支竹製毛筆被隨意地擱置其上。
許是天策衛來的時候他還在蘸墨懸腕挽袖準備寫字,隻是如今物在人去。
林杳快步走到書案前,俯身去拿上麵的書。
《論衡》《九章算術》《大梁律》《夢溪筆談》。
“看得真雜啊。”林杳皺著眉感慨,轉頭問景從,“景從,你來看看,少了什麼書?”
“放在書案上的書是五本,少的那本是《史記》!”
“《史記》?”林杳問,“書房裡有幾本《史記》?”
“好幾冊呢!”景從說著去書架拿了餘下的《史記》,“共八冊,這是餘下的七冊。”
“公子拿走的是第八冊。”景從點了點本數,回答道。
“第八冊?”
林杳有些迷糊了,這冊書裡到底有什麼啊?
她轉頭看了看四周。
側立有數架書櫥,架上典籍滿盈,壁間字畫數幅,窗牖之畔,有蘭一盆,蘭葉修長,亭亭玉立,書房隅角,有古琴一具,琴身古拙,月光落下,弦絲隱隱有光。
看起來就和普通文人墨客的書房一般無二。
正想著,梔年就快步進了書房朝她福了福:“少夫人,夫人和老爺來了。”
“子書方才被天策衛抓走了?”百裡退剛邁進書房就發問。
林杳朝他和雲夫人行了個禮,便說:“是,子書方才走的時候帶走了本書,是《史記》第八冊,他朝我搖了搖這本書,爹,這是何意啊?”
“《史記》第八冊是為列傳。”百裡退蹙眉沉思,“何意啊?”
“是這冊書裡有什麼翻案的線索嗎?”雲夫人焦急地問。
“爹。”林杳放下書卷,問道,“我想知道子書最近到底乾了些什麼?”
百裡退聽完,沉默許久,歎息。
今日早朝朝堂之上,氣氛凝重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大殿前方的百裡昀身姿挺拔,目光堅定地直視前方。
他拿著玉笏,恭敬地行了禮,禮畢,緩緩起身。
“陛下,臣刑部侍郎百裡昀,今日有本要奏!”
他的聲音不卑不亢,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臣近日查得,鄧公公私自關押伶人,此等行為實乃目無法紀。伶人者,雖身份低微,然亦為陛下子民,受我朝律法庇護。”
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邊說邊從袖中取出一份疊得整齊的卷宗,雙手高高舉起。
“陛下,這便是臣搜羅到的證據,其中有被關押伶人扶玉娘子的街坊鄰居的證詞,言明鄧公公派去的侍衛強行將扶玉娘子帶走,至墜樓案前,下落不明。還有宮中的伶人,亦知鄧公公強迫扶玉娘子未遂,故而將她關押於元安城郊,樁樁件件,皆可證明此事為鄧公公所為。”
“陛下聖明,一向以律法治理天下,我朝律法嚴明公正,不容許有此等恃權踐踏律法之事。李公公此舉,不僅是對伶人的不公,更是對陛下所立律法之蔑視。臣懇請陛下明察,還伶人公道,以正國法。”
他的言辭越發激昂,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整個朝堂此時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龍椅上的聖上麵色一沉,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在百裡昀和他手中的卷宗之間來回掃視,片刻之後,緩緩開口道:“小百裡愛卿,你所奏之事,茲事體大,朕身邊之人,若是果真犯下此等罪行,朕定不會姑息。”
停頓片刻,他又開口,是說不儘的威嚴。
皇帝就是皇帝,雖然無心權勢,但一開口還是不怒自威。
“然你今日朝堂之上,如此倉促彈劾,可有完全之把握?鄧公公侍奉朕多年,朕深知其為人,此事背後是否另有隱情,朕需細細考量。”陛下的聲音平靜中透著威嚴,看似在質疑,實則是在發出一個信號,“況且數日之前,你已經請旨拿了鄧公公,你要知道,若此案涉及鄧公公,就遠不在你們刑部的職責之內了。”
一個維護鄧公公的信號。
四周靜悄悄的,聖上的聲音像是從天上來一般。
“朕會著專人調查此事,在真相未明之前,朕希望朝堂之上莫要因此事而生無端猜測。百裡昀,你且將證據卷宗留下,朕自會命人仔細查驗。”
皇帝一揮廣袖,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寂靜,眾人皆不敢言語。
“按照陛下的意思,隻是不讓他插手這個案件。”林杳聽完,細細品味之下發問,“為何現在又命天策衛來拿人?”
“定是有人煽風點火了。”百裡退眸色一冷。
“這樣,我明早進宮,向聖上進言。”
“爹。”林杳叫住了他,輕輕地朝他搖了搖頭,“萬萬不可,聖上已經提點過你了,若你執意要去,隻怕不能一命抵一命,反而兩敗俱傷。”
“那阿杳有何高招?”雲夫人急急忙忙地問。
百裡退和雲夫人走的時候,已然是人定時分,人走之後,林杳拿著剩下的幾冊《史記》坐在書案前發了會兒呆。
梔年喚她就寢之時,她突然記起了另外一卷書。
那本被包著《古畫筆法詳述》書衣的《大梁律》。
她好像明白了百裡昀的用意,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屋內去翻那卷被她隨意丟下的書。
晚間,晚風微涼,梔年就這樣看著她家主子那抹木槿色發帶打了個彎兒就不見了。
林杳興衝衝地跑回來了,翻開書一看,果不其然,書頁之間夾了一張寫有文字的紙。
林杳拿起來一看,越看神色越不對勁。
這是一封放妻書。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神色一下子複雜了起來。
“他這是乾嘛?一心赴死?一點生念沒有留?”林杳攥著這封放妻書,久久不知道如何平複。
翌日一早,林杳一起身,洗漱完,用完早膳就吩咐了下去:“景從,套馬車,去凜王府。”
景從忙應聲。
林杳又叫住了他:“低調行事,不要叫人看出這是百裡府的馬車。”
景從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
昨晚夜間不知為何突然落了雨,林杳下了馬車,撐著傘在凜王府拐角處來回踱步,思量著如何開口。
“少夫人,為何不進去啊?”
梔年跟著林杳一起原地打轉轉,不禁發問。
那自然是她歲與馮笛一起學過繪畫,但住在馮府的那十年,她們的交情並不多。
馮笛一直都是端莊守禮的,對誰都親近,又對誰都疏遠,就像荷花池的蓮花一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正想著,林杳突然聽到了一陣風鈴與馬蹄聲漸漸靠近。
她回頭看,遠遠瞧見一輛馬車,沒有華麗的裝飾,隻是這樣在平平無奇的雨幕中平平無奇地來。
馮笛似乎已經料到她要來了,掀開簾子一角見了她,二話不說就邀請她上馬車。
“三姐姐。”林杳上了馬車,嚅囁著不知如何開口。
“林妹妹。”馮笛見了林杳,拉了她的手,象征性地安撫了一下,“不必多說,我知道你要來,我帶你去見你夫君。”
“林妹妹,你莫要慌亂,雖說百裡侍郎是被天策衛押解走了,但是天策衛指揮使淩風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玩伴,定不會虧待百裡侍郎的。”
“昨晚百裡昀被匆匆帶走,淩指揮使便著人傳信於我,讓我明日帶你來探安。”
“隻是百裡侍郎這次著實觸了龍鱗,死罪可逃,活罪難免。”
“真是多謝三姐姐了。”林杳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謝的話。
“隻是淩指揮使和百裡侍郎一同長大,情同手足的事情,陛下不知道。”馮笛說著壓低了聲音。
是了,若是知道,定不會命淩指揮使去拿百裡昀。
至於淩指揮使為何會與百裡昀有交情,又為何會與馮笛有交情,難以知曉。
剛入詔獄,就有人親自引林杳下去。
牢獄不見日光是常有的事情,四周皆是血腥潮濕的味道。
侍衛領著她走了很遠,沿途皆是一些被關押的犯人,或是苦苦哀吟,或是無動於衷。
頭一次在這個陰冷血腥的地方待這麼久,林杳有些反胃,臉色煞白。
侍衛提著微弱的燈光,把她領到了百裡昀所在的牢房。
百裡昀靠坐在草席之上,頭發淩亂,白色宵衣上血跡斑斑。
他低垂著頭,臉上神情看不明朗。
“夫人在欄外探視即好,等時間一到,我回帶夫人出去。”
侍衛說完朝她行了個禮,就又隱沒在黑暗中了。
“百裡昀!”
林杳喚他。
草席之上傷痕累累的青年這才睜開雙眼,看到她的一刻,歪著頭嗤笑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神情與平常無異,隻是語氣之中,透著些許力不從心。
“先前說要一直監視我的,挖掘我真實目的的是你,現在千方百計想趕我走的也是你。”
林杳無奈地歎了口氣,都不知道該說他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