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聲的過去(1 / 1)

明明對方在自我嘲諷,容聲卻莫名覺得麵紅耳赤,她低著頭,小聲嘀咕:“可你拜這個又沒用,你不需要孩子。”

“難道你就是為孩子來的嗎?”薑路得看著她用紅發帶高高紮起的馬尾,問得固執。

她一個單身未婚的姑娘,當然不為此行,剛想解釋,卻見隊伍已排到她,隻得先把話咽進肚子裡暫存。

她跪下,薑路得也並排在她左側的軟墊上跪下,她三拜,他亦三拜,唯有願望默念在心,兩人才有不同。

“你剛剛求的什麼?”容聲將從誌願者手裡領的兩根空白的紅色祈願帶分了一根給身邊的男人。

薑路得捏著毛筆,說:“健康。”

可筆下落的卻是回家。

兩人將寫好的祈福紅飄帶儘可能掛在高處的枝頭,想著不被他人意外觸碰掉落,想著神明能一眼看到他們。

容聲笑笑,問他:“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特意跑山上來拜送子觀音嗎?”

“好奇,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很樂意聽。”薑路得看著她。

容聲搖搖頭,笑容淡淡的,“就像你在我家說的那樣,算不得什麼隱私。”

她抬起腳往山下走,聲音沒帶笑,聽著輕輕的,但沒被過山風卷走。

“27年前的春節,容佳麗還是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姑娘,結婚還不滿一年,正是蜜裡調油的幸福階段。

初八淩晨,身為消防員的丈夫被隊裡緊急召回趕往鄉下撲滅山火,天乾物燥,火勢巨大,整個天空都被染了個火紅。

丈夫葬身在那片火海中,但容佳麗還不知道,隻是心裡總糾得慌,輾轉反側後她在初九那天起了個大早,打算上山為丈夫祈求平安。

她傻乎乎的,進了寺廟都不知道往哪裡拐,結果被好心的大姐當作來求子女的可憐女人,就給領到送子觀音前拜了又拜。

下到山腳時,聽到角落的樹叢裡有個娃娃在哭,聲音微弱的像是小貓崽在叫,小小的身子也凍得烏紫,她抱起來扯著嗓門問是誰家孩子,沒人要,她也沒忍心丟,寒冬之下鐵定得死,於是就給帶回家裡去了,想著等日子暖和了再給尋個好人家送養。

她一個沒生育過的女人,沒有奶水,隻能求著鄰居的各個產婦行行好分娃娃一口,就這麼東一口西一口的養著娃娃。

初十夜裡,丈夫在的消防隊裡終於傳來他犧牲的消息,容佳麗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時,娘家已經把她撿來的女娃娃送到鄉下條件數一數二的屠夫家,安慰她趁著年輕往後還能再嫁,何必帶著個沒關係的拖油瓶影響前程。

更何況,這是個遭人嫌的女娃娃,萬一還是因病被拋棄的,她要如何是好。

可容佳麗也是個女娃娃,她躺在病床上,總想著那個貓一樣大的孩子,除了餓極了時會小聲哼哼,其餘時候都不哭不鬨,安靜極了,像個聾啞娃娃,是個頂頂可憐的孩子。

那屠夫是個死了老婆的鰥夫,五大三粗,叫她如何放心。

況且,那是她親自從送子觀音那要來的孩子,她怎麼能不負責。

容佳麗下了病床,搭上順風車下鄉,丟了半月工資給屠夫,重新將那孩子抱了回去。

她初九初九的喚著娃娃,喚到娃娃牙牙學語咿咿呀呀叫她媽媽,喚到娃娃踉踉蹌蹌向她懷裡奔赴,也沒給娃娃尋到好家庭。

這家婆婆是個勢利眼,那家夫妻還有生育能力,這家丈夫沒有穩定收入,那家妻子日日以淚洗麵......

不好,全都不好,娃娃就這麼留在了容佳麗身邊。

她走了手續,把娃娃領養在自己名下。戶籍科的同誌問她孩子叫什麼名字,她想總不能初九初九這樣隨便地叫她,於是給娃娃取了名,叫容聲。

容聲容聲,往後容得下一切聲音。

容聲容聲,她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但一定是容佳麗的女兒。”

容聲眼裡噙著淚花,但麵上掛著溢滿幸福的微笑,她說:“薑路得,這就是容聲的前二十七年。”

她把交疊的凍得發紅的雙手湊到唇邊哈了口熱氣,“無論我還是媽媽,其實都不信神,但送子觀音連係了我們。”

薑路得從半山腰往下望,原本霧蒙蒙的城區散了陰霾,犯了懶的太陽重新升起,一縷又一縷的陽光落向人間。

他笑笑,眉目也染了些橙色的光,“阿姨和你是彼此的神明。”

回到家,容聲簡單洗漱完又睡了回籠覺,薑路得素來覺少,便陪著容佳麗在客廳聊天。

容佳麗將終於織好的紅圍巾仔仔細細圍在他脖子上,笑著自嘲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多花了兩天才給你備好,你彆嫌棄。”

薑路得拉住她蒼老粗糙的手,“阿姨,我很喜歡,謝謝您。”他輕耷著眼皮,聲音有些喑啞,“很感激您叫我過來過年,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的日子,心裡很溫暖。”

容佳麗拍拍他的手背,“其實我也有私心,我年紀大了,聲聲又沒有彆的依靠,我怕將來我去了,她就徹底孤立無援。”

“雖然這些年我家裡對她的偏見少了許多,但到底不能完全指靠。我希望她在自己的人生圈子裡,交更多朋友,像佳佳這樣交心的,往後有難時也有人能儘力拉她一把。”

“聲聲跟我打電話時經常提起你,說你是個很良善的人,幫她搬家、幫她解憂、不計前嫌、寬容大度,是個絕對的天才,也是個憐憫眾生的大慈善家。”

容佳麗將他偏冷的手包在掌心裡,“我總想遠親不如近鄰,想你或許能成為她人生的依靠,我想見見你,所以尋了借口喊你來,希望你彆介意。”

薑路得搖搖頭,“容聲很體貼細心,很樂觀積極,她才是幫我的那一個,我很感激她的出現。”

容佳麗見他這態度鬆了口氣,她樂嗬嗬笑:“做朋友很好,如果能做戀人則更佳。”

薑路得耳根有些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所幸貝佳佳很及時到訪。

她跟沙發上的兩人打了招呼,而後風風火火跑去主臥把容聲從床上薅起來。

“親,距離同學聚會開始還有不足四小時,為何你還在呼呼大睡?”

容聲坐在床上半眯著眼,嘟嘟囔囔道:“我不想去了。”

貝佳佳一把將她裹在身上的被子掀開,涼透的室溫叫她瘋狂打顫,大腦終於清醒。

“我承認,那些狗東西確實不值得有交集,但你就不想把幕後黑手揪出來嗎?”貝佳佳循循善誘道。

任豪為什麼知道自己那天放春節假?又為什麼準確到她那個時間段到家?這是容聲一直沒搞明白的事情。

她跟貝佳佳都煩透了任豪這個爛人,當然不可能主動報行程給對方,那麼就一定是共友在其中作梗。

貝佳佳前些天發過一條朋友圈,感動自己終於候補到票,不用坐滂臭的大巴回家了。

這條朋友圈貼了基礎車票信息圖片,那肯定就是有好友惡意分享出去了,很顯然這家夥是任豪的走狗,那必然就會出現在任豪今晚組織的這場同學聚會上,所以貝佳佳堅持要去現場把這家夥緝拿歸案。

容聲興致缺缺,任由貝佳佳在自己的臉上龍飛鳳舞,足足搗騰了兩個多小時才化完了全妝。

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簡直就是天仙下凡,薑路得你說是吧?”

被cue到的薑路得一愣,啞著聲不自然地回答:“嗯,很漂亮。”

容聲本就長了一副好麵孔,化了精致全妝更是錦上添花,叫人移不開眼。

貝佳佳從衣櫃裡翻出一條垂感極佳的白裙在容聲身上比劃,“你晚上就穿這個,讓他們搞清楚,癩蛤蟆是高攀不上白天鵝的。”

說著她轉身看了一眼薑路得,暗戳戳慫恿,“薑老師今晚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去?你們倆到時候就演情侶,我保證他們知難而退。”

容聲有些羞惱,“彆理貝佳佳,我待一會兒就走,不麻煩你。”

薑路得點點頭,“聚會我就不去了,不過我閒著也是閒著,可以負責接送你們。”

車上,貝佳佳打量著樸素的大眾汽車,感慨道:“沒想到薑老師還挺樸素的。”

她想起讀書的時候,學校裡的老師基本都是奧迪奔馳打底。

薑路得不在意地笑笑:“隻是個代步工具,基本性能在線就好,我不太追求品牌。”

容聲嘀咕著:“薑老師是不是把工資都捐去做慈善了。”

開車普通,好好買的房還超簡潔裝修,容聲很懷疑他能不能顧好自己的基礎生活。

“沒有,我隻是過得比較簡單而已。”薑路得似是看穿了她的內心想法,“除了春節期間,我其餘時候都在學校解決一日三餐,所以幾乎沒有什麼生活上的開銷,我隻是把這筆錢折算出來捐給了福利院,沒有很多。”

騙人,當然,也可能是慈善人永遠嫌自己付出的不夠多。

記得以薑路得名義捐出去一千元的後麵幾天,容聲提著一些自製玩具又去了一次福利院,那天工作人員悄悄給她看了捐款登記冊,薑路得以她的名義捐出去一萬元。

他的付出又怎麼會像他說的那麼少,那麼不值一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