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山從容回答:“是的,時好時壞,抽風了吧。”
楚半夏忽而覺得臉疼。
興許是被風刮的,她又默默將車窗搖上。
“楚楚姐姐,你歌單裡的歌都好特彆哦。”雅雅坐在她後麵,探頭,“奇奇怪怪的,但是都好好聽啊。可惜都是英文的,聽不太懂。”
紀長風被她萌化,揉揉她的頭發,說:“等你像楚楚那樣把英語學好就聽得懂歌詞啦。”
雅雅問他,“那你聽得懂嗎?”
紀長風自信,“那是自然。”
“可你英語四級都沒過哎。”雅雅不再看他,轉而看向開車的周雲山,“哥哥,你在國外留過學,英文肯定很好,可以不可以教我英文呀?”
紀長風:“我英語也還行啊,四級沒過那是因為我沒去考,我教你啊。”
雅雅不再說話。
楚半夏一直覺得紀長風缺個心眼。
四個月沒見,缺的心眼再一次具象化。
紀長風又問:“楚楚你找到工作了嗎?”
楚半夏找到部正在熱映的好萊塢動作大片,加入收藏,回紀長風:“找到了,在實習。”
“楚楚你學的是什麼來著?傳媒相關的?我哥的公司就是做這一塊的,你可以——”
“你們關係很好嗎?”周雲山眉頭皺了下,打斷紀長風的話。
左一個“楚楚”、又一個“楚楚”,他隻覺得紀長風聒噪。
楚半夏解圍:“還可以。”
稱不上交心,但畢竟認識四年了,一進校就認識,一起參加比賽,排練節目;熬過夜、吵過架 。
紀長風選秀節目海選時她還幫忙投過票,算挺熟的。
紀長風不明白他又哪兒惹周雲山心煩了,緊急閉嘴。
和雅雅四眼相對,仿佛在說:看,沒騙你吧,我哥可凶了。剛才那個哥哥是假象,現在的這個才是本體。
他給楚半夏發微信:【等會兒請務必救我!!!】
楚半夏手機亮了。
周雲山好似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她不動聲色地把屏幕側向車窗那邊,回紀長風:【我使多大力,取決於你明天請客的地方有多貴。】
【紀長風】姑奶奶,我給您跪下了。
【紀長風】我哥一朋友新店開業,給了我三張入場券。我看過照片,真的很高檔。
【楚半夏】那算是你請的,還是你哥請的。
【紀長風】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
【楚半夏】我不去了明天。
“為什麼啊楚楚?”紀長風急了,“有什麼區彆嗎?楚楚?你怎麼不說話啊楚楚?楚楚?楚楚?你理我一下啊楚楚。”
周雲山呼吸加重,“閉嘴。”
紀長風縮回去,“好的。”
楚半夏攥緊手機。
她第一次見周雲山這麼凶,有點被嚇著。
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打字就沒有聲音了:【我幫你。】
收到消息,紀長風驚喜萬分:【真的?】
【楚半夏】害你被你哥哥凶了,補償你一下。
【紀長風】沒什麼的,我都習慣了。
習慣了?
楚半夏偷偷瞄一眼正專心開車的周雲山。
他一直都這麼凶嗎?
【楚半夏】你先告訴我,你跟雅雅怎麼認識的?
【紀長風】上學期社團迎新,我把她招進社團的,就這麼簡單。
楚半夏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不認識雅雅,她上學期就已經退社了。
【紀長風】雅雅心思單純,傻白甜一個,家裡條件又不好,我真的怕我哥語氣不好會嚇到她。拜托拜托~
【楚半夏】你哥語氣不好?
【紀長風】也不是說不好吧。哎呀,你彆問了,我無所謂,就是怕他嚇到雅雅。
【楚半夏】最後一個問題,他是你親哥嗎?
【紀長風】表哥,他媽媽是我媽媽的親姐姐。
【楚半夏】我明白了。
【紀長風】楚楚你會幫我的吧?
反扣手機,楚半夏悄無聲息熄屏。
這麼算的話,紀長風的媽媽就是周雲山的小姨。
紀長風說他家還保留有周雲山的房間,說明周雲山在他家寄住過一段時間。
楚半夏推測,寄住的時間應當不算太短,要不然不會到現在還留著房間。
她聽同事八卦過,周雲山08年就出國了,一直生活在美國。反推時間線,08年的時候,周雲山也才12歲左右。
所以,周雲山12歲之前寄住在紀長風家?
或許,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太好,至少不那麼如意。不然他剛剛也不會在聽到紀長風說起他媽媽時冷冷地笑了下。
推理出大致人物關係,楚半夏並沒有“闖關”成功後酣暢漓漓的快感。
餘光瞄向二十八歲的周雲山,褪去了年少青澀、懦弱的周雲山。
她挪開視線,逼迫自己看窗外風景。
她不應該這麼心疼他,不應該心疼那個十來歲的少年。
講道理,不該由她來心疼。
如果說周雲山是上天送給她的畢業禮物,那她就是周雲山人生中可有可無的小插曲。
在人老婆回國後,她這個異性朋友小插曲就會被緊急叫停。如果她算得上是“朋友”的話。
-
到達目的地,一家看起來造價裝潢不便宜的私人會所。
下車時,楚半夏收到劉雲龍的消息。
她手機開了靜音,還好消息彈出來時屏幕亮了下,她才注意到。
【劉雲龍】我把你名字加進項目裡了,你願意跟進嗎?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楚半夏抬頭看天,沒有太陽,隻有月亮。
【劉雲龍】這個創意成功落地的話,會由策劃二組執行,你可以跟全程,能學到很多。
楚半夏覺得,劉雲龍的突然轉性或許跟周雲山有關?就像秦主管對她的態度轉變一樣。
她正在狐假虎威。
她回了個“好”。
合上手機,跟上放緩腳步的周雲山。
周雲山問她:“電影選好了嗎?”
楚半夏刻意放低音量,說了個名字,是部係列電影,新上映的是第二部,“但是我沒看過1。”
周雲山沉默兩秒,“我也沒看過。”
“換一部?”楚半夏擔憂,“我怕沒看過1,劇情不連貫。”
侍應生拉開木門,周雲山側身,讓楚半夏先進去,“那就約個時間,先把1看了。”
楚半夏邁進門的左腿懸停半秒,故作鎮定往裡走,“也行。”
雅雅緊隨其後,“楚楚姐姐,你們要去看電影啊?可以帶上雅雅嗎?”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充其量是正常音量,卻足以令楚半夏心驚膽戰。好在紀長風正在走神,許是太過害怕這次“見家長”。
楚半夏下意識扯謊否認:“沒有,你聽錯了。”
雅雅:“哦,好吧。”
她和周雲山去看電影這事,最好彆讓紀長風知道。
她本能地覺得不太光彩。
雅雅或許不了解,但紀長風應當是知道表哥周雲山已婚。
至於為何她能坐副駕,取決於車上隻有四個座位,以及來自紀長風本人的缺心眼。
花心,但是缺心眼。
否認看電影這事,楚半夏心虛,不敢看周雲山。
人家倆小情侶要坐一起,她就隻能和周雲山排排坐。
座位連著,中間沒有隔擋。
可以像小情侶一樣彼此黏著,也可以像她和周雲山這樣,刻意保持點距離,自己調控就好。
吃飯不是本意,隻是兩兄弟太久沒見,敘敘舊。加上剛吃過飯,這算加餐,所以點得並不多。
周雲山並不恐怖,至少在交談過程中,並不是紀長風所說那樣,是來拆散他們的,根本就不用楚半夏出手“勸架”。
了解完基本情況,周雲山甚至還給他們做了大致規劃。
一個即將邁向社會,一個才剛上大學,他幫忙分析他們遇到過的,或者將會遇到的感情問題、生活問題,甚至學習和工作的問題。
周雲山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長者。
楚半夏在一旁靜靜聽著,周雲山所述所說,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道理她都懂,周雲山講的也很實在,通俗易懂。
隻是關於感情問題的那部分,總感覺怪怪的;就覺得在感情問題上,他說的和他做的,似乎不太一樣。
周雲山背著他老婆釋放給她的善意,本身就帶點不正常。
他對她說的某些話,某些舉動,多多少少會讓她產生某種誤會;這並不能完全歸咎於被她的敏感誇大其詞。
就如黎冬所分析的那樣,僅是在雲水鎮的那三天,周雲山就被黎冬簡單粗暴地歸納為“已婚的壞男人”這一行列。
而她,楚半夏,一個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內心掙紮洶湧的壞女人,沉溺在這種編織得完美的夢中,不被強製叫停就不肯醒來。
周雲山有毒,一種無色無味,卻叫人上頭的巨毒。
她沒資格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去譴責周雲山。
她該譴責的是不主動不拒絕的自己。
-
交談結束,將紀長風和雅雅送回宿舍,車上就隻剩下她和周雲山。
楚半夏把電影購票頁麵給他看,“買幾點的?”
周雲山看了眼,“晚上的吧。”
“好。”楚半夏收回手機。
周雲山幫了她哥大忙,光請人看一場電影,總覺得不太周到;更何況,看電影還是陰差陽錯。
所以她還選了個除濕器,青州潮濕,明天就到貨。
有些口渴,楚半夏忍了十來分鐘,實在忍不了了,“有水嗎?”
恰好紅燈,周雲山緩緩停到線內,“扶手箱裡有。”
話剛說完,等他意識到不對時,楚半夏的手已經搭上按鈕,主副駕中間的扶手箱靈敏彈開。
幾乎同時,周雲山用力把扶手箱按回去。
很用力。
楚半夏驚慌失措,嚇到了。
扶手箱打開的瞬間,她隻來得及看一眼,裡麵有張照片,準確來說是張婚紗照。
她就隻看到一半,看見了新娘,還沒來得及看新郎,就被周雲山絕情關閉。
除了撞見周雲山怕黑那次,這是她第二次見周雲山失控。
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我這有瓶新的。”周雲山抽出主駕駛門板後的礦泉水,遞給楚半夏。
楚半夏落在他車上的綠色發夾,他順手藏進扶手箱裡了,險些忘記。
楚半夏接過水,冷冰冰的礦泉水。
這次不再是溫水。
她的心沉到穀底。
她總喜歡給自己洗腦,讓自己暫時忘記周雲山有老婆這件事。
可洗腦歸洗腦,她騙不了自己。
綠燈了。
車內好似恢複正常,平靜,誰也不再說話,都在掩蓋剛才那措不及防的小插曲。
直到進了小區地下停車場,周雲山才開口:“我看見你家有投影。”
楚半夏:“嗯。”
“要看1嗎?”
楚半夏看向他。
他說得淡定,就好像大晚上在鄰居家看電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事似的。
一個已婚男人,深夜在一個單身女性家裡看電影,這場麵,就像是誤入了日本某商業片。
“太晚了,明天吧。”楚半夏退縮了,“你的外套,我等會兒就還你,耽擱太久了,抱歉。”
上周就該還給他的。
周雲山倒車入庫,“是我考慮不周,剛才嚇到你了,對不起。”
楚半夏蠢蠢欲動,不停說服自己:
不能讓他進門!不能讓他進門!不能讓他進門!
內心戲豐富,表麵上故作鎮定,“沒有嚇到,你不用感到抱歉。”
她已經滿是負罪感了。
上樓後,楚半夏沒關門,回房間拿外套,周雲山就站在門外等著。
回房前,她聽到周雲山接了個電話;等她拿上洗好的外套出來,周雲山還在打電話。
“我知道,我在青州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要回來?為什麼突然要回來一趟?這麼麻煩?”
楚半夏不敢靠近,癡癡等在玄關外。
周雲山見她出來了,似在等他打完電話。
他背過身去,“也行,我這兒沒什麼事,你不用給我寄。小姨那裡你彆操心,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我知道,我也愛你。”
楚半夏盯著他背影,手指被提袋的牛皮繩勒得滲血。
周雲山轉回來,“行吧,你回來一趟吧,等你回來了再說,我等你。”
他掛斷電話。
楚半夏難平複心跳,鼓起勇氣上前幾步,將提袋遞給他,“再見。”
笨重關門。
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