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11」【淮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3747 字 2個月前

抵達淮城已經很晚了,兩人不便再去叨擾虞夢陽的母親,選擇在翌日一早拜訪。

虞夢陽的母親在淮城並沒有居所,住在一家淮城的快捷酒店裡。

江耀和尤未登門造訪時,才發現她的房間已沒有能留給他們坐的地方。房間本來就不大,僅有的一把椅子已經被虞母拿來掛衣服了。

她手忙腳亂地想收掉衣服,讓江耀和尤未坐。

江耀忙製止她:“阿姨,不用了,我們是來拿文件的。昨天我同事應該已經留在您這裡了?”

“噢,噢,對,對!”

虞母走向床頭櫃,將放在上麵的資料袋拿過來,遞給了江耀。

江耀打開資料袋,確認沒有問題後,將資料袋收好了。

他們還想再和虞母溝通魏紹祺出具諒解書的事,但虞母已經擺好送客的架勢了:“那這次辛苦兩位律師了。”

尤未卻對她不問不理的態度感到詫異,一般母親總歸是緊張女兒的,而且當事人家屬一般遇到律師總是要問一連串問題,像虞母這樣的,不多見。

“阿姨,”她向虞母請求道,“我們還有事想需要您的幫助。您和您的外孫魏紹祺,關係如何?”

她聽尤未這樣問,抬頭看向尤未,額上的皺紋因為驟然抬頭的動作縱深了幾分。

她苦笑:“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麵,關係能怎麼樣?他和陽兒都不親,怎麼會和我們親呢?他爺爺奶奶最不喜歡他和我們扯上關係了。”

江耀和尤未對望了一眼,江耀接著解釋:“但是這次我們很需要拿到您外孫的諒解書,這個會對虞女士的量刑有很大幫助。”

“你們就彆去煩祺祺了,”虞母唉聲連連,“我們家陽兒,是真做錯了事,是我們對不起魏家。如果她想認罪的話,你們也彆攔著她了,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

江耀和尤未都對虞母的言論感到詫異。

尤未無法理解:“您怎麼覺得是虞女士做錯了?魏岱當時幾乎要把她殺死了,她隻是為了自保才下意識做出的反擊,她有什麼錯?”

“小魏有分寸的,不至於像你說得這麼嚴重。夫妻之間哪兒有不吵架的?”她搖搖頭,滿是無奈,“沒分寸的是她,她怎麼能這樣對小魏呢?小魏好歹也是祺祺的爸爸呀。她這樣殺了小魏,我們祺祺以後就成了沒爹的孩子了,多可憐。”

“您把這說成是吵架?”尤未簡直難以相信她聽到了什麼,“您見過您女兒身上的傷嗎?”

虞母的嘴唇顫抖了下,隨後平靜道:“見過。”

尤未不能再保持冷靜:“那您怎麼還會認為這是吵架?這不是吵架,這是家暴,這是實打實的傷害。”

“我們村子裡,沒人會用這兩個字。”虞母麵上依然平靜,但是一種麻木的平靜,“村子裡,哪家的媳婦沒挨過打,兩夫妻吵架吵上頭了,難免都要動手動腳的。我不僅見過,我也挨過。這麼多年,我不也過來了嗎?她再委屈,不至於鬨到殺人的地步。她這樣子,讓我和她爹以後在村子裡怎麼做人,讓祺祺以後怎麼做人?”

“當年就不該放她出去讀書的,”虞母唯一隻對此感到懊悔,“女孩子家家,讀書太多不是什麼好事,太有自己主意了。要我說,小魏對她沒什麼不好的,既沒嫌棄她出身,平日裡也惦記著我們一家子,不僅給陽兒她弟弟安排工作,落戶買房,他一樣也沒落下。我讓她平日裡多順著他來,她就是不聽我話,你看現在鬨成這樣,哎!”

她一聲歎息,卻引得尤未無法淡定了:“她沒有忍過嗎?她和魏岱結婚十多年了,她被家暴了多少次,她之前有哪一次反抗過?她唯獨隻反抗過這一次!一次而已,為什麼她卻成了您眼中的罪人,而動手了這麼多次的魏岱,不僅沒錯,反倒是您眼中的受害者?”

虞母對她的質問無動於衷:“尤律師,我這是幫理不幫親,說的都是實在理。小魏動手是他不對,但現在鬨出人命,確實是陽兒不對了。”

尤未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江耀阻攔:“謝謝阿姨,案子有進展了我們會告訴您的,您有什麼問題也可以隨時聯係我們。”

等虞母和客氣道彆,兩人走出門外,他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才合作第一天,就連讓我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你在法庭上想說多少我都不會攔著你,但是和她理論,會有結果嗎?”江耀理解她的激動,“你每句話說得都對,隻是你和她的認知不在同一層麵上。她的一生,都生活在那個以丈夫為天,以閒言碎語為公論的村子裡,你沒說錯,可她也並沒說錯,因為她的認知隻到這裡為止了。”

尤未滯了幾秒,覺得他拉走自己是對的,這樣和虞母爭辯是無用的。

她可以去為虞夢陽爭取法庭上的無罪,但卻不能在虞母的心裡和那個村子裡為虞夢陽爭取到無罪。

明明她也不是新人了,在遇到這種問題上,她本該和江耀一樣保持久經沙場的冷靜與克製,但就是因為同為女性的感同身受,讓她還是無法做到完全的冷靜和克製。

江耀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對她道:“你還記得你那天在輝爾曼的天台上,你問過我什麼嗎?”

尤未詫異,他卻自顧自回答:“你問我,對這個世界是不是很失望。”

“我們都知道,人如蚍蜉,無法撼樹,妄想以蚍蜉之力,撼動整個世界,本來就是不現實的。”

“但一個無罪的判決,日後可以一直被當作參考案例援引,讓更多的虞夢陽看到希望。即使她們不能受到所有人的理解,即使還是會有很多虞母和村民會在心裡判她們有罪,但這樣的無罪判決已經為她們的生命權做了最好的注解,證明她的生命權和魏岱的生命權同等重要,證明她為了自己的生命權勇敢自衛沒有過錯,證明她和魏岱就是生而平等的。”

“我們能做的或許有限,但也是我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江耀勸慰她,“所以,你也不要太失望了。”

“江律師,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小朋友來教育了嗎?我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灰心喪氣跟你鬨情緒嗎?”尤未揚揚下巴,“走吧,我們不該在這裡再浪費時間了,一起去現場看一看吧。”

***

這次案發的彆墅,地處偏僻,離虞母暫住的酒店也不近。

江耀和尤未按冷欣然給的位置趕到的時候,一大早從火車站趕來的鄭躊躇和瞿英姿反而比他們到得早,已經換上了手套和鞋套在等他們。

兩人向江耀和尤未打過招呼,尤未先讓他們把行李放上她的車,和江耀也戴上了手套和鞋套。

鄭躊躇替瞿英姿去放行李了,留下瞿英姿和他們講情況:“魏家的保姆剛過來給我們開了門,讓我們等會兒結束,直接把門關好就行了,他們家都是用密碼鎖的。”

尤未回憶了下,保姆也曾向警方出具過證言,有點遺憾她人已經先走了:“你們剛有問過她那天的情況嗎?她好像說案發的那天,她一整天都不在這裡?”

“剛問了她幾句。”從調查取證部轉來的瞿英姿自然不會放過這些蛛絲馬跡,“她剛告訴我們,這棟彆墅其實不是魏家常住的地方,是為了讓魏紹祺訓練,才特地買下來的。魏紹祺要訓練的時候,他們才會來這裡臨時住一下,所以有時候不會叫她特意趕過來照顧魏紹祺,因為這裡太偏了,路實在太遠了。”

“訓練?”江耀想起魏紹祺的高爾夫球杆,“是什麼有關於高爾夫的訓練嗎?”

“高爾夫隻是魏紹祺其中的一項訓練項目而已,”放行李回來的鄭躊躇給他們轉述保姆的話,“高爾夫、劍術、馬術、網球、斯諾克、國際象棋等等,但凡你們能想到的貴族運動,他們全給魏紹祺安排上了。這棟彆墅,是專門為了魏紹祺的速滑訓練準備的,這裡離他訓練的俱樂部很近。”

瞿英姿感慨:“一個初中生,能有這麼多時間搞培訓嗎?機器人也扛不住這種培訓強度吧。”

“那你就不懂了,精英教育現在都是從出生開始卷起的。”鄭躊躇已看破套路了,“他們以後百分之八百是要把魏紹祺送出國的,國外的大學不是隻看硬性成績的,如果能在這裡麵隨便一個項目拿一個獎,會很受招生官青睞的。”

瞿英姿咂舌:“嘶,幸虧我出生得早,現在當中國的小孩真的太辛苦了。我小時候也溜過一陣子冰,但就純覺得好玩,我爸媽也從沒要求過我什麼,我不喜歡玩了,他們也沒罵我浪費了他們給我買的冰鞋。”

“不止小孩辛苦,家長也跟著苦。”鄭躊躇移步到彆墅客廳轉角處的玻璃照片牆,指給江耀他們看,“魏紹祺和虞夢陽關係不好也是說得通的,無論他去哪裡比賽,都是魏岱陪著的。這些合影裡,就沒看見哪一張照片裡有虞夢陽。”

聞言,江耀他們三人都湊到照片牆前看。

照片牆上滿是魏紹祺在各種比賽裡的得獎照片,但魏紹祺好像並沒有很開心的樣子。

他向下撇著嘴角,而魏岱卻興高采烈地站在他身側,雙手緊壓在他的肩膀上,不像父子間親昵的搭肩姿勢,反而更像是一種無法逃脫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