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不認識就對了。”牧歸將鏟子抽回,站起身。
架子儘了它作為架子的義務,殘軀橫在地上,英勇地擋住她們的去路。
牧歸不急著出去,她敲了敲牆壁,牆後聲音悶實,四下摸索,毫無機關痕跡。光潔白淨,連一道刮痕都沒有,線索斷在此處。
牧歸想,不該這樣吧?
一般而言,如果遇到莫名其妙的架子,其所在之處應當有暗門,沒有暗門也有被藏起來的珠寶書信。
如今沒發現,定是心不誠。
牧歸斟酌著,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衝牆鞠了幾下,堪稱虔誠。
小襖瞟向手中某物,轉到牧歸身前,將之高舉:“姐姐,看這個。”
濃烈的木香衝入她鼻尖,牧歸睜眼,一塊黑色的東西,幾乎要貼著她眼球。往邊上看,是暗色的、帶著泥垢的手指。
“一塊普通的木頭,倒是挺香。”牧歸沒接,她將頭偏過,直視小襖眼睛。
“不是讓你看木頭,”木板落下,手指點向某處,“這,這個圖案。”
墨水繪製的圖案,和木紋結合得很好,乍一看,小巧精美,頗具匠心。
“這個圖案怎麼了?”牧歸一笑,點著臉頰,佯作沉思。
圖案千千萬,牧歸是真認不出來。不過看小襖態度,她或許知道一點。
“姐姐,是故意的吧?”小襖橫了她一眼,“這是黑龍門!大名鼎鼎的黑龍門!”
“噗。”壓抑到極致的笑意,終究突破桎梏,千言萬語化作這一聲。
牧歸看不著自己的表情,但她確信一定不好看,趕忙低頭。
三個字,單拎出來都是字中豪俠,絕妙無雙。當拚湊在一起,被小襖稚嫩的聲音字正腔圓地念出來時,笑意騰的一下點燃她的身軀。
不行,不能笑,不能在孩子麵前失態。
牧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笑得太過分,背卻慢慢地彎了下去。
這是源自於靈魂的顫動,她肺部生疼,肩膀劇烈聳動,遠看就像抽風了,幾乎不能自已。
“對不住。黑龍門。它勢力大嗎?”牧歸抹去眼角淚花,顫抖著開口。
還好黑燈瞎火,小襖看不清她的神情。
“它自稱是第二魔教。門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至於叫什麼,記不得了。好像姓白?”
“赫赫有名?”牧歸挑眉。
“自稱。”小襖淡定自若。
牧歸心說假裝自己很有名是吧。這樣人們上街聽到他們名號,能夠脫口而出:嗨!龍們。
他們會回什麼?是“此山是我開”“敢直呼俺們你小子完蛋了”,還是“我在”?
“在西京一塊嗎?”要是在,牧歸決心登門拜訪,見見這位奇特的掌門。
“不在,我聽苠叔說,他們在涼州一帶盤踞。”
“長途跋涉真是辛苦他們了,”牧歸衝她伸手,“來,我瞧瞧。”
掌心玉白,在燈火下一照,如同精美玉石,散發著溫潤光華。
“姐姐?”小襖不解,鉤住手指,眨了眨眼。
“彆怕,你方才翻出的東西,讓我看看。”手懸在半空,紋絲不動。
牧歸鞠躬時,身後翻找聲消失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在木板上的刮擦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小襖趁她不注意,藏了什麼。
一方眼睫撲閃難掩慌張,一方笑意淺淡站得穩當。
看不見的地方,一人攥緊拳頭,手背青筋突起;一人暗自運功,肌肉緊繃。
“是不能看嗎?還是...心虛?”
“怎麼會,不敢,真的沒東西,”小襖擠出個笑來,“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出去找苠叔他們了。”
小襖踩上碎木板,木板在發出不堪重負的低吟,她聽見自己關節嘎嘣直響。
才走兩步,麵前出現一隻袖子。
袖子偏長,流水般傾瀉,將前路全部堵住。小襖向左,袖上花紋一閃,也跟著向左,她後退,金色蓮花綻放,朝她逼近。
牧歸擋在她麵前,另一隻手仍然維持向前伸的姿勢。
“真的沒東西。”小襖推開牧歸的手,誰知牧歸極快地在她手背點了幾下,隻覺一陣酥麻,胳膊不受控製地抖了抖。
一抖之下,一件事物混入夜色,自她袖中逃出。小襖反應過來,手掌大張就要去抓,卻被一隻手擋了去。
澄如鏡,色似血,圓潤堅實,光亮可鑒。一顆拇指大小的大紅琉璃珠,貓眼似的,躺在牧歸手心。
“還給——”
小襖伸手去奪,撲了個空,正欲再奪,卻見牧歸沉思片刻,手一翻,取出個幾乎稍小些的。
兩般大小,一般顏色。光下赤紅更盛,映出萬千光彩,星河流轉。
“你?”小襖指指牧歸,再指指珠子,難掩愕然。
牧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搖頭,歎氣。
小襖立即會想起牧歸先前的操作,但好奇壓過警惕,她踟躕片刻,還是湊上前。
“你怎麼會有姐姐的東西?”
“事到如今,隻好告訴你了,”牧歸環住她的肩,“官府那新來了位大人,你可有聽聞?”
小襖眼睛猛地睜大:“你就是——”
“噓,”牧歸做了個噤聲手勢,“我是秘密出行,不可讓旁人知曉。”
牧歸視線下移,小襖順著她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袖中牌子形狀的物件。火光恰好,上頭的字跡悉數收進眼中。
小襖不迭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多嘴:“那您來這是?”
“這個珠子來曆不凡,牽扯到多起命案。這幾日,我一直在苦尋線索。你既然認得這珠子,且需實誠交代,否則不光是這一帶,你也再難脫身。”
不等小襖回答,牧歸道:“你的向我求助,是真心的嗎?”
“是。”
“想逃嗎?”
“想。”
“那先前,為什麼遮遮掩掩?”
“我...害怕,”小襖低下頭,“我不知道哪些人是苠叔的,不知道哪些人真的會幫我。”
“如今知曉我的身份,可願互幫互助?你幫我一場,我不計你欺瞞,兩清。”
少女環住她的手如此溫暖,小襖心頭說不出的情緒翻湧。
“可是,我知道的都已經說過了。”
“這應當是我第三次問你這個問題,”牧歸卻聊起旁的,掰著手指細數,“第一次暗示,你裝作聽不懂。”
“第二次明示,你對我仍有防備,將謊話混入真話,一並說了。”
“第三次,咱已經站在水星上說話了,光明得不能再光明。”
“你可願承諾,所說的均屬實?”
小襖的影子動了動。
“好。那麼,為什麼要藏起來?”牧歸將琉璃珠放在她眼前。
“因為...這是姐姐的東西,”小襖說道,“她走得匆忙,我們不曾見過。我想帶在身邊,假如有一天能見到她,可以以此相認。”
“琉璃珠對於窮苦人家來說,價值不菲。而你的姐姐不光有,還被單獨關在這個房間,可知為何?”
“我聽苠叔說,她好像是什麼小姐,讓我們不要怠慢她。”
“你是第一次來這個房間嗎?”
“是。”
“苠叔很看重你嗎?你們一行人可會武功?”
“也沒太看重,他待我們如同家畜,我是稍微讓他放心些的,但和他們並無不同。不會武功,隻有苠叔會。”
“你攔我,不讓我回去,是為什麼?”
“我...想找芸姐姐,也想找找姐姐的蹤跡。”
“最後一問,”牧歸將琉璃珠收回,小襖的目光不舍地追隨珠子,“你方才,可有說謊?可是全部屬實?”
“沒有。”目光閃了閃。
“成,我們出去吧。”牧歸將她架起,順手抄起鏟子,飄向密道。
“姐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小襖遠遠地衝她喊道。
“我姓元。”牧歸坑人坑得理直氣壯。
奔跑聲回蕩在密道裡,小襖拾了燭台,噠噠噠地追出來。
“鏟子上有土,你可知為何?”牧歸忽然想到這一點。
“不知道。”小襖搖頭如撥浪鼓。
繞出後廚,她們將大堂內的燈全部點亮。牧歸坐在椅子上,盯著燭火發呆。
“為什麼要帶鏟子?留在那,沒什麼不好的吧。”小襖問道。
真是個好問題,牧歸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將鏟子“順手牽羊”牽出來了。或許是一時的靈光一閃,或許是自己腦子又犯抽了。
眼睛轉了轉,牧歸咳嗽兩聲:“鏟子是極好的。一個人如果學會用鏟子,她的一生都有了。鏟子代表勞動,這是極為光榮的事情。我看到鏟子心生歡喜,情不自禁就將它帶出,讓它為勞動增添三分光彩。”
這番話極為動聽,小襖聽了,乾脆轉過身不理她。
“其實是用來挖地的。”牧歸悻悻補充。
她們帶著鏟子站在門前,牧歸指著某塊地,感慨道:“就是這,我看中很久,今天一定要挖開看看。”
“這不是...”小襖心道,這不是她們剛到喬鎮,自己站著的那片嗎?
“沒錯。其實我會點本事,經過不合理的推測,這塊地是風水寶地,挖地三尺定有寶物。”牧歸說完,即刻動手開挖,鏟子舞得飛起,那架勢,不挖上三天三夜好不罷休。
有內功就是方便,挖地簡單輕鬆,土木必備小妙招。
沒多久,牧歸鏟子受阻,再不能深入。鏟下柔軟,卻又堅決地攔住了探尋的步伐。
見牧歸停下,小襖識趣地舉著燈盞。
新土之下,她們看見了一角布料。
布料是常見的,附近貧苦人家都有備上。
布料花紋也是常見的,她在小襖身上看到過,也在鄉人身後的孩子們身上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