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相依(1 / 1)

人潮逐漸散去,電梯緩慢到達,楚半夏驚魂未定。

倒不是被周雲山的大膽嚇著,而是她那拙劣的謊言,令她難以平複。

她在騙周雲山。

而偏偏在騙他的同時,又想他知道其實她在騙他,其實她沒有男朋友。

矛盾體。

電影很火,場次爆滿,座無虛席。

還沒開場,影院內燈已熄滅。

楚半夏夾帶私貨,買的最後一排情侶座,“我買的時候,連著的座位隻有這個了。”

撒謊精!

明明就是故意的,明明還有其他座位。

楚半夏說得毫無底氣,好在電影院昏暗,周雲山看不清她那說謊的表情。

不知道周雲山聽出來什麼不對沒有,他就隻是簡簡單單“嗯”了一聲。

坐墊很軟,兩個座位相連,中間沒有扶手隔擋。

周雲山並沒有要挨著她的意思,中間仿佛有一條隱形的銀河界限。

楚半夏渾身不自在,可不自在的點竟然是周雲山主動隔開距離。

也是真夠茶的,她暗暗自嘲。

大屏幕放著公益廣告,還沒開場,大家都在低聲細語。

楚半夏也想找點話題,她想再最後和周雲山搭話,聊點私生活也好啊,以後就沒這個機會了。

好不容易想到個話題,正要開口,周雲山那邊來了個電話,被他轉成文字回複。

直到電影開場,周雲山還在回複消息。

楚半夏打消聊天念頭。

上天在給她暗示呢:不要妄想,會天打雷劈,會變得不幸。

約莫五分鐘,周雲山才關掉手機。

楚半夏餘光瞥他,立馬正襟危坐。

她在期盼什麼呢?

她把周雲山想成什麼人了?

這場電影隻是她在還人情。

人家也隻是正在接受她這份感謝。

僅此而已。

電影漫長,放映多久,楚半夏就彆扭了多久。

周雲山始終保持安全距離,紳士有度。

而這,都發生在她告訴周雲山她男朋友問她行程之後。

這是好事,這代表在某種程度上,周雲山也在切割?

可當一切都按照她設想的軌跡進行後,她又不開心了。

她怎麼是這種人啊?

“安全帶。”周雲山好心提醒。

楚半夏不在狀態,“哦哦,好。”

一路無話。

進小區,回地下停車場,上電梯。

楚半夏總想找話,可她看得出來,周雲山興致不高。

他瞧出來什麼了嗎?

電梯上到五樓。

“周總再見。”

“再見。”

楚半夏沒料想周雲山會回她一句“再見”。

心中未免酸楚。

指紋解鎖,開門,她聽到身後兩三聲敲門聲。

他又沒帶鑰匙?

他老婆回來了嗎?

楚半夏放慢關門的動作。

對麵門開,門後探出一位知性女人,抱住周雲山,喜出望外,“雲山,你終於回來啦!我好想你啊。”

楚半夏彆過臉,有意隱藏自己,輕輕關門。

見不得人。

昨天說要回來一趟,今天就已經到了?

速度真夠快的。

電影開場那會兒,他接到的就是他老婆的電話嗎?

楚半夏不敢再往下細想。

每多想一步,負罪感就多壓她千斤;她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這種不適感令人惡心。

她不禁乾嘔,忍不住想吐,跑去衛生間犯嘔。

嘔了十來分鐘,隻吐出一些酸水。

有人敲門。

楚半夏洗把臉,漱口,輕腳走向門口。

她打開門內監控顯示,是周雲山和他老婆,手上拿了什麼東西,看不真切。

她緊張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心虛。

為什麼要來找她?

她的那點小心思被他老婆知道了嗎?

門外,女生再次敲門。

楚半夏指甲掐進肉裡,疼痛感襲來,強迫自己清醒。

開門。

“你好呀,我們是才搬進來的,住在你對麵,以後就是鄰居啦。我聽雲山說你叫楚楚呀?”

女生太過熱情,楚半夏有些懵。

看起來不像是來找她算賬的?

她沒認出她?

“這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咖啡豆,剛裝修那會兒就想親自上門送禮物,但你們家好像一直沒人。”

楚半夏思緒遊離,稀裡糊塗接到那裝滿咖啡豆的罐子,下意識瞄周雲山一眼。

隻敢瞄一眼,不敢多看。

周雲山拍了下女生肩膀,說:“你沒認出人家?”

“啊?”

“在麗江度蜜月那幾天,就住在她家民宿。”

“啊!”女生驚訝不已,“我就說看起來怎麼這麼眼熟!”

發型一變,沒了麻花辮,沒了民族風服飾,她竟沒認出來。

“咱們真是太有緣了。”女生很高興,激動得要來抱楚半夏。

楚半夏受寵若驚,周雲山也沒攔住他老婆,就這麼莫名其妙抱上了。

隔著罐子抱上。

被女生抱著的同時,她對上周雲山的眼睛,周雲山也在看她。

模糊不清,不清不楚,嫉妒心作祟,占有欲上頭。

她不安,她心虛,她內疚。

又難掩惡心。

這樣的她,連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她強忍不舒服,向女生道謝,“謝謝你的咖啡豆。”

女生放開她,“以後咱們就是鄰居啦,遠親不如近鄰,多走動走動。”

楚半夏看著她,沒理由不點頭。

她看起來是那麼美好,那麼溫柔知性,那麼乾淨。

而她,楚半夏,被襯得醃臢不堪,隻配被衝進臭水溝裡。

惡心感再次翻湧。

忍到送走二人,楚半夏狂跑回衛生間。

這次,就連早上吃的豆漿油條都被她吐了出來。

難受得要命。

楚半夏疲軟無力,顧不得臟,直接坐地上。

入職體檢隻檢查了最基礎的,一切正常。

可她最近太不正常了。

周三上午答辯完,下午就去醫院檢查心臟。

檢查結果出得很快,當天就出。

確診。

冠心病。

-

天沒有塌。

真意外。

她沒有大吵大鬨,沒有聲嘶力竭,很平靜。

這個病終於來了,倒鬆了口氣。

她甚至還買了十幾根冰棍;炸雞,蛋糕,奶茶,通通安排。

再不吃就沒機會了。

她窩到客廳軟軟的地毯上,投影儀打開,一邊看電影一邊吃放縱餐。

媽媽發消息,囑咐她今年該去檢查了。

她回了個“好”。

炸雞旁,是滿滿一袋藥。

電影落幕,黑屏,片尾曲響起,演職表滾動。

楚半夏吃下最後一塊炸雞,嚎啕大哭。

她明明都小心翼翼這麼多年了。

她以為上天會像眷顧爸爸那樣眷顧她。

哭聲被歡快的片尾曲淹沒。

明明是她最喜歡的喜劇片,她卻再也笑不出來。

她的報應來得這麼快嗎?

【會變得不幸。】

沒有天打雷劈,沒有猝死,隻有慢性毒藥,一點一點折磨她。

紀長風發了條朋友圈,文案是【久違的熱鬨】,附帶一張大合照。

看照片背景,像是家裡的用餐桌,桌上美味佳肴,桌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滿了人。

她先看到第一視角的雅雅,跟她印象裡不太一樣,紮倆麻花辮,可愛少女風,靠在紀長風懷裡。

而紀長風後麵,是周雲山和他老婆。

周雲山沒有笑,但他老婆看起來心情不錯,坐他後麵,挨得特彆近,頭靠在他左肩,右手標準剪刀手,卻是比在周雲山右臉上。

楚半夏看了好久,放大縮小好幾次,看得仔細。

第二天是工作日,還要按時上班。

她不想收拾,吃了藥就上床睡覺,輾轉難眠。

到公司後又裝作若無其事,依舊是那個活力滿滿,熱心實習生楚楚。

周雲山出差了,這兩天都沒見到他;不管是在公司,還是小區。

雖然他不出差,她在公司也很難見到他,搭上話。

“對了,還沒問你,前天答辯怎麼樣,還順利嗎?”午休時,小組長閒聊問她。

“很順利,放心,我會按時畢業的。”

“那就好,創意部的還誇你這兩天乾得不錯呢。”

楚半夏表情異常豐富,“真的嗎真的嗎?被誇啦,太開心啦。”

“宏天這個項目,聽秦主管說,領導高度重視,周總監要親自盯著呢。下周二不是要拉通創意和策劃一起開會嗎,周總監也要來。彙報的時候記得給力哦。”

“哪個周總監呀?”

“咱們廣告部還有哪個周總監?怎麼,你想要短劇部的周總監來蒞臨指導?”

楚半夏勉強笑笑,“我開玩笑的。”

短劇部那個傳聞中的風流周總監,她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太過風流,她還是不認識為好。

下周二開會的資料還沒整理完,PPT也沒完善,楚半夏不想占用周末時間,隻好加班。

她是主彙報人。

實習生的命,操蛋的心。

卷到整個策劃部都走光了,她還沒走。

卷到廣告部這一層都熄燈了,她還開著桌燈,對著電腦劈裡啪啦。

十一點了。

留下來加班的零星幾人,加上楚半夏,隻有七八個。

困意襲來。

楚半夏想靠咖啡續命,豆子都加好了,驀然想起自己有冠心病,又默默把杯子撤回去,還是接點溫水喝藥吧。

“還沒走?”

不管時隔多久,於她而言,周雲山的聲音總是那麼敏感。

他的聲音比咖啡更管用,楚半夏瞬間清醒。

她接好溫水,轉身。

周雲山就在茶水間門口,商務西裝,手提公文包。

這麼晚了,他怎麼來公司了?

不是出差了嗎?

回來拿東西?放東西?

“周總好。”略顯生疏的招呼。

生硬。

“你還要多久?”

楚半夏追出去,下意識跟上他,“快了。”

燈光忽明忽暗。

周雲山放慢腳步,“我順路送你?還是你自己打車回去?”

楚半夏原地僵半秒。

兩個選項?

她三天沒見他了。

她好想他。

她多希望他是無所不能的天使,看穿她的心,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

她知道,她應該把他從她的私生活裡切割掉的。

但現在,至少現在,在見到周雲山之後,所有的努力都白費;她想貪婪一次,哪怕一次。

她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她要回去多陪陪親人朋友。

而在這裡,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周雲山。

她回得迂回,“我沒報銷過,感覺打車報銷會很麻煩。”

周雲山很聰明,聽懂她的暗示,“我在B1等你。”

“還是那個車位嗎?”

“嗯。”

“謝謝周總。”

回到工位,楚半夏偷偷吃藥,生怕被人看見。

哪怕工位周圍就她亮著燈。

她簡單收尾,把沒寫完的記錄下來,還是決定明天在家加班。

周雲山已經在車上等著,低頭看手機,沒注意到她靠近。

“周總好。”她熱情打招呼,上車。

周雲山:“安全帶。”

“好。”

過於亢奮的語氣。

周雲山看向她,感覺她不太正常,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他注意到她頭上的綠色小花發夾,跟他撿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又買了一個?

坐上周雲山的車,楚半夏久違的窩心,迷迷糊糊睡去;醒來時都要到小區了。

睡覺簡直浪費時間!

她調整坐姿,瞄了好幾次周雲山認真開車的臉,問得小心翼翼:“那個……姐姐她……走了嗎?”

“嗯?”周雲山沒反應過來,“哪個姐姐?”

“額。”

楚半夏支支吾吾。

“哦,她去美國了,回國隻是去小姨家吃飯而已。”

這樣啊。

楚半夏垂下眼瞼。

上不了台麵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動。

時間流逝,獨處的時光走得格外快。

周雲山並不像之前那樣主動跟她說話。

又到了要分彆的時候;電梯一層層往上升,很快到達五樓。

電梯門開,周雲山往外走,大領導模式,叮囑她:“勞逸結合,注意休息。”

“哥哥!”

楚半夏追出去,拉他的手。

那一瞬間,觸電般的麻。

隻是淺牽了下他的手而已,電流穿過小腹,刺激感從下麵一路往上漫。

這不道德。

她知道,這很不道德!

可她依舊牽著,不肯鬆手。

她都要死掉了還管什麼道不道德?

周雲山沒甩開那隻冰涼的手,回頭看她;轉過身,麵向根本就不敢抬頭看他的楚半夏。

她的手就這麼釣著他,輕輕釣著,不鬆開,也不往裡縮緊,更不說話。

隻喊了他一聲“哥哥”,就再不開口,更不看他。

持續一分鐘之久。

分手了嗎?

誤入她家那晚,她迷迷糊糊喊的“哥哥”,指的是他嗎?

他輕歎一聲,牽起她的手,往上一扯。

這一扯,楚半夏便不得不向前一步。

抬眼,靠近。

快撲進他懷裡。

周雲山後退一步,避開擁抱,手未鬆開,將緊握的雙手抬到楚半夏眼前,逼迫她看清指尖相依的兩隻手,問她:“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