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禾從京北國際機場離開,徑直飛去了溫哥華,到達的第二天,她剛剛睡醒,便接到了她慫爹的電話。
梁柯在電話那頭欲言又止。
按照謝家的安排,這個時間梁今禾應該已經和謝其林辦完複婚手續,並且出席發布會澄清全部緋聞。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梁柯沒有等到梁今禾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謝其山請梁柯見麵,同他簽訂了一份合同,終止謝梁兩家之間的所有合作。
這意味著,梁氏不可能再從謝氏得到好處。
但相應的,被謝其林打著合作的幌子吞掉的優質項目,也全部還了回來。
謝其山的意圖很明顯,要和梁家劃清一切界限。
梁柯感到忐忑,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問:
“你是不是得罪了謝家老二?”
梁柯從來沒看見過謝其山那麼難看的表情。
梁今禾從床上爬起來,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往榨汁機扔了半截兒香蕉,倒入牛奶。
昨晚的國際航班她隻啃了幾塊乾巴麵包,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腫痛也沒完全好,整個人都很難受。
灌下一整杯溫熱的香蕉奶昔後,肚子感覺到一絲安全感,梁今禾才慢悠悠地開口:
“哦,臉色難看,那你把你經常喝的湯送點兒給他?甲魚鮑魚雞腰子牛鞭,你不是天天讓劉媽給你熬湯麼。”
梁今禾的母親離世後,梁柯身邊的女人沒斷過,天天要喝補湯。
父女倆為這件事吵過很多次。
梁柯以為梁今禾又在諷刺他,一時間噎住了:
“胡扯什麼?他怎麼會喝劉媽做的湯呢?”
梁今禾漫不經心:“不喜歡湯的啊,那磨成粉吃乾的唄。”
梁柯急得滿頭大汗:“乖女,你彆再胡說八道兜圈子了行不行,到底發生了什麼?”
梁今禾握住奶昔玻璃杯的手指緊了緊。
自從梁今禾不顧梁柯反對,執意離婚,父女倆便有了真正的隔閡。
回國前請求梁柯硬氣些,不要上趕著把自己的女兒送回家,那更是她最後一次向自己的父親撒嬌。
在梁今禾的心目中,自己爹是孬種、慫瓜,而在梁柯心裡,自己女兒則是在國外玩兒野了,收不了心的犟種。
她很久沒有叫過一聲“爸爸”,梁柯也很久沒有叫她“乖女”。
梁今禾沒有向梁柯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淡淡地道:
“梁氏危機暫時解除了,從現在開始梁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再跟在謝家身後當狗。”
她補充了一句,方便梁柯更能認清楚現在的形勢:
“就算您願意,謝其山也不會願意。”
梁柯一屁股跌坐在旁邊的皮質沙發上,失神片刻。
梁今禾最後告訴他:
“我已經到溫哥華,所有爛攤子我都會收拾,但等我做完一切回國的時候……”
梁今禾深吸一口氣:“爸爸,希望你能徹底退出梁氏的經營。”
她想要一個承諾,梁柯不得不給。
因為梁家已經注定失去謝家這個靠山,而梁柯老了,也怕了,他沒有再到生意場上廝殺的勇氣,梁子航則完全沒有做生意的能力,他隻是一個喜歡吃喝玩樂的廢物公子哥。
唯一的希望就是梁今禾。
梁今禾把謝其山睡了這件事,原本就是為了一箭雙雕。
除了要回屬於梁家的項目,更重要的是讓梁家徹底失去謝家做靠山的可能,這樣她的慫爹才會徹底放棄拿女兒換安穩的幻想。
很利落,很果斷,很殘忍,但很梁今禾。
-
梁今禾從溫哥華的酒店出來,一位叫做夏惜的年輕女孩來接她。
梁家在溫哥華有一座莊園,兩個葡萄園,還有一家酒廠。
梁今禾在莊園的工作人員名單中看到過這個名字[Xia Xi]。
夏惜是一位中層管理人員,在名單的中前段,隻有21歲,在莊園工作之前,曾是不列顛哥倫比亞省西部一家伐木公司的兼職女工,但她成績優異,考上當地最好的大學,畢業後進入華人莊園做管理,三年不到便成了中層管理人員。
梁今禾先去莊園視察,情況不容樂觀。
稀少的員工,凋敝的植被,糟糕的管理狀況,最重要的是,莊園原本聘請的職業經理人Judas攜款跑路了。
梁今禾麵無表情摘下墨鏡,問夏惜:
“附近有沒有寺廟?”
夏惜不解:“您的意思是教堂?您要去禱告嗎?”
梁今禾雙目放空:“我要去問問仁慈的上帝,我到底造了什麼孽?”
夏惜沉吟片刻,企圖安慰她:
“您經營過農場嗎?”
梁今禾點頭:“經營過,是很出名的農場。”
夏惜露出笑容,開始彩虹屁:
“真的嗎,太好了。您要相信自己,有過經營經驗的話很快就能上手,農場和莊園區彆不大的。”
梁今禾毫無所動,心情沉痛地吐出幾個字:
“它的名字叫做q.q Farm。”
夏惜沉默了。
她出生在國外,但父母是華人,在家裡他們會用中文交流,因此夏惜也會中文,並且在父母的影響下,喜歡刷zhihu、weibo、douban,也曾玩過風靡一時的q.q農場,種滿天星、種牧草、種茄子,甚至還開了個□□餐廳。
被父母發現她沉迷於種菜和做飯遊戲後,夏惜被狠狠揍了一頓並被要求注銷賬號。
夏惜的父母帶著年幼的她遠渡重洋,兩人在伐木公司勤苦工作,養育夏惜,並希望夏惜能夠考上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不再成為伐木工人。
q.q農場和真實的經營相差甚遠,這一點夏惜很清楚。
梁今禾心情糟糕,夏惜斟酌著開口:
“有一個壞消息,您要聽嗎?”
梁今禾問:“是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問我要先聽哪一個嗎?”
先聽好消息,還是先聽壞消息,這是類似於[生存還是毀滅]的經典問題。
大多數人喜歡先聽壞消息,因為他們骨子裡有先苦後甜的思維。
但梁今禾會選擇先聽好消息。
因為她喜歡先享受好事兒,畢竟人生苦短,說不定還沒聽到壞消息就死了呢。
即使是死,她也要保證自己死前的一秒,是在享福,而不是受罪。
但夏惜搖了搖頭:
“我很抱歉,隻有壞消息。”
職業經理人Judas攜款潛逃的資金中,有一大部分是莊園所有工作人員的工資。
而明天就是發工資的時間。
梁今禾心如死灰地摘下手指上碩大的紅寶石戒指,脖子上的珍珠項鏈,以及腕上的純金手串,一個個遞給夏惜:
“把我的寶貝們都賣了,先發工資。”
夏惜眼淚汪汪:“Annabella,您真是一位慷慨的資本家。”
梁今禾的英文名叫做Annabella。
這樣的讚美並不能使得梁今禾糟糕的心情變好。
她問夏惜:“Judas平日的行徑,為什麼沒有人舉報呢?”
Judas不是一個好的管理者,他不僅以權謀私,在工作中還欺壓同事,作威作福。
夏惜遺憾地道:“之前有員工發過舉報郵件,但您的父親並沒有受理。”
梁今禾這才想起來,梁柯曾在飯桌上抱怨過老外實在太迷信。
當時梁今禾一頭霧水,並沒有放在心上。
在夏惜的提醒下,她才明白,那位鼓起勇氣舉報Judas的員工聽說中國老板都很含蓄,也喜歡含蓄的人。
於是,他並沒有直接講Judas的惡劣行徑,而是拐彎抹角地在郵件裡說:
[Judas的名字和背叛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加略人猶大重名,這對莊園的發展不利。]
員工用這種方式暗示Judas的背叛,卻被梁柯誤認為是過於迷信。
梁今禾一時語塞。
她閉了閉眼,咬牙切齒地想,該死的Judas,這個跑路的家夥如果被她找到,她一定要往他的嘴巴裡塞滿變態辣的曹氏鴨脖,再來一斤三鹿奶粉兌水灌進去,最後扭送警察局。
陽光普照,莊園附近的小孩子們在肆意瘋叫,他們像是剛從籠子裡放出的小鳥,肆意地在陽光下奔跑、嬉戲。
在數不清是第十幾次或是第幾十次從當地警局出來,梁今禾得到的答複是:
[Judas人間蒸發,毫無蹤跡。]
夏惜跟在梁今禾身後,頗有些垂喪氣。
經過這幾周的嘗試,梁今禾認為再花費時間找Judas這件事情的性價比太低了,她決定先把精力投入到經營中。
梁今禾拍了拍夏惜的肩膀,開車帶她去餐廳吃飯。
她們去的是一家漂亮的法國菜餐廳。
步入餐廳,淡淡的薰衣草香與新鮮烘焙的法棍香氣交織在一起,餐廳內部裝飾以溫暖的木質色調為主,搭配著柔和的燈光與精致的掛畫,牆上掛著幾幅描繪法國鄉村風光的油畫,讓人仿佛置身於普羅旺斯的陽光下。
梁今禾一口氣點完了餐廳的招牌菜:法式鵝肝、香煎蝸牛、紅酒燉牛肉、洛林乳蛋餅……
夏惜心疼地看了眼菜單,看不懂法語,但看得懂後麵的價格。
她合上菜單:”其實我們不需要到這麼昂貴的餐廳用餐,Annabella。“
“我知道現在莊園麵臨財務危機,儘管很感激您的慷慨,但當務之急是找到Judas,追回款項。”
梁今禾從警局出來後,特地補了個妝,此時她看起來妝容精致,打扮得像一位美麗的淑女。
她優雅地抬起精致的水晶杯,喝了一口玫瑰汁和葡萄酒的混合飲料:
“夏惜,你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嗎?”
夏惜微笑:“當然。”
梁今禾道:“那我教你一首著名詩人寫的詩: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及時行樂,才是真理。”
夏惜愣了愣,隨即被逗笑:
“請問這位著名詩人是一位姓梁的美麗小姐嗎?”
梁今禾露出笑容,但她還沒來得及笑出聲,便有更大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梁今禾詫異地抬頭,一個看上去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站在她們的餐桌旁。
他的頭發是溫暖的棕色,略帶卷曲,像是秋日裡陽光下搖曳的楓葉,既自然又富有生命力,發絲間偶爾閃爍著餐廳燈光的光澤。
此時他看向梁今禾的眼神亮晶晶的,臉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就像是熟透的蘋果。
他似乎是想搭訕,然而他還沒從剛才的笑話裡完全冷靜下來。
從“哈哈哈哈”到“鵝鵝鵝餓”,他甚至笑出了鵝叫。
梁今禾尬尷而不失禮貌地為他遞上一張紙巾,方便他擦一擦因為笑得太激動而四處飛濺的口水。
男人終於止住笑聲,用中文開始搭訕:
“美麗的小姐,我的名字叫做Bob,中文名叫做李華,我非常熱愛中國文化,請問我能為您送上一份中國餡餅嗎?”
梁今禾沉默了,法國餐廳的中國餡餅,她認為這一定是一道黑暗料理。
而且Bob的中文名字李華,會讓她聯想到讀初中時每一場英語考試,她都要幫李華寫信。
那時候梁今禾的媽媽還沒有去世,儘管媽媽和梁柯鬨翻決定離婚,並且搬了出去,但梁今禾不願意去國外讀書,選擇留在國內,這樣每周的周二能見媽媽一次。
而在一次英語考試考砸後,老師把她留在辦公室,要求她修改作文。
她一遍又一遍地幫李華寫信,回到家時天黑了,錯過了周二去媽媽家的最後一趟車。
家裡的司機聽從爸爸的安排,是不會願意帶她去媽媽家的。
更糟糕的是,第二周的周二還沒到,媽媽便因為舊病複發,心臟驟停去世。
梁今禾在媽媽的葬禮後轉入國際中學,並且發誓,再也不會幫李華寫信。
Bob用真摯的藍眼睛看著梁今禾,等著她的回複。
梁今禾歎了一口氣,在拒絕搭訕這件事上她早已得心應手,語言直白:
“不好意思,因為我前夫昨天因為變性手術而去世,如果今天我就和你搞到一起,這很不道德。”
“搞”這個字,外國人聽不懂,但Bob知道是拒絕的意思。
雖然被拒絕了,但Bob露出同情的目光。
oh,poor lady,多麼美麗但可憐的女人。
他轉身朝自己方才的座位走去。
座位對麵剛剛去洗手間的男人已經坐在了位置上。
Bob眨了眨無辜的藍眼睛:“Xie,我剛才邂逅了一位美麗的中國女士,和你一樣,黑眼睛黑頭發。”
Bob他們這一桌所在的位置光線較為暗,餐桌對麵的男人身材高大,低著頭時,那張臉被手機屏幕光照得立體挺拔、剛毅分明。
男人望向門口的方向。
餐廳的玻璃門輕輕開啟,仿佛一道溫柔的幕簾被風悄然掀起,正看見兩個女人走出餐廳。
其中一位穿的是青色旗袍,旗袍緊貼著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曲線玲瓏的輪廓,恰到好處地露出她修長的小腿,布料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仿佛是清晨波光粼粼的湖麵,帶著清新脫俗的氣息。
謝其山莫名地感到有幾分熟悉感,他站起來,想看清楚被擋住的側臉,女人卻一閃而過,挽著另一個女人徹底離開了餐廳。
他抿著唇,思考片刻,天底下應該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麵前的牛排早已失去了剛上桌時的熱度,而他手中的餐刀卻不自覺地在那塊肉上輕輕劃過。
餐刀的尖端不經意間觸碰到了盤子的邊緣,發出一聲尖銳而突兀的聲響。
Bob製止了他的動作:“Xie,作為一位紳士,你不能這樣對待一塊美味的牛排,牛會因為你的無禮而感到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