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10」【棲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3886 字 2個月前

會議室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尤未身上,本能地替她感到尷尬,也暗暗欽佩冷欣然的勇氣。

但最該感到尷尬的尤未,卻鎮靜自若地接受著眾人的打量,不以為意。

冷欣然以為尤未不開口,是被她的話震懾到,便收回了與尤未對峙的目光。

豈料,尤未卻在這一瞬開口了:“案子是可以這麼讓的嗎?”

冷欣然被她問怔了,下意識反問:“什麼?”

“因為跟我賭氣,你就要這樣放棄你的當事人嗎?”尤未語氣淡淡,“我確實不夠格帶你,但既然你這麼尊敬宗律師,你怎麼沒從她這裡學到她最寶貴的一點,也是我永遠比不上她的一點——”

她緩速告訴冷欣然:“那就是,她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當事人。”

冷欣然微張著唇,頓時失語。

尤未站起來,不再去看冷欣然:“希望宗律師能早點醒來,因為你要從她這裡學的的確還有很多。虞夢陽不是你和我賭氣的籌碼,既然你不願對她負責到底,那麼現在,我來負責。”

她側轉向王覽月:“Queena,我想和江律共同為虞夢陽辯護。”

王覽月笑笑:“我當然沒什麼意見,本來不就是安排你們一起處理的嗎?”

“等欣然處理好解除委托的手續,你們一起儘快出發去淮城吧,”王覽月笑眯眯對江耀說,“江耀,那這趟你們多多照應一下彼此,祝你們一切順利。”

***

江耀本以為冷欣然和尤未這樣互懟一番,總得生生尤未的悶氣,晾他們個一兩天。

但冷欣然卻出乎他意料,當天下午就出發去淮城的看守所會見了虞夢陽,和她完成了溝通,讓她簽署了解除委托聲明和其他新的授權委托文件。

不過辦完這些,她是多一件事也不願做了,把這些手續都留給了虞夢陽的母親,就一個人開車回來了。

她讓江耀和尤未直接去找虞夢陽的母親拿文件,順便可以讓虞夢陽的母親溝通一下,讓她繼續幫忙去做魏紹祺的工作,儘可能讓魏紹祺出具諒解書。

江耀和尤未商量一下,覺得時間緊、任務重,還是儘早出發為妙。他們先去淮城儘早見虞母,瞿英姿和鄭躊躇等明天在所裡幫忙辦完剩下的手續,就坐高鐵去淮城和他們會合。

兩人於是各回各家,開始收拾起行李。

等臨出發前,兩人才各自都想起一個問題:都沒說好,這趟誰開車去?

江耀剛想打電話問尤未現在到底住哪兒,微信就彈了一條出來。

點開一看,尤未終於把他放出了黑名單,問要不要她開車來他家接他。

江耀皺了皺眉,打字回複她,建議這趟還是他開車去。

誠如淩昊岩曾說過的,尤未的駕駛風格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他怕他如果坐在她邊上,到時候得一路提心吊膽到淮城。

尤未卻根本不理他如何想,隻回了一句,他如果不嫌麻煩的話,也可以不坐她的車,他們淮城見。

江耀了解她曆來的我行我素,歎了口氣,同意了讓她來接他。

隻不過等她來接他前,以防萬一,他還是去自己的車上拿了駕駛證,隨身帶上了。

等他剛拿完駕駛證,尤未的電話就到了,催著他下樓。

江耀趕緊拖著行李箱進了電梯。

在電梯上,他依舊裡裡外外整理了一遍他的衣著,才走向她的Taycan。

明明時間緊迫,也是因為公事一起同車出行,他卻按捺不住心頭隱隱約約的雀躍。

但他卻不能教這雀躍被她覺察分毫,仍得裝出沒有波瀾的樣子,在她的後備箱放好行李後,隔著車窗問她:“還是我來開吧?”

她的脾氣好像總是在晚上小一點,也有可能她是真的有些乏了,打著哈欠讓步了:“你會開電車?”

電車比油車好開多了,他當然也開過電車。

可他想了想,選擇對她扯謊:“以前沒開過,應該很容易上手吧?不如你教我一下?”

尤未向來沒有這種教人的耐心,如果要花時間教人開車,她寧願自己開。

但今晚,不知為何,她破例了:“你來我的位置。”

她換位置坐到副駕駛位。

江耀言聽計從地坐去駕駛位。

調整位置後,他聽著她教他那些他早就知道的東西。

他很難認真去聽她到底講了什麼,月色透過車窗灑下來,模糊不清地勾勒出她的側顏,平添了幾分溫柔繾綣,讓他忽然覺得這一刻美好到不真實,因為她此刻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他的身側,而不是他無數個夜晚裡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

她注意到他的走神,倏忽變臉:“你到底在不在聽?”

他不敢再裝傻了,設置好導航起步了:“我懂了,我們出發吧。”

他這樣保證,她卻沒放下心來,即使困倦,也沒睡過去,一直留意著他和前方的路況。

“今天是怎麼了,這麼不放心我?”他對她講,“上一次你不是挺放心的嗎,我一連開了六個多小時,你連醒都沒醒一下。”

尤未的心頓了一拍,想起了上一次。

遙遠的上一次。

那也是滴水成冰的雪夜,他在睡夢中無端被她搖醒。

他不知她發了什麼瘋,大晚上的要從倫敦開車去巴黎,說是要去埃菲爾鐵塔看日出。

他整個人都還是懵的,困乏地叫她不要搞笑了,她卻威脅他,如果他現在不陪他上車,她就把他和他的行李一起打包扔出門。

他困意未消,聽她這樣威脅,咕噥道:“你知道現在幾點嗎?尋死也不能挑這個點,閻王爺這個點都不上班的。”

他說完倒頭就睡,在半夢半醒中沒聽到她繼續鬨騰,忽覺不對。

掙紮著坐起來,他驚覺身邊已空無一人。

他披起衣服叫著她的名字,順著窗戶看下去,才發現她已經一個人坐上了車,把車子啟動了。

連睡衣都來不及換,他匆匆忙忙地剛跑下樓,她已經出發了。

他狂奔跟在後麵,追著她的車跑了幾百米,瘋了一樣疾呼她的名字,終於讓她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了車。

也許是憤怒過頭,他已經對她發不出來火了,氣喘籲籲地對她講:“你過去……讓我開……”

她怔然:“你——”

“我說讓我開!”

她眨了眨眼,挪到了副駕駛位。

而他低頭看看他腳上的拖鞋,生氣又認命地坐到了駕駛座,按著導航起步了。

六個多小時的車程,他開得膽戰心驚,但她倒睡得愜意,甚至絲毫不擔心他們會不會在途中發生什麼意外。

他舊事重提隻是本能,可落在她耳中,就有彆樣的意味了:“還在記我的仇呢?那天晚上你在想什麼?有沒有想過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掐死?”

“那倒沒有,”他不假思索,誠實地說,“我隻是在後悔,早知道應該先回去換下我的睡衣,然後換一雙運動鞋再上路。”

她格格地笑:“江耀,遇上我算你倒黴。可你現在,居然還要自找倒黴。”

他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嘴上卻死不鬆口:“都說了,我是等著報複你。”

她笑了:“一邊說欠我,一邊又等著報複我。你做人還挺矛盾的哈?你就不能都一筆勾銷,省得這麼累了?”

“不能,”他乾脆回答,“欠你的歸欠你,該報複你的我也要報複你。尤未,我們還不到一筆勾銷的時候,既然那一百萬你不願意收,我總要用彆的方式還給你。”

“在我還清我的債,報複完你之前,你不準再消失。”他打轉方向盤,也順勢瞥向她,“所以你放心地在車上睡吧,我今天是不可能趁你睡著的時候掐死你的。”

尤未無言地望著他,心裡卻湧起無限酸楚。

他這是下定決心要與她糾纏下去,可她卻恰恰害怕他這般執拗的認真,讓她再也沒有抽身轉圜的餘地。

她一句玩笑話也再說不出了,視線透過擋風玻璃,遠眺著空曠的道路和飛馳的黑黢黢樹影。

良久,江耀都沒聽見她的聲音,以為她真的睡著了,打開他的手機調出音樂,連上了車裡的藍牙。

第一首跳出的歌曲,他在她離開的日子裡聽過太多遍,今天再聽,卻心境迥異:

「My love is gone

Left me with both empty hands

My love will come

in the glitter of a spark

Ooh ooh you saved my life and went away

Glass and winter bones

Have distracted well my sight

As I'm waiting here

The world's discovered one more time

Ooh ooh you saved my life and went away

Ooh ooh come save my life ag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