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隔壁牢房的曹軍探子已經……(1 / 1)

隔壁牢房的曹軍探子已經熟睡,胡玄一口袋裝著已經涼了的牛肉灌餅,一口袋裡裝著用被褥搓成的麻繩和半根蠟燭,躡手躡腳出逃並未被任何人注意,順利得讓她都有些犯嘀咕了。

理論上來說,那個探子不該如此大意,但或許因為胡玄的形象讓他掉以輕心了,亦或是他一開始就沒把姑娘放在心上,他的鬆懈很好助力了胡玄的越獄。

“老先生走了之後,他根本沒像過去那樣警惕了。”劉慧在腦海中撇撇嘴道。

胡玄莞爾:“他正在為他的輕視付出代價。”

不過,眼下雖然是出來了,但她仍然不知道張仲景與牛肉灌餅被關到了哪裡,隻好一間牢房一間牢房地找過去。

胡玄落腳很輕,跟謹慎的獵豹一樣,不發出一點額外的動靜。她走過了一列牢房,好消息是並未驚動獄卒,壞消息是她也並未發現任何熟悉的身影。

地牢並非一個打通的圓形,到底就走不通了,胡玄不得不小心地折返,原路返回。在路過她自己的牢房時,她怔住了。

在牢房外,立著一老一小,不是張仲景與牛肉灌餅又是誰?

“你們怎麼在這裡?”胡玄用氣音問道。

張仲景攤開蒼老的手掌,展示他掌心的一根木刺。他年輕時亂七八糟學了很多手藝,其中就包括撬鎖,本想來解救胡玄的,沒想到她已經脫身。

事不宜遲,既然三人已經碰頭,那麼當務之急就是先找一個安全的藏身地點。胡玄隔著布料摸了摸口袋中的牛肉灌餅,打算等到了地方再給這孩子嘗嘗。

設想很美好,但現實是,胡玄三人走過拐角的第一步,就撞上了一個渾身濕透的曹軍打扮的士兵。

這個士兵看著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看到他們還愣了一下,然後扭頭就跑,被胡玄一把拽了回來。

“你跑什麼?”胡玄奇道。

“我是荊州人,不要殺我,我是荊州人,不要殺我!我是荊......”他緊張地抱頭蹲下,嘴裡一直念念有詞,胡玄喊了他兩聲都沒反應。

無奈之下,胡玄不得不把這人拎起來,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這才讓他安靜也冷靜下來。

士兵雙目都是恐懼,似乎是被嚇破膽了,但看清胡玄三人的裝束,意識到他們並非軍營中人,才慢慢恢複理智。

胡玄帶著幾人去了一個死角,除非獄卒走過來,否則不會發現他們。

經過交談,他們這才得知,眼前這個士兵曾經是荊州人,當時蔡瑁帶頭投降了曹操,曹操把水軍都收入麾下還不夠,又在荊州大範圍地征兵,加上他自己的四十萬大軍,湊出了八十三萬,號稱百萬大軍浩浩蕩蕩向赤壁進發。

眼前這個年輕人,正是那次大征兵時被帶走的,在這之前不要說上戰場了,連雞都沒殺過一隻。他自幼心善又膽小,踩到螞蟻都會難過半天,根本不敢也不願打仗。

但臨陣脫逃乃是重罪。

今晚,他硬著頭皮去了,本想就靠在船中渾水摸魚,但黃蓋詐降的草船撞上曹軍用鐵索聯結的戰船,熊熊大火頓時占據了每一個人的瞳孔。

聽說那周郎意氣風發,點將台上豪情萬丈,但這些他都看不見,他隻能看見死亡的陰影一步步逼近。

隨著喊殺聲慘叫聲四起,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拚命跳進大江裡遊了回來。也是他命大,一路上沒被亂箭射死。跑回曹軍大寨,這裡也殺聲震天,年輕人在精神瀕臨崩潰之前想到了一個好去處:地牢。

果然,地牢不參與外界鬥爭,獄卒把守著出入口,這裡倒是成了戰火下唯一的淨土。他趁著獄卒換班溜了進來,沒想到才拐過一個彎,就撞見了胡玄三人。

得知胡玄的身份後,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我是桂陽人,我本家姓王,我叫王德勝,因為我埋葬了一隻小雞仔,所以本地人都知道我!”年輕人激動起來,“我知道劉使君治民有方,我知道的,求求劉小姐帶我回去!”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不是曹軍細作,王德勝還為她展示了自己脖子上的紅繩,編得很是複雜,看得出來上麵編繪了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平安的殷切期望。

張仲景衝胡玄點頭,示意她這種編繩技巧確實是桂陽特色。

胡玄低聲道:“既然你認劉使君,那便同樣也是我的子民。站起來,彆多話,我會帶你回家。”

王德勝捂住自己的嘴用力點頭,扶著身邊的牆壁站穩,他青澀的麵龐上終於出現了除了恐懼與祈求之外的第三個神色:安心。

四個人排成一線往外走去,胡玄打頭陣,張仲景殿後,中間是大眼睛滴溜溜轉的牛肉灌餅和哆哆嗦嗦的王德勝。

拐過彎,果然看見了剛換過班的兩個獄卒正在閒聊,胡玄下意識去摸自己腰側的小刀,摸了個空才想起來,這玩意兒一早就被收繳了。正當她想去拔頭上的簪子的時候,身後同時有兩個人輕輕喊了她一聲。

胡玄回頭,發現是王德勝與張仲景。他們的意思很明顯,一個是不忍心看到他人被殺,一個是本身就是來救人的,不願再造沒必要的殺業。

牛肉灌餅衝她一攤雙手,聳聳肩,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本打算從後麵繞過去把那兩個獄卒割喉的胡玄有些無奈,在他們的眼神攻勢下轉變了策略。

胡玄把簪子插回頭上,從後方接近放鬆閒談中的獄卒。她貓著腰,把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然後猛地揮出一記手刀,劈暈了背對著自己的那個人。

另一個獄卒拔刀站起,朝胡玄砍了過去。胡玄靈巧地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開了這一下攻擊,又快又狠地踹上那人的小腿骨,獄卒頓時失去平衡,在倒地的瞬間他手上的大刀被胡玄踹飛,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

獄卒一拳捶向胡玄,把她推開少許,就要去拿脖子上掛著的哨子,召喚其他同事。胡玄眼疾手快,狠狠在他側頰上搗了一拳,把哨子從他嘴裡打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發聲。

胡玄騎在他身上,雙手死死掐著獄卒的脖子,咬死了不放手,沉默地接受著他的攻擊。最後獄卒終於開始翻白眼,胡玄沒把人掐死,在他失去意識後就鬆了手,後退一步,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齜牙咧嘴地檢查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好在都在皮肉傷。

另一邊,在附近的一個獄卒聽到打鬥聲,也趕了過來,被張仲景猛擊穴位放倒了,倒下去的時候牛肉灌餅和王德勝還一人抱著他一條腿。

此地不宜久留,胡玄招呼三人跟上,離開了地牢。

一出去,他們就切身感受到了王德勝所說的“地獄之火”般的景象。

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江麵上的景象耀如白晝,廝殺之聲四起,到處可以見到奄奄一息的士兵,有曹軍的,也有孫劉聯軍的。

王德勝的腿肚子再次打哆嗦,張仲景皺著眉看著不斷有傷員落水,胡玄道:“老先生如果想救人,可以去山側。那裡是大部分受傷士兵會去躲避的地方,離戰場有一小段距離。”

張仲景當即就點頭同意了,王德勝雖然想早點回家,但也說不出“我們丟下他們彆管了”這種話,一臉糾結地跟在三人身後。

繞過戰場,抵達了胡玄所說的地方。她對戰場的敏銳直覺依然在起作用,這個地方的情況果然與她的判斷一致。

張仲景挑了一塊平坦的地方,囑咐三人都去摘一些止血草回來,他的存量估計不太夠。

這塊地方,還在互相砍殺的士兵也有,但都是少數,大多數人都靠在山腳或躺在地上掙紮,當張仲景為第一個傷員止血的時候,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挪過來了。

隨後是此起彼伏的求救聲。

胡玄聽在耳裡,心中百感交集。上一世,她與曹軍作戰的時候殺得最猛,她恨姓曹的奪走自己的親人,也連帶著恨上了這些士兵。但徐庶也說,張仲景也說,他們不同的嘴說著同一句話,曹操八十三萬大軍的命也是命,也是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

第一次放下仇恨,不分陣營地拯救他們的生命,似乎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彆扭。

“小兄弟!小兄弟!”

王德勝驚慌失措的喊聲傳來,胡玄幾乎心臟驟停,轉身望去,一根流失貫穿了牛肉灌餅的腹部,把他釘了個對穿。

牛肉灌餅茫然地倒下去,被飛撲而去的胡玄接住。

牛肉灌餅躺在胡玄的臂彎裡,很艱難地喘氣,每吐出一口氣都會在唇邊帶出一絲血沫。他的胸口起伏著,胡玄能摸到他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拚命想要活下來。

張仲景雖然及時趕到,但也已經止不住他的血,他自己那飽經風霜的臉上都被濺到了血珠,此刻在慢慢地往下滑。他捂著牛肉灌餅的傷口,他們四個人都清楚,已經回天乏力。

男孩像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著胡玄的手,他的手指冰涼,痙攣著,胡玄握都握不住。

“餅兒,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張仲景問道,俯到他嘴邊,想聽清他在說什麼。

牛肉灌餅瞪著天空,赤壁的熊熊烈火倒映在他眼眸裡,他露出了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說出的話幾乎聽不清:“真、想...嘗嘗......”

他的聲音輕下去,胡玄一下子意識到他的意思,抖著手去自己的口袋裡拿出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包,扯斷捆著布包的細線,掰下一塊餅喂到男孩嘴裡。

真正的牛肉灌餅涼了以後都是油花,粘在胡玄的手指上,和男孩的嘴邊。

他不會咀嚼了。

牛肉灌餅含著牛肉灌餅,雙眼圓睜,永遠地失去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