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渡過江去,重新來到了江東,這次身邊多了張仲景與他的隨身童子。
童子名喚牛肉灌餅。其實一開始張仲景給他取名清風,但他在書上讀到了牛肉灌餅這種美食,從沒嘗過這種食物的小孩堅定地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於是給自己改名為牛肉灌餅。
——張仲景竟然也同意了。
按他的說法,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孩子吃上一回正宗的牛肉灌餅,反正也是無父無母被他撿回來的野孩子,流浪的時候不用說,跟了他也總是一起吃素,這點小心願就隨他吧。
牛肉灌餅曾經在一個大戶人家在葬禮上當小工,聽說席上煮了牛肉湯,他眼饞了一整宿。在散席之後,他偷偷跑到大鍋子邊,舀了一勺已經涼透的牛肉湯,那個味道一直記到今天。
由於牛肉灌餅年齡小,沒有過坐船渡江的體驗,使用一路上都看得出來他隱隱有些興奮,船隻抵達對岸時他眼睛都亮了。
“我們到了!”他歡呼起來,第一個跳下船去。張仲景與他相處,並不強調上下尊卑,一直都很慈祥,所以牛肉灌餅與他們在一塊兒時也挺隨意的,並不像一般的童子那麼拘束。
胡玄下了船,扶著張仲景出船艙。江東的市井和劉備治下不大一樣,劉備治下的街道很熱鬨,雖然偶有爭執事件發生,但大多數時候都比較融洽放鬆。江東的攤販們似乎有嚴格的方位規定,彼此之間也不多說什麼話,臉上笑容不多。
張仲景見他們大多帶有病色,便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他並不急於找個地方搭自己的小診所,不慌不忙地往後山上而去。
牛肉灌餅與他很是默契,屁顛屁顛就跟了上去,胡玄不明所以,問道:“這裡的人不認識我們,如今去往偏僻的地方,不是更加無人光顧了麼?”
不等張仲景回答,牛肉灌餅就神秘兮兮地轉過頭來,對胡玄耳語道:“我們要裝神秘,不能主動招攬,要他們求上門來,這才管用!”
胡玄恍然大悟,深覺有理。
三人在廢棄草廬的基礎上加以改造,弄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來,期間由胡玄下山去撿了一個病重昏倒在路邊的普通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一個玄衣素手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熬製湯藥,味道聞著就讓人很舒服。他不由得把自己的嗓門都掐細了,小心地問道:“姑娘,是你救了我嗎?”
胡玄嘴角一抽,還是端出一個神秘的微笑,轉身道:“是我師傅不忍見你病死路邊,命我們救了你。”
她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了。男子見到一個仙風鶴骨的老者帶著一個赤腳童子走入,老者的手指虛虛搭在自己的脈上,沉吟不語,他緊張得都冒汗了。
“並無大礙。”老者緩緩道,男子大大鬆了口氣,趕緊謝過老者。
這裝神弄鬼的兩人,自然就是張仲景與牛肉灌餅了。
“清風。”張仲景喚道,牛肉灌餅有些不情願地應了一聲,“給這位有緣人寫張藥方,送他下山去罷。”
語畢,張仲景轉身就走,男子急急地喊住他道:“這位,神仙老爺,我家中妻子兒女都病入膏肓,還望神仙老爺伸出援手啊!要是他們有事,我,我也不能獨活!”
張仲景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問道:“是隻有你家裡人染病,還是...?”
男子福如心至,領悟了他想問什麼,連忙道:“前段日子有人開始咳嗽,然後大家都感覺渾身提不上力氣啊!神仙老爺,可否救救我們!”
張仲景作沉思狀,胡玄適時上前一步道:“師傅不是常教導我們,要懷有慈悲之心麼?我願儘力為之。”
男子聞言大喜,眼巴巴地看向張仲景,張仲景這才勉強點了頭,囑咐他每日辰時帶人上山來治病,不得向官府透露自己的存在,他不想入世。男子忙不迭答應了,這時牛肉灌餅也把方子拿了過來,送他下山。
男子一走,剛才還仙氣飄飄的張仲景與胡玄一下子坐了下來,劉慧已經在胡玄的腦子裡笑了半炷香的時間了,胡玄都怕她背過氣去。
不過,牛肉灌餅回來之後,笑得比劉慧還大聲。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的計劃順利進行了,男子下山去之後,一批批帶上來了很多病患。後來不用他再費心,其他人也會自發上山。除了有錢人之外,張仲景都不收他們錢,就讓每人痊愈後留下義務勞動半天。
本意是不想給他們造成負擔,導致有些窮人不敢來看病,不過傳著傳著似乎傳歪了,大家都誤以為這位神仙老爺不喜歡銅臭氣,給他錢就是在侮辱他,所以都不敢付款。為了不破壞形象,胡玄三人也隻好將錯就錯。
幸好,無論是哪裡的百姓,表達尊重的方式都很淳樸——他們會給張仲景上供。
那些粗麵、蔬果倒也都挺新鮮的,胡玄三人把錢花完之後,就去拿供桌上的東西吃。百姓們發現供桌上的東西少了,不覺得是神仙顯靈,反而認為是有黃鼠狼或者野狐狸出沒,還專門派人把守,這讓胡玄偷菜的難度上升了不少。
這邊艱難求生,倒是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小插曲。
一個比牛肉灌餅還小的小男孩找到他們,想求他們一件事。男孩毫不含糊,跪下就磕頭,牛肉灌餅拽都拽不起來,還是胡玄把他提溜起來的。
“孩子,什麼事?”張仲景問道。
那孩子瞪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不答反問道:“叔叔伯伯們說你們是神仙,是真是嗎?你們什麼都能做到嗎?”
張仲景與胡玄對視一眼,謹慎地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隻是讓他先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男孩絞著手指道:“我娘也病了,她病得走不動,我跟她說,我會請你們下去,下去了就能讓她好起來。”
原來還是救人。張仲景應允了,帶上工具就與他一同下山去,留下牛肉灌餅守著這裡。
他們走了很遠的山路,胡玄看到男孩的鞋底都掉了,但他渾然不覺,隻是很興奮地指著前麵一處山溝溝,向兩個“神仙”展示自己的家。
等胡玄見到病床上的女人,心裡就一涼。
以她的經驗來看,女人已經死了。
她懷著微弱的希望看向張仲景,隻見他的臉色並沒有比自己好多少。男孩還趴在床邊,對母親介紹自己從山上接下來的兩位神仙。
張仲景沉默片刻,還是上前施針、推拿,一絲不苟。但胡玄看得出來,他的手法並非治療瘟疫的手法,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這個年代的搶救。
張仲景在床邊坐了很久很久,隻是,奇跡依然沒有發生。他最後收回手,把男孩叫到身邊,對他說道:“你娘剛才成仙去了,我要回一趟天上才能見到她。她不在的日子裡,有人照顧你嗎?”
男孩懵懂道:“娘是出遠門了嗎?我會照顧好自己,等娘回來的。神仙爺爺,你能不能跟我娘說說,下次不要走得這麼急呀。”
張仲景點頭,在離開時,他把這些天賺到的所有錢財都放在了孩子的床邊。胡玄去了鄰居家,告訴他們,隔壁的女主人已死,請幫幼子收屍,照料照料這個孩子。
糜夫人給她的金鐲子,在這裡送了出去。
鄰居看麵相也是個忠厚人,又得了金鐲子,連連保證一定好好乾。胡玄與張仲景不是很放心地回到山上,見到牛肉灌餅,不約而同地告訴他,那位母親已經被治好了。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山上有位包治百病的神仙老爺,甚至還有人喊胡玄與牛肉灌餅“仙子”,牛肉灌餅倒是很喜歡這個稱呼,美滋滋了很久。
雖然他們不許前來求治者告訴官府,但這麼大動靜,還是驚動了江東的士族,也就讓上層知道了,魯肅被派來一探究竟。
如果可以,胡玄與張仲景是絕對不願意與當權者有任何聯係的,他們身份特殊,一旦暴露了可就麻煩大了。
胡玄想得還更多一層,她知道孫策斬.殺過一名妖言惑眾的“妖道”於吉,不知道孫權也沒有集成這個傳統,要是人家不喜歡這種裝神弄鬼的風格,派人來抓捕驅趕,就很難保全張仲景的人身安全。
“不好!慧姐姐,他們來了!怎麼辦!”牛肉灌餅驚慌失措地拉著胡玄的袖子,在草廬裡直轉圈,轉到張仲景嗬斥他快停下為止。
差點把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都轉暈了。
張仲景從袖子裡抽出幾張薄薄的宣紙,上麵畫了穴位圖又留下一個藥方,用鎮紙壓在木桌上,帶著胡玄與牛肉灌餅悄然離開了。
等魯肅帶人趕來求見時,隻剩下了一屋餘溫,一個神仙顯靈的傳說。
胡玄一行三人已經在江麵上飄了很遠了。坐在船裡,劉慧忽然問道:“你那天說,把未來的事情也算在你頭上了,是指我們現在救的這些人嗎?”
胡玄歎氣道:“恐怕正是如此。”
如果她不去請張仲景出山,張仲景就不會開設醫館救了江夏和周邊的百姓,也不會在知道瘟疫的治療方法後來到江東,救了這裡的人,更不會前往曹操的地盤,準備去救他那些染上瘟疫的士卒。
那個冥冥之中的家夥還挺公平,普通人的命與大人物命的分量是一樣重的。也沒有什麼東西是免費的,改變的命運越多,胡玄就付出越多的代價。
船隻蕩蕩悠悠地往曹操水寨而去,牛肉灌餅顯得成熟了很多,不再大驚小怪。但這回,剛一落地,他們就被重兵圍住,一個凶神惡煞的將軍模樣的人下令把他們立刻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