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牛肉灌餅的屍.體尚有餘……(1 / 1)

牛肉灌餅的屍.體尚有餘溫,但已經開始僵硬,被王德勝背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了山腳下。

張仲景替牛肉灌餅合上了眼睛後,長長歎了口氣,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救治傷病員。王德勝難以置信,指責老人家冷血,被胡玄從後踹了一腳。

“已經失去一條生命了,你還想失去更多嗎?”胡玄冷聲道,“眼淚是能治傷還是能起死回生?”

這話說得嚴厲,王德勝一下子沒聲了。但實際上,是說給劉慧聽的。她從來沒有真正直麵過身邊的人的離開,而在接張仲景回江夏的路上,是劉慧一直與他們同行,在醫館做護工的也是劉慧,與牛肉灌餅真正建立情感的,是劉慧。

家裡幼妹幼弟年紀都小,也不可能與她出去瘋跑,劉慧是真的把牛肉灌餅當家人看待,像照顧弟弟一樣照顧他。就連在江東的日子,她也會時常出來與他鬨騰一陣。

當牛肉灌餅了無生趣的身體真正擺在眼前時,劉慧在胡玄的腦海中崩潰了。

“他說,他以後要賺大錢,請我吃世界上最貴的烤魚,看看是廚師的手藝好,還是我的手藝好。”

劉慧的聲音發顫。

太突然了,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被衝擊得有些發懵。

胡玄安慰了劉慧一會兒,但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旁人說再多也沒有用的。人死不能複生,牛肉灌餅至死也沒有來得及吃上他心心念念的牛肉灌餅,那就是再也吃不到了。

有一千句一萬句安慰的話語,都隻是輕於鴻毛,隻能自己走出來,他人幫不了的。

但胡玄沒想到的是,劉慧竟然請胡玄把身體操控權給她,她要回去給牛肉灌餅報仇。

“你可知道這支流矢是誰射來的?你甚至不知道它來自哪方勢力。”胡玄無奈道,“你如何報仇?把他們全殺了?”

劉慧長久地沉默下去,但後來,胡玄意識到她不是在沉默,她是在無聲地落淚。

劉慧的淚水止不住,王德勝縮在山腳抱著膝蓋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張仲景已經在胡玄的協助下為十個負傷戰士止血,做了緊急處理,讓他們速速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他們的命運大概也被算在了自己頭上。胡玄想著,手上的動作慢慢機械起來。

他們也遇到了感染發燒以現在的水平無力回天的重傷士兵,遇到了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的少年人,遇到了重度燒傷麵目全非的焦黑人影。他們的嚎叫一聲聲響在耳邊,他們掙紮著留下自己的籍貫與姓名,即便是習慣沙場征戰的胡玄,心下也不得不有些觸動。

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可這樣的代價,確實太沉重了。

到底該怎麼做呢?

胡玄感到了莫名的疲憊。

張仲景注意到她狀態不對,但傷者太多,他顧不上跟姑娘談心。

好不容易把這一片的傷患者處理得差不多了,戰火慢慢蔓延開來,這裡變得不再安全,胡玄這才回神,招呼幾人退走。

他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都儘力了,剩下的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王德勝背著牛肉灌餅,胡玄在前開路。她打算從華容道處橫穿過去,那裡有自己人,遇到誰都可以接應他們。胡玄還撿了一把大刀,一柄弓箭,好好地武裝了自己。

但此刻天色已晚,趕夜路太危險,他們現在也沒有需要緊趕慢趕的目標,於是張仲景先找了一處避風的場所,打算在此將就一晚,明天有日光的時候再趕路。

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圍著坐下來,升了一堆火。

張仲景找了一塊趁手的石頭,鑿進土地裡。胡玄意識到他要挖一個坑,把牛肉灌餅埋進去。

“馬上就回江夏了,何必葬在半路。”她下意識伸手去攔。

張仲景搖頭,歎息道:“生前不知來處,死後何必在意歸處。就讓他在這裡睡吧,餅兒喜歡江畔。”

他已經做了決定,胡玄與王德勝也不好阻攔,想著幫張仲景一起挖坑,但也被他拒絕了。

張仲景近乎固執地憑借自己一雙手一塊石頭,沉默但緩慢地為牛肉灌餅掘出一個適合他身量的墓地。

這或許是他獨特的悼念自己這個童子的方式。胡玄沒有勉強,屈膝坐了下來,為死去的男孩整理了身上的衣物,儘量遮住了那道猙獰的貫穿傷。

張仲景的手指寬大而有些皸裂,由於用力過度,生理性地輕顫著。

他終於扔下了手裡的石頭,那上麵已經沾了血絲。

石頭滾落一旁,張仲景彎腰,有些吃力地把牛肉灌餅抱了起來,慢慢地放到那個小小的墓穴裡。

牛肉灌餅本來就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比同齡男孩矮小瘦削,現在躺在那裡,更顯得孤苦可憐。

張仲景輕輕親吻了男孩的額頭,用土覆蓋在他的身上,就像給熟睡的孩子蓋被子一樣。

沒有太多告彆的話語,他們為牛肉灌餅做了一塊小墓碑,冷靜下來的劉慧摘了一束花,放在他的墓穴之前。

王德勝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紅繩,掛在了墓碑上。

劉慧還沒有反應,胡玄臉色驟然一變,她迅速和劉慧交換了控製權,從背後把王德勝撲倒在地上——沒有撲倒在牛肉灌餅墓前——反剪了他的雙手。

“紅繩是你母親送你的平安福,你很寶貝,從不離身。”胡玄複述了他在牢房中說過的話,“我沒記錯吧?”

王德勝驚嚇地瞪大了眼,張仲景也有些遲鈍地望過來,胡玄嗬斥道:“回答我!”

王德勝忙不迭說確實如此,又結結巴巴地解釋,他隻是想送牛肉灌餅一點東西,身上沒有其他可以送的,所以才把紅繩送給他。

胡玄於是從他腰間強行抽出幾頁紙來,質量上好,一看就不是他這個身份能負擔得起的,上麵已經草草寫了幾行字,記錄了這日裡胡玄等人的行動。

“那麼這是什麼?”

胡玄厲聲問道,一把把紙張拍到他臉邊的地麵上。

她在白天幫忙的時候,看到王德勝抱著膝蓋在角落裡坐了好一會兒,手上似乎有什麼小動作。但她那時人已經有些機械,沒太在意王德勝的舉動,現在回想起來,才意識到不對。

張仲景也回過味來了,走近他問道:“你是曹軍的細作,是嗎?”

王德勝眼看抵賴不得,用力掀起胡玄就跑。胡玄猝不及防,被他撞到一邊,但張仲景在此刻怒吼一聲,蒼老的身軀頓時爆發出令人震驚的能量,一把拽住了他,往他的腹部狠狠揍了一拳,壓著他的後頸逼迫他跪在地上。

“說,餅兒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這句話從張仲景的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來,胡玄爬起來,扶住他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身體。

王德勝這才知道張仲景莫名其妙的怒火的來源,連忙與自身撇清關係,殺了牛肉灌餅的真的是預料之外的流矢,而且他也沒有必要對這個孩子下殺手。

張仲景似乎是泄了力氣,怒火平靜後他不得不承認王德勝說的有道理,胡玄此刻用自己帶出來的繩子把王德勝五花大綁,扔回了篝火邊。

“若是以前,必定殺了你。”胡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厭惡,“現在饒你不死,跟我回去見劉使君。”

王德勝的嘴也被她堵住了,說不出話,整個人動彈不得,但胡玄還是很警惕。

她就連在製作陷阱抓野兔子的時候,餘光也沒有離開過王德勝。不過很可惜,可能是這裡的戰爭聲勢太大,把山上的動物全都嚇跑了,所以他們並沒有撈到能塞牙縫的肉,隻好就著乾糧,煮了一些張仲景認得可食用的草,湊合了一頓。其實胡玄身上還有半塊牛肉灌餅,大家都知道她身上有,隻是沒人提出要吃,好像都默契地忘了這回事。

當然,是張仲景與胡玄湊合了一頓,隻給了王德勝兩口水喝。用胡玄的話來說,他力氣這麼大,不如餓他兩頓,消耗消耗體力,反正少吃兩頓也不會出人命。

草草結束晚餐,胡玄跟張仲景分工守夜。她守了下半夜,睜開眼後,聽著身邊老人均勻綿長的呼吸,與腦海中無心睡眠的劉慧數起天上的星星來。

“你說,餅兒會在天上嗎?”劉慧喃喃道。

胡玄稍作猶豫,順著她的話頭“嗯”了一聲。

第二天天光大亮,他們便出發了。臨走前,胡玄還是掏出了那個布包,把剩下的牛肉灌餅一起放在了那孩子的墓前。

三人一路跋涉,來到山坡頂上,隱隱有馬蹄聲傳來,胡玄讓兩人止步,自己悄悄探出頭去,看見了逃命至此略顯狼狽的曹操,以及他的殘餘部隊,正在往這裡走來。

隻不過他們在山下,胡玄在山上。

隊伍隻剩幾十人,輜重也很少,看起來已經被打劫過幾趟了。

胡玄回頭,看到張仲景與王德勝還在遠處站著,她垂眸凝視,反手抽出了箭筒裡的長箭,拉

開硬弓,歪頭眯眼瞄準了騎在馬上行進的曹操,弓弦在她的手指上壓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隻要鬆手,就可以為自己和親人報仇了。

隻要鬆手...她就可以殺了曹操。

“胡玄!”

隨著劉慧的驚呼,胡玄的手指一鬆,箭矢瞬間飛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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