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夢(1 / 1)

晚十點的機場路寬闊無車。

周雲山手握方向盤,車速飆升,“彆太著急。公司那邊我幫你請假。”

楚半夏坐在副駕,反複盯著航空APP。

她買了最近一班飛回麗江的機票,第一次這麼害怕會延機。

她想不明白,明明早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一個電話,她哥就進搶救室了。

今天之前,她對家裡的這個病要進手術室還沒什麼概念。

爺爺和大爺爺在她出生前就因為這病去世了。姑姑沒搶救過來的那天,她才三歲不到,根本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

她害怕哥哥搶救不過來。

害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劉雲龍又給她發消息,持續不斷地發,一句話一句話地發,言語威脅。

楚半夏直接將他拉黑。

可拉黑後又是電話,一個接一個轟炸。

手機“嗡嗡”作響,響得她心煩,來電顯示瘋狂彈出來,擋住她的航班信息,她一次又一次滑走。

她的手指冰得浸骨,“周總,你說的那個後台真的作數嗎?”

周雲山回得乾脆:“作數。”

“如果鬨大了呢?”

“公司不會你一個實習生就倒閉。”

“我明白了。”

她抹掉滴落到屏幕上的淚珠,接起電話。

那頭火氣上頭:“楚半夏!你終於接我電話了是吧?我跟你說,明天無論如何你都得——”

楚半夏打斷他,“不加我名字,什麼都免談。”

她掛得果斷,掛完立馬拉黑。

她隻是想要她應得的而已,多的她不奢望,就像她不奢望周雲山那樣。

夜晚航班,機場人並不多。

距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楚半夏被帶到快餐店。

太晚了,可供選擇的餐食並不多,周雲山勸她吃一些。她沒胃口,焦慮地等手術結果。

楚媽媽說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木貝貝比她大不了幾歲,也就是前年才查出來患病了,並不嚴重。他患病後的大多數時候,楚半夏在青州讀大學。

不過兩年時間而已,就到了這種地步?

周雲山將餐食再往前推,推到楚半夏麵前,“如果你半路暈倒了,怎麼照顧他?”

楚半夏心裡防線早已崩塌,味同嚼蠟,吃進肚子裡的食物沒一點味道。

大概吃了一半不到,楚半夏就吃不下了。

周雲山收走餐盤。遞給她一張全英文的醫生名片,名片上有電話有郵箱。

不用多問,楚半夏看了那名片就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謝謝。”

“有需要的話,病曆直接發郵箱,電話我打過了。”

楚半夏拿紙巾擦嘴,頻頻點頭,一直說著“謝謝”。

-

淩晨兩點,飛機提前到達麗江機場,落地滑行後,楚半夏關掉飛行模式。

楚媽媽的消息彈出來,半小時前的。

說搶救已經結束,送進ICU了。人還沒醒,算是扛過去。

鬆口氣。

楚半夏隨人流坐上擺渡車。

在飛機上時,她做了個噩夢,夢到她患病了,去世了,家裡人正給她辦喪事。

熱熱鬨鬨的,跟她以往想的葬禮不太一樣。

擺渡車沒幾個座位。她拉緊扶杆,深陷噩夢情緒中出不來,被人不小心撞了就要倒了似的。

周雲山的電話恰到好處打進來,他給她叫了輛網約車,司機已經等著了。

他的這通電話掐時間掐得很準,正是她下飛機的點。

她不知道要怎麼還人情,再加上她現在什麼都想不進去,隻能說聲“謝謝”。

直到天肚初白,楚半夏也沒等來木貝貝醒來。

陪護的換了一批人,隻有楚半夏和程淺始終不肯走,寧願守在ICU外也不走。

程淺本就瘦小,經這一遭,更是顯得憔悴,“你回家睡一會兒吧。”

楚半夏搖搖頭。

她很犟,這也算是遺傳吧。

她看向程淺。

她好歹在路上眯了會兒,程淺是一直守著,從手術室守到ICU,從未合眼,看起來快撐不住了。

自從木貝貝患病後,程淺漸漸就不在群裡大聊特聊了,大部分時候潛水。

群裡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卻沒一個人敢說破,全緘默其口。好像不說出來,就什麼也沒變,什麼也沒發生。

“謝謝你送我哥來醫院。”

“謝什麼。”

“我哥暈倒的時候,你在他身邊?”

程淺沒接話,默認。

楚半夏忍不住,又哭了,“我哥跟說我,都結束了,是嗎?”

“對不起。”程淺說得很冷靜,更多的是麻木。

今天這一幕,她在心裡演練過很多次。

從發現木貝貝不對勁,到現場急救,再到將木貝貝送去醫院,甚至等在手術室外、守在ICU外的這些步驟,她都了然於胸。

木貝貝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可那有什麼用呢?她能阻止木貝貝得心臟病嗎?

什麼是結束,什麼是開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楚半夏哭了一兩分鐘,不服輸地抹掉眼淚。

一通莫名其妙的外賣電話,讓她去醫院門口拿外賣,八份早餐。

不是她買的,名字和電話卻實打實是她。

現在守著的隻有她和程淺,以及坐得遠遠的二叔,

——木貝貝的爸爸。

她遞給程淺和二叔一份,剩下的便發給了同在ICU外焦急等待的陌生人。

壓抑太久,程淺倒說了句玩笑話,“誰送的愛心早餐?”

楚半夏心底晃過一個人名,“不知道。”

她不能百分百確定就是她想的那個人,現下更沒多的心思去猜忌那個人的行為邏輯。

兩人再無話,默然吃早餐。

七點過,ICU的醫生說木貝貝醒了,暫時是脫離生命危險了,還得再觀察幾小時才能轉入普通病房。

隻有五分鐘的探視時間,楚半夏和二叔不約而同讓出探視權,守在門外。

得到確切消息,楚半夏如彈簧般拉緊的神經好歹是緩和了點兒,聽話地坐車回家。

程淺和她一起回去。

車裡有股淡淡的木檀熏香味,很助眠,楚半夏卻睡不著,程淺亦是如此。

“我哥說什麼了嗎?”她問程淺,語氣儘量輕鬆。

程淺那側的車窗開著,清晨的涼風如惡狼撲食灌進來。

她回了兩個字,——“分手”。

回得淡然,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楚半夏眼睛微眯。濃濃的吃瓜八卦氣息。

他們什麼在一起了?

她怎麼不知道?地下戀情?

黎冬和鐘卓文知道嗎?

她一直以為是她哥單戀來著。

而且程淺爸媽一直在給程淺物色結婚對象,說是到年紀了,該結婚了。但他們從未考慮過木貝貝。

她一直以為她知曉所有前因後果,了解這段單戀的全貌。

小醜竟是她自己。

程淺看著她那震驚的神情,“失戀了,不安慰下?”

楚半夏一時難以轉換身份。

雖說她知道她哥喜歡程淺,可於她而言,程淺更多的是比她大一歲的發小姐姐,而不是嫂子。

更何況程淺家裡人是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

“你們吵架了嗎?”

“吵了。”

“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嗯。”

“多久?”

“一年。”

楚半夏:“?”

她完全不知情。

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

“你知道我哥有心臟病吧?家族遺傳的那種。”

程淺看她的神情像是在看傻子。

楚半夏不說話了。

她一直以為程淺不在群裡說話是因為躲著她哥……

木貝貝出院很快,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瘦了很多。

他剛做完手術,走幾步就累,索性就一直躺著。

楚半夏抱著程淺熬的排骨湯,親手送到他床前,“喏。”

木貝貝支起床上懶人桌,“喲,懂事了,知道孝敬你哥了。”

“程淺做的。”

木貝貝正要開蓋子,聽到這,僵住。

楚半夏看不下去,幫他擰開,“怎麼,變成小弱雞了?這都打不開。”

木貝貝瞪她一眼。

楚半夏當沒看見,“為什麼要分手啊?”

瞪得更凶了。

“小屁孩。”

“我都二十二了,你說誰小屁孩呢?”

“小屁孩說你。”

楚半夏耀武揚威,“對啊,你才是小屁孩。”

木貝貝:“……”

默默吃排骨。好像沒放鹽,沒什麼味道。

故意的嗎?

木貝貝攆她,“你回來玩幾天了?該上班上班去,回你的青州去。”

楚半夏坐到床邊,也想吃,被木貝貝打手,幸好及時縮回。

她“嘿嘿”笑兩聲,“親愛的哥哥,來回機票麻煩報銷一下。”

“滾。”

“這是商業計劃書,我這幾天可沒玩。你說的,拿上我的商業計劃書來找你。”

藍白文件夾上麵,還有一張全英文名片。

木貝貝的視線停留到那一方卡片上。

楚半夏解釋道:“這是我一個朋友推給我的,美國的心外專家,你的情況我已經發到他郵箱了。”

木貝貝不假思索就收了那張名片,“什麼朋友?”

“這是重點嗎,哥!”

木貝貝觀摩她的表情和反應,看起來有點兒氣急敗壞的樣子?

“好好好,這不是重點。”

他繼續喝湯吃排骨,“哪天我去青州,你帶我見見那個‘朋友’唄。”

重音在“朋友”這兩個字上。

楚半夏不願多分享那位朋友,怕被木貝貝看出端倪,起身就要走,“不是什麼重要的朋友,不用見的。”

“哦~”木貝貝意味深長,聽起來賤賤的。

他指尖夾起那張名片,搖了搖,說,“還是見見吧,對我挺重要的。”

-

回到青州已是周四下午五點,楚半夏餓了,準備就在機場墊巴一點。

等餐的同時,她給秦主管發了條她明天就能複工的消息。

秦主管回複她的語氣明顯比之前要溫和得多,至少不那麼冷冰冰?顯得平易近人。

說是周雲山幫她請了一周的年假,讓她下周一再去公司上班。

她回了個【好的】。

可是……

她一個實習生哪兒來的五天年假?

周雲山的關係?

下周三還得請一天假,她得回校答辯。

她趁熱打鐵,狐假虎威:【秦主管,我下周三答辯。】

【秦主管】周一回來補請假條就好。

【楚半夏】好的,謝謝秦主管。

這幾天劉雲龍沒來煩她。

她沒把創意三組的其他人拉黑,但也再沒一點關於項目的任何私信彈出來。

周雲山答應的那個後台起效了?

她還什麼都沒乾呢,周雲山隻是幫她請了假,居然就成這個局麵了。

複工後,她得想辦法把名字加進去。

吃飽喝足,楚半夏坐地鐵回家,在小區碰著李阿姨兒子。

他的小兒子見著楚半夏,就“姐姐”、“姐姐”地喊。

她給他補過一學期的課。

李阿姨兒子看過來,寒暄幾句,“這幾天都沒見到你。”

楚半夏:“我回麗江了。”

“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呀?我看他每天晚上回來得都很晚。”

“啊?”

“你彆誤會,我沒有刻意打聽你們的事。是我這些天上夜班,經常我去上班的時候,看到他剛好停車。”

楚半夏汗顏,她擔心的不是這個。

她怕的是萬一哪天李阿姨和她兒子聊起她的“男朋友”,她就露餡了。

她想解釋說她沒有男朋友,李阿姨兒子又說:“你們感情真好,我和我老婆結婚前也是同居了半年。”

楚半夏憋了口氣,吐不出來。

她不是。

她沒有。

她母胎solo。

周雲山家裡停電那晚,在他送她去機場前,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去,周雲山打電話通知物業說先彆上門維修了。

楚半夏那會兒也是被她哥嚇得沒腦子了,為表達周雲山送她去機場的謝意,竟提出讓周雲山錄入她家房門指紋。

她當時隻想著周雲山實在怕黑,她又耽擱了人家修電路的功夫,就跟周雲山說那晚可以在她家沙發上湊合一下。

真沒多的腦容量去想彆的。

至於那晚周雲山是在哪兒歇腳的,她無從得知。

她解鎖回家,家裡安靜如常,客廳仍是她離開前的模樣。

周雲山喝水的杯子還在茶幾上,沙發上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沒睡在她家?

她拿起杯子,欲拿去廚房洗一洗。

周雲山嘴唇碰過的地方,沒有唇印。

也是,他又不塗口紅。

她盯著看了好久,隨後將杯子放回茶幾。

沒有拿去洗。

她很累。緊張了好幾天,放鬆下來後就很困,什麼都不想做,就想放空三天。

她撲到床上,竟意外做了個春夢。

很久沒做過這種夢了。

醒來時不是愉悅,而是滿臉驚嚇。

因為春夢的另一個主角不是紙片人,是周雲山。

第二天,周五,中午吃過飯,發飯暈,就一直睡覺,睡到下午三點。

又是一個春夢。

很長的春夢。

楚半夏覺得自己魔怔了,不敢再睡。

她想聯係周雲山,當麵道謝周雲山在他哥這件事上的幫忙。

但做了這夢,她一時半會兒沒臉去找他。

她不想想起春夢的過程,企圖用乙遊分散注意力,可惜作用甚微,突然放鬆下來卻越玩越困,越玩越累,提不起精神。

好不容易熬到淩晨,困意勝出。

她再也堅持不住,終是睡了過去。

還是那個春夢。

還是那張朦朦朧朧的臉,黑夜裡看不真切的臉。

這次很真實,比前兩次真實得多,真實到她能聞到味道。

果酒的香味。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