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最近總是心神不寧。
自從前幾日胡玄離開之後,魏延就一直有這種感覺。他當然不會認為是胡玄帶走了自己的安全感,他隻覺得自己的雷達警報正在瘋狂震動。
這也是為什麼在給士卒們訓練的時候,他比平時嚴格了許多倍,又在這個普通的夜晚爬上城牆,在新修建的烽火台邊不安地來回走動。
然後他的瞳孔驟然一縮,從犯困的小兵手裡奪過火把,一下子摁在烽火台裡。
火焰瞬間隨著易燃物擴散開去,小兵的瞌睡蟲都被嚇跑了,連滾帶爬地衝上瞭望台,用力撞擊戰鐘。
“敵襲——敵襲——!!”
他嗓子都喊劈了,顫顫巍巍的尾音被厚重的鐘聲蓋過,叫醒了沉睡中的守城士卒們。
小兵往下看了一眼,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幾乎站不穩。他的失誤導致沒有及時發現趁著夜色偷襲的敵軍,直到他們已經兵臨城下才被魏延發現,這放在任何一個時候都難逃大罪。
魏延沒心思跟他計較,他在計算。計算城中守衛的力量,計算敵我力量差,計算他們從何而來。
他看清了,那是東吳的旗幟。
當初關羽叫胡玄走的時候,讓她帶兵,但沒指定具體帶多少。魏延本來隻想留下基礎守城士兵,胡玄堅決不同意,八千人馬,她隻帶走了三千,把大頭留了下來。
如今魏延也不得不感謝那時胡玄的堅持——當時他們還發生了一點小爭執——這才讓如今的守城士卒有一戰之力。
魏延目測,前來攻城的敵軍大約是一萬左右,比城內多了一倍,但並不是守不了。事實上,即使守城的隻有兩三百人,魏延也絕對不可能開城投降,他會想儘一切辦法拖到救援抵達。
胡玄清楚他的脾氣,這也是為什麼她放心把魏延留下守南郡的原因。
“站穩了!有點出息。”魏延衝那個小兵喊道,也對緊急列陣衝上城牆的士卒們道,“你們的身後就是你們的父老鄉親。將士們,若不想看他們屍橫遍野,便隨我死守!”
“死守!死守!”他們也喊,鬥誌昂揚地推來裝石車與大砍刀,弓箭手迅速就位,第一批箭雨放下,頓時帶走了不少敵軍,混戰一觸即發。
與此同時,武陵。
“馬將軍,有人自稱商客,想要借宿一晚,小的不敢做決定,來請示您的意見。”
馬岱被人從睡夢中喚醒,一邊急急地披衣服,一邊低頭聽守衛彙報。
聞言,馬岱愣了一下,旋即道:“不可!”
他一下子站起,倒把那守衛嚇了一跳。那時是商人都穿白衣,以示自己無害的身份,作為約定俗成的規則,他們過江過界無需文書憑證,可憑白衣而走,各地關隘非特殊時期都不會阻攔。
可胡玄臨走前曾反複叮囑馬岱,假如有人想過路,尤其是商客想要白衣渡江時,一定要謹慎分辨,倘若不能判斷是不是真的商人,便不得放他們進來。
上輩子就是東吳的呂蒙假扮商客,騙過烽火台守衛,這才使得警報係統從內部崩塌。這次拚著被反噬的代價,胡玄也絕對不能讓這種事再次發生。
馬岱急急地往外趕,登上城頭,往下望去。
他不認得呂蒙,並且光線昏暗,著實看不清楚。
“請回罷!此處不讓過!”馬岱勉強高聲道。
下麵的人不死心,仍大聲道:“我等隻是路過此地的客商,我們不久留,隻歇歇腳,還請軍爺通融一二!”
說著,他們還有人跑回船艙裡取了貨物,彼此間耳語幾句,有人舉著拿東西上前道:“這是我等此次出去賣的東西,現在給軍爺送一些,就讓我們暫且休息片刻!”
之前那個守衛猶豫著望向馬岱,馬岱緊鎖眉毛,縮回身子,乾脆拒絕與下麵的人交流。
“不得放他們進來。”馬岱憋出一句叮囑,打發了守衛,自己不放心地又視察了一遍城中防禦措施,再回到城牆上時,意外地看見那群客商還在城下。
一支飛箭擦著馬岱的臉頰而過,險之又險地釘在他的身後。
這個變故把眾人都嚇得不輕,原本守烽火台的侍衛手一抖,火折子掉進烽火台,頓時燃起大火,把他燙得直甩手。
“打鑼!”馬岱喝道,鑼手趕緊照做,緊急集合城中軍隊。
大江中所謂的裝貨的幾艘大船中源源不斷地湧現出喬裝打扮過的士卒,但還是可以看出他們是東吳軍隊,正兵分兩路前來攻城。
武陵地理位置比較特殊,有些像樊城,不止一道大門。
馬岱有條不紊地按演練派士卒們分彆去守門,然而在分到東門的時候,他發現了不對勁。
少人了。
原本士兵清點的時候不止這些人,還有至少一千的兵力不翼而飛,現在眼前隻稀稀拉拉站了不到千人。
“將軍,那些是世家的部曲,在填寫名單時把他們也算在內了,現在全都跑了,說不聽我們指揮。”說話的是一個小隊長,“將軍,我們怎麼打啊?”
馬岱頓時一陣頭大。
他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世家們竟然會搞幺蛾子,都怕損害自己的利益,所以都不肯出人出力。
被他派去責問世家的下屬很快回來,耷拉著臉道:“馬將軍,他們說,讓學堂裡那些練武的吃公家飯的去禦敵,部曲是他們自己養的,不方便。”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馬岱簡直要被氣笑了。
這時候愛惜羽毛,不願意出自己的人,還以為隻是普通的遇襲,打算借力清繳自己看不慣的東西,不知道這一套他們之前玩了多少遍,竟然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讓那群半大小子上戰場這樣無情無義的話來,世所罕見。但他們說得出口,馬岱無論如何也乾不出把孩子趕上戰場的事情。
“你再去告訴他們,就說是劉小姐的命令,每家都要出五百精壯戰鬥力,違者按通敵處置。”馬岱沉聲道。
今天是他話最多的一天。
“將軍,這...”下屬頗有些為難,這算是假傳命令,如果被追究起來,恐怕他小命不保。
馬岱橫眉道:“如果劉小姐追究,所有責任由我一人承擔,快去!”
眼看下屬去了,馬岱又對剩下的百餘人道:“我親自帶諸位守城,我與諸位共存亡,請勿後退!”
“是!”這群人齊齊地應了,跟著馬岱往前衝,個個臉上都沒有什麼畏懼之色。
夜空之下,幾支軍.隊同時奔赴戰場。
“嗖!”
破空之聲傳來,那個爬上城頭的東吳士卒背部中箭,沒聲沒息地倒了下去,抽搐兩下,不動了。
城頭上的雲梯砍不完,滾石已經用光,戰鬥逐漸從城牆轉移到了牆頭之上,魏延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征兆。
旋即,出乎他意料的是,從同一個方向又.射.出數十支箭,箭上就像長了眼睛,一逮一個準,隨著哀嚎之聲四起,城頭防禦壓力頓時輕了。
魏延一直站在最前方奮勇殺敵,還分心聽著各門的情況,提防著可能出現的新的敵襲,精神已經繃到了極致。戰士們也是,幾乎撐到了自己身體的極限。眼下意識到有援軍到了,魏延頓時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道:“援軍到了!堅持住!!”
士兵們的士氣一瞬間高漲不少,那股夜間力戰的疲憊也一掃而空,露出一絲期盼來。
“噌——!”
一聲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從城下傳來,魏延往下望去,隻見胡玄手提大刀,沒有一絲停頓,率領著尖刀般的部隊猛地撲進東吳圍城隊伍中,就像毒蛇遇見了獵物,毫不留情地廝殺起來。
這一刻她宛如天神降臨。
“隨我下城門,開門迎敵!”魏延取了武器,衝下城牆,就領了一支隊伍衝殺出去,與胡玄形成犄角之勢。
形勢瞬間變換,原本是進攻方的東吳頓時變成了被動防守方,一時間進退維穀。
就在這時,胡玄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靈魂撕裂般的痛苦,險些摔下馬去,手裡大刀一歪,讓一個東吳士兵死裡逃生。
那個士兵連滾帶爬地逃走了,而胡玄眼前的世界陣陣天旋地轉,劉慧急道:“你怎麼了!你又要昏迷了嗎?”
劉慧的聲音充滿焦急,她還記得上回那個老道長說過,如果胡玄纏上的因果再重的話,就有可能要魂飛魄散了。此刻胡玄在改變曆史的過程中忽然痛苦不堪,劉慧很難不懷疑...她不知道最壞的情況會不會發生,隻能祈禱天道眷顧。
“我來代替你!”劉慧急道。
胡玄咬住舌尖,掙脫出一絲清明來,語速飛快道:“南郡武陵同時點火,關羽離武陵近,但等此處解圍後一定要去武陵,以防萬一!你要勸劉備登基,你去繼承那個位置,不要猜忌諸葛亮,不要讓位給劉禪,叫張仲景好好給大家養身子。還有——彆讓世家大族再壟斷官位了,你去想辦法改進種地的工具,讓草民也能有孩子參與進來!未來要留心姓司馬的人,你——”
想說的太多,胡玄說話間手起刀落又離城門近了幾分,但又一次的劇烈耳鳴讓她的話被掐斷,幾乎要□□起來。
“胡玄!”劉慧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讓我來,你快——你,你不要死啊!”
胡玄意識的最後一瞬,是她衝殺出了一條血路,然後她就被巨大的痛苦淹沒了一切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