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和女眷不在一處,但出來的時候總會遇到的。
宴會結束後,天已經黑儘了。
裴妘隨著宋氏出來,溫如玉和邵陽郡主告彆,臨出殿門時瞧見溫斐然身邊的添墨候著。
坐轎到了宮城外,裴妘上馬車才見到溫斐然,他一個人坐在馬車裡單手支著腦袋,眉頭皺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溫斐然看見裴妘上車,隨後又多了一個溫如玉進來。
他沒有說話,過會又合上眼睛。
溫如玉也有些困倦,靠在裴妘身上打瞌睡,裴妘坐在二人中間,馬車走了沒多久,溫如玉已經倒在懷裡了。
又過了一會,溫斐然靠在裴妘肩上,閉著眼睛似乎有些困倦。
裴妘被兄妹兩夾在中間,左右都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挨到了家門口,她將溫如玉叫醒,催促她回去早點睡。
溫斐然也睜開眼睛,和裴妘先後下了馬車,裴妘見他似乎是酒困,擔心他下車時沒踩穩,扶著他落地後拉著溫斐然一路回屋。
路上裴妘讓丫鬟先去廚房通知備水,回到屋內時浴桶裡的熱水已經備好了。
裴妘看向溫斐然:“夫君?”
溫斐然抬起眼眸看她,過了一會反應過來自己是回來,才算是鬆了口氣。
他去洗了個澡,感覺自己清醒許多,走到床邊隨便拉起一張被褥就躺下。
裴妘和他分開洗浴,平時她洗的早,今天她也懶得顧慮那麼多,匆匆洗完澡梳好頭發,走到床邊看溫斐然隨便躺在床上,實在沒有平時的穩重。
裴妘低聲去叫他,“夫君。”
她還在想今天要不要去外間的榻上休息,溫斐然摟著被褥朝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他眼睛累得沒睜開,聲音含糊道:“你爹實在難纏……”
裴妘微微愣了一下,她看屋裡的丫鬟預備吹燈出門,於是掀開被褥躺下,就感覺到身邊的熱源接近了一些。
溫斐然的手探過被褥摟著她,低聲說裴父壞話,“你爹今天喝多了,好像聽不懂人話,當著我恩師的麵問我要不要轉到他門下……”
裴妘突然好奇起來:“然後呢?”
溫斐然腦袋落在她肩上,接著說:“我說沒有這個意向,他好像沒聽懂跑去找我恩師……”
剩下的語句裴妘聽的不太清,不過有一件事她比較清楚,和溫斐然說:“你不要聽他的。”
溫斐然應了一聲。
裴妘感覺到他手臂上的溫度,才反應過來溫斐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她的被子裡,她愣了一下抬手想和他分開一些,卻沒有那麼大的力氣。
倒是惹得溫斐然在黑暗中睜開眼看她:“夫人怎麼了?”
裴妘鬆開手,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沒事,有點睡不著。”
她嫁過來之前,想過很多遍可能,最糟糕的都預想到了,但溫斐然的態度讓她一時忘記了。
裴妘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就像溫水裡的青蛙,時間久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感覺到身邊的人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幾乎是哄著她說:“沒事我在,睡吧。”
裴妘沒有出聲,她閉上眼睛想到很多事情,以前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心卻總是沉甸甸的。
半夜溫斐然口渴醒來,發覺自己將裴妘摟在懷裡,他愣了一會,看見裴妘皺著眉頭的睡顏,伸出手想撫平她的眉心。
溫斐然的手碰到裴妘的額頭,手上的溫度讓他停下來,見裴妘沒有醒,他猶豫了一會沒有起身。
今天休假,溫斐然不用早起,他看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才從床上緩慢起身,小心翼翼免得驚擾到裴妘。
昨晚說了什麼他記不太清,也不記得裴妘說了什麼,隻記得宴會上發生的事情。
溫斐然喝了幾口冷水,不免歎了口氣。
回身看裴妘還未醒,溫斐然又回去在她身邊躺下,想像昨晚一樣摟著她,一直到裴妘枕著他的臂膀,溫斐然才有一種她是自己枕邊人的實感。
他順便睡了個回籠覺。
裴妘睜開眼發現他湊過來的臉孔,愣了一下驚醒,從他懷裡坐起來,轉頭看向床帳外,天光透過窗紗落進屋內,隱約有些日光。
溫斐然見她醒過來,也起身同她坐起,“夫人?”
裴妘轉過頭看見溫斐然溫和的麵孔,下意識用一副溫柔笑臉,“沒事,今天好像起的有些晚了,夫君不用去點卯?”
“這兩天休假。”溫斐然回答。
裴妘鬆了口氣,下床穿好預備在床邊的衣服,走到門前開門,讓下人端著熱水進屋,準備洗漱打扮。
吃早飯的時候,裴妘想著昨晚的事情,思索陸芸會做什麼。
不等她早飯吃完,外麵的下人就拿著一張拜帖過來,遞給候在門口的丫鬟。
丫鬟看了一眼拿進屋,遞到裴妘身邊,“少夫人,據說是陸府的人送來的。”
裴妘將手裡的碗筷放下,拿過拜帖看了一遍,“我知道了。”
裴妘將手中的拜帖放到一邊,拿起筷子沒有要回信的意思。
溫斐然看裴妘似乎對來人的帖子興致缺缺,於是問她:“哪個陸府?”
裴妘將手邊的拜帖遞給他,“是我兒時的玩伴,我也不清楚她父親如今的官職,夫君認識嗎?”
溫斐然看了一眼,才知道寫信的人是誰,他略微想了一下和裴妘說:“應該見過幾麵,我和她不怎麼熟悉,多是繼妹和她一起。”
裴妘也不意外陸芸和趙婉君還有聯係,隻是不知道她突然想和自己敘舊情,是想做什麼。
溫斐然問:“夫人要請她過府一敘?”
裴妘垂眸想了一會,“過幾日再說吧。”
她不太了解如今的陸芸,也不會輕易就上門敘舊,但也不太想請人過來。
溫斐然聞言沒有多問,他早飯已經吃完了,看裴妘沒什麼胃口,勉強喝了半碗米粥。
“昨天可有遇到什麼麻煩?”溫斐然知曉裴妘是不問不會主動提及的,隻能他自己來。
裴妘微微搖頭,隨後她想到昨晚溫斐然抱怨的話,再去看眼前的如玉郎君,語氣平常道:“昨晚隻聽到夫君抱怨,說我爹聽不懂人話。”
溫斐然:“……”
他不記得有這回事!
溫斐然不知道自己還說了什麼,連忙道:“那都是些醉話,我應該沒說彆的吧?”
裴妘看他神情緊張,垂眸有些想笑,但這會兒她心事重重,卻也笑不出來,“其他的我沒聽清。”
溫斐然鬆了口氣,他昨晚喝的還算少的了,有些大臣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就連皇帝,後半晌似乎也提前離席。
溫斐然心中寬慰自己幾句,還記著答應裴妘的事,於是道:“今天出門可能有些倉促,明日我帶你去園林?”
“夫君休幾天假?”裴妘問。
溫斐然道:“除卻昨日和今日,還有三天假期。”
裴妘知曉後微微點頭,她想了一會,和溫斐然說,“那我過兩天請陸芸過府一敘,夫君若是要出門會友,彆回來太晚。”
溫斐然有些詫異:“夫人信不過陸芸?”
裴妘意味深長道:“人心易變,世事難測,我與她也快十年未見,實在難以信任。”
溫斐然本來想說陸芸和趙婉君關係不錯,應該不至於,但他又想到趙婉君和裴妘關係尷尬,也就沒有提。
他望著裴妘,總覺得她話裡有話:“夫人以前和她有過矛盾?”
“從無矛盾。”裴妘想到什麼,輕笑了一下,“所以才有所不解。”
她見溫斐然一臉想探究,但又擔心觸及她傷心事的模樣,裴妘望著他問:“夫君好奇嗎?”
溫斐然誠實道:“是,說不好奇都是假的。”
裴妘彎起唇角,她有時候想逗一下溫斐然,想看他這個如玉君子表象之下,到底是什麼脾氣。
但裴妘又清楚,知曉太多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她每次都會選擇及時止損,不會和溫斐然透露太多。
也許現在她是一個人想的東西太多,實在塞不下那些思緒,想找個人分享。
裴妘今日第一回鬆口,“改日有空,想和夫君講個故事。”
“今天不可以?”溫斐然問。
裴妘輕輕搖頭,“還不到時候。”
溫斐然不解:“什麼才算是時候?”
裴妘目光望著屋外的陽光,笑著說:“等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
她轉過頭看向溫斐然:“夫君想聽的話,要有耐心才行。”
溫斐然思索片刻,他感覺裴妘似乎是在和他敞開心扉,心中一時有些欣悅,當即道:“好,到時你可不能食言!”
裴妘道:“裴妘從不食言。”
她可以麵不改色說謊,自然也能毫無心理負擔食言。
但這一回,裴妘沒有打算食言。
她溫柔望著溫斐然,笑眼盈盈問:“夫君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溫斐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個,他想了一會才說:“嫻靜溫婉,但有時又覺得冷清孤寂。我知道你不愛和我親近,也不喜歡我,卻能和如玉相處得來。”
裴妘不知道想到什麼,垂眸沒有說話。
溫斐然看她表情黯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是我說錯什麼嗎?”
裴妘抬眼看他:“還有嗎?”
溫斐然望著她顯出幾分遲疑。
裴妘看出來,溫柔道:“你說吧,我不會生氣。”
溫斐然搖頭,“我不擔心你生氣,我怕你傷心。”
裴妘愣了一下,想笑,也確實笑了,“隻是這樣?”
溫斐然猶疑道:“我總覺得你沉湎於過去,一直沒有走出來。”
裴妘聞言神情有些哀婉,溫斐然見狀連忙握住她的手,起身過去摟著她安慰,“抱歉,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或許這個時候裴妘應該哭一場,但她太倦了,眼中沒有眼淚。
“我總會想起我娘,那日也是這麼好的日光。”裴妘轉頭看向屋外的陽光,院內的花木似乎在逐漸適應,枝葉也比之前翠綠許多,應季的花木甚至生出幾朵花苞。
她確實從未走出來。
她也不敢走出來。
她怕自己一旦走出來,就會忘記,忘記那雙眼睛。
溫斐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想到自己父親走時,母親也有數月未曾走出來,後來她將希望寄托到他身上,想讓他重振門楣。
溫斐然不知道裴妘的希望是什麼,隻能嘗試安慰:“你現在有我,一切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