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七佳節,龐統騎著劉備的白馬,身後跟著胡玄等將士,刺入那條迷霧般的小道。
馬蹄陣陣敲在胡玄的心上,小道非常安靜,安靜得她汗毛直立,在聽清小道名字叫“落鳳坡”時更是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抬頭望向龐統。
龐統道號鳳雛,這太不吉利了。
他的臉色也明顯凝重起來。
“嗖——!”
一支冷箭猛地刺破這片死寂。
“有埋伏!”胡玄猛地勒馬,“軍師快走!我來斷後!”
一直擔憂的事成了事實,倒像是一塊大石頭砸進了心底,反而沒那麼緊張了,她抽劍縱馬,湊到龐統身邊,為他砍落從四麵八方射來的冷箭。
“速速退出此穀!”龐統喊道,沒有第一時間撤離,而是催促著兵士們避箭。
“軍師!軍師!!!”
胡玄劈斷了一支從背後射來的箭,忽然聽得身後將士的呼聲,心裡一緊,猛地轉身,隻見龐統捂著心口的箭墜下馬去。
周圍一圈人拖著龐統到了掩體後麵,胡玄摁著他的傷口,很清晰地知道,龐統絕對不可能活著見到劉備了。
生命在指尖飛速流逝。
“我決策之失誤,怪...怪不得任何人...”龐統艱難地喘著氣,心臟中的血液摁不住地往外飆射,他把張鬆生前畫的地形圖塞到了胡玄手裡,“快帶軍士退...出山穀...此圖必須交到,交到......主公手裡...”
胡玄接過地形圖,旁邊的將士眼眶發紅,大聲喊著我等願與軍師共生死,絕不獨生,卻被龐統虛弱的擺手攔了下來。
他要眾人轉告劉備,抓住時機進攻西川,不要以他為念,撫著白馬咽了氣。
龐統上馬前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把胡玄的耳朵震得嗡嗡響,她跪坐在地,雙手顫抖著慢慢合上了龐統不甘的雙眼,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來,重新翻身上馬。
“把軍師抱到馬背上,我們速速退出此穀!”
胡玄收攏殘兵,帶著龐統還溫熱的屍體,頭也不回地要衝出穀去,可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大聲呼喚自己的名字。
“胡玄!胡玄!胡自勝!”這聲音一開始很空靈,很快焦急大聲起來,很吵。
胡玄忽然聽出,這是劉慧的聲音。
她猛地坐起,腦袋狠狠地磕到了床欄,鈍痛一下子讓她清醒了。
“你怎麼了?”劉慧不放心道,“我看你好像被魘住了。”
原來...這是一場夢。胡玄發現自己在急促地喘氣。
上輩子,龐統就是在胡玄的眼皮子底下咽氣的。自從入川以來,這個噩夢就時常來侵擾胡玄的夢境。
劉慧知道了她的擔憂後,寬慰道:“既然上天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自然就是來彌補這一切的。且放寬心,我們一起避免這個慘劇的發生。”
胡玄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其實,入川之路比她,也比大家想象的都要平坦。
蜀中多義士,認為劉備入川就會搶奪劉璋地盤的人不在少數,不惜死諫想讓劉璋回心轉意。
平心而論,胡玄很能理解他們的憂慮,劉備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拿不準,但就她自己而言,捫心自問,此行真的毫無野心嗎?心甘情願隻是來替劉璋守門嗎?
不見得。
也不可能。
但那幾位死諫的忠烈之士確實令人肅然起敬,胡玄也很是可惜他們遇上了劉璋這樣一個暗弱無能的主子。劉璋該殺伐果斷的時候優柔寡斷,該謹慎行事時卻魯莽大意,西川早晚落入他人手中。
多想無益,胡玄平複心情後,還是選擇再次躺下,保證自己的睡眠,來應對後續的趕路。
劉備一行人一路上對百姓秋毫無犯,期間還得到了意外之喜:張鬆的好友法正也偷偷表明了立場,向劉備獻上了忠心。
“此番入川,雖有私心,但切記不可做不齒之事。”劉備囑咐眾人,“首先考慮兩全之法。”
大家一一應下,隻不過胡玄看龐統與魏延的表情就知道,他倆沒聽進去。
劉慧這時候低聲問胡玄道:“父親不想主動挑起事端,那隻能是劉璋先下手害了我們的人,這才有理由名正言順進兵,是不是?”
胡玄對此表達了肯定。她不懷疑,如果沒有那個契機,劉備甚至可能真的就是來幫劉璋抵禦外敵的。
劉慧若有所思,說她去琢磨琢磨。這時胡玄還不知道,劉慧琢磨出了一個多嚇人的注意。
幾日的風雨兼程後,劉璋終於順順利利地接到了劉備,擺上了宴。
劉備與劉璋和和氣氣地敬酒,坐在下首的胡玄看得清楚,隻怕上位那兩人是唯二真正來赴宴的,其他人都各自心懷鬼胎。
無奈地想著,胡玄挺直了腰背,就等著一會兒起什麼衝突,好第一時間擋在劉備麵前。
不是胡玄會察言觀色,而是在前一天夜裡,龐統就已經私下聯絡過眾人了,劉備不願意對劉璋動手,可這位軍師按捺不住了,不願無功而返,是以交代魏延酒宴上假意舞劍實則取劉璋項上人頭,其他人見機行事。
胡玄其實不太讚同這個計謀,一聽就不是劉備會同意的主意,但一來龐統職務在她之上,二來她也確實很難想到更好的主意,所以猶豫了一下沒有吭聲,但龐統看了出來,送走其他將士後,留下了胡玄。
“我觀自勝神色,似有隱憂?”
被單獨留堂,胡玄乾脆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軍師計謀可成,但我尚有兩點疑慮。父親顧念劉璋為同宗兄弟,不願與其手足相殘,我等先斬後奏是否欠妥,這是其一。”胡玄習慣性地想背著手繞圈,這是過去與諸葛亮等人商議對策時留下的習慣,但臨時想起和龐統還沒那麼熟,擔心他覺得自己不尊重人,便生生止住了動作,改為拱手,“其二,父親的名聲也是立身之本,倘若為眼前利益壞了名聲,不是得不償失嗎?還望軍師賜教。”
龐統聞言,倒是多看了胡玄一眼,眼裡閃過一絲讚賞,旋即笑了起來,道:“主公顧念手足之情不忍動手,我們自然要替主公分憂,總不能讓此行無功而返。至於其二麼...”
龐統說道一半收了聲,胡玄追問其二又如何,他才斂下笑意,正色道:“事成事敗,皆由我一人承擔,那時你們記得勸主公降罪於我,這才好收場。”
這...
但願能好好收場。
於是魏延舞劍,意在劉璋。
上位者自然不是傻子,劉璋的笑容已經不自在了起來,而劉備則在飲酒間隙責備地瞪了龐統一眼,他已經猜到了軍師的計謀,如胡玄所料,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開弓沒有回頭箭,魏延殺意已起,但劉璋手下也並非無人,一陣金屬相撞之聲,一名武將拔劍,攔在了魏延麵前,場麵瞬間失控,兩邊的武將紛紛下場,以舞劍助興為由暗中相爭,一時間纏得難舍難分,胡玄的手也已經按上了劍柄,蓄勢待發。
“住手!”刀光劍影之間,劉備斷然站起身喝道,“都把刀劍放下!”
劉備麵色一沉,平日裡太好說話以至於有些人都要忘記,這是一位能駕馭關張趙諸葛的上位者,是真正從戰場上下來的,此刻的氣場讓兩邊的武將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兵器,麵帶慌張地朝他望去,胡玄知道大概是不會出事了,也跟著鬆開了劍柄。
“劉豫州與我兄弟團圓,爾等再次舞刀弄劍,是何居心?”
劉備第二句話說得極重,他反手拔了離自己最近的龐統的劍,砍下桌角,威懾眾武將,再不放下刀劍的,都猶如此案。
一時間氣氛極為安靜,劉備又揮手屏退隨從和小兵們,在座的每個人,無論是什麼身份,都去了兵器,空氣這才重新流動起來。
劉備重新入座,又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穩穩地示意眾人繼續飲酒,又三言兩語化解了這場危機,至少是在明麵上揭過了。
散席後,劉備單獨留下了龐統。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侍立在外的胡玄聽到了裡麵隱隱傳來了爭執聲,然後龐統一撩簾子,怒氣衝衝地走了。
壞了,兩個暴脾氣遇上了。
黃忠趕緊進去詢問怎麼回事,劉備的氣來得快消得也快,親自去外麵把龐統請了回來道歉,又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坦誠布公地聊了他的顧慮與想法。
他不願意硬搶劉璋基業。先前或許有人以為隻是場麵話,現在也該懂了,這是真心話。
“主公有仁德之心,我等之幸也。”龐統順著他的台階下了,“適才君臣俱失,還請主公不要放在心上。”
胡玄正當背景板呢,忽然看見黃忠滿臉欣慰,似乎是看見自家犟脾氣的孩子懂事了,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至此,也算是劉備和龐統的磨合期有驚無險地度過,龐統開始真正了解劉備了。
這一段過程胡玄沒有插手,免得拔苗助長反倒不好。不過,接下來她必須出手提前規避一個潛在風險。
上輩子,劉備和龐統剛剛商議定了計謀,卻突然被一個噩耗砸了腦袋:張鬆想與劉備裡應外合,不慎泄密,已被滿門抄斬。
可憐張鬆還沒看到自己夙願實現的那天就命喪九泉。劉備並無硬奪同宗基業之心,隻想徐徐圖之,見機行事,但這麼以來,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劉璋隻是暗弱無能,畢竟不是傻子,八百裡加急派了四員大將來守關,攻關難度一下子增大,龐統也命喪於此。
所以胡玄打算從根本上遏製慘劇的發生,首先不能讓張鬆這個內應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