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未愣然片刻,當即一口回絕:“你沒有什麼需要重新認識我的。你第一天見我的時候我什麼樣,我就是什麼樣子。”
他置若罔聞,猛地往前擒住她的手,完成了這個艱難的交握:“尤律師,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都同意了做搭檔,再去Queena那裡鬨就很沒意思了。你不是這麼出爾反爾的人吧?”
她發現他越來越狡詐了:“你把這叫作‘同意’?剛剛明明是你自己硬湊上來的?”
他泰然自若:“你當初硬喝醉了湊上來吻我的時候,也沒問過我同不同意。如果按這個標準,你剛才當然算是同意了。”
“江耀,你——”
“我怎麼了?蠻不講理還是一意孤行?”他再也不是那個吵不過她的學生仔了,“這些都是在你身上學的,你要是想罵我的話,不妨先想想你當年是什麼樣子。”
“既然我這麼差勁,為什麼還硬要跟我做搭檔?”她當年從未在他麵前這樣落於下風,“既然當年就這麼討厭我,為什麼現在還要硬湊上來自找不痛快?”
這兩句犀利的連問果然讓他偃旗息鼓。
他瞪大眼看著她,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最終還是把這些話咽下去,鬆開他的手:“為什麼?因為念誠規定了雙人作業,因為Queena指定是我和你搭檔。”
“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為了找機會報複你。”他語氣篤定,“尤未,你越不想看到我,越不想想起過去,我就越要在你麵前膈應你。”
她略略一頓,心裡悵然,但嘴仍不軟:“你至於——”
“我現在沒有功夫和你吵下去,”他舉起手點點腕間的手表讓她看清楚時間,“走吧,我們已經遲到了。”
“什麼遲到?”
“Queena幫你準備了入職派對,讓我帶你一起去。”
“我不需要入職派對這種無聊的東西!”
他無視她的拒絕,猝不及防地出手,解開了她簪在頭發上的筆。
好像這是她一直未變的習慣。
在倫敦的那個時候,她懶得多修剪頭發,也懶得用發繩綰發。等頭發長長了,就習慣性地從他那裡拿隻筆充當簪子綰發。
有一日他要寫論文,想要先打個草稿,卻四處找不到自己的筆。
恰逢尤未購物回來,拎著大包小包從他跟前晃過時,他一下便看見了她頭上簪著的筆,立刻叫住了她,讓她把他的筆還回來。
她當即便不滿地皺起了眉,又騰不出手,偏頭朝向他的手,碎碎念他:“真小氣,供你讀書上學,問你要隻筆都不行。你自己取。”
她靠他太近,柚子香味的洗發水充斥著他的鼻端,香甜而誘人。
他突然覺得有點口乾舌燥,下意識咽了口水,顫著手去她的發間取那隻筆,卻因為心慌意亂,讓筆帽勾住了她的頭發。
她輕輕倒吸了口冷氣,他趕忙道歉,但越道歉手越亂,怎麼都取不下那隻筆,最後竟然死死纏繞在了她的頭發上。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將購物袋一擱,騰出手來對著鏡子自己取了半天,卻也拯救不出那隻筆。
她於是氣急敗壞,一邊罵他笨一邊把自己的修眉剪丟給他,讓他把被筆帽纏住的頭發都剪光。
江耀害怕剪壞她的頭發,遲遲不敢下剪子,卻被她不斷催促:“快點剪!痛死我了!現在知道怕了,早乾嘛去了!”
他隻能心一橫,雙指一絞,用力剪了下去。
……
烏黑的長發瞬間披散而下,切斷了他的回憶,也完美遮蓋了她胸前的茶漬。
在她愣神之際,他趁她不備,挾住她的手腕,不管不顧地帶著她向前走去:“對不起,反對無效。”
尤未幾次想要掙脫他,但論力量,她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一路上,不斷有人途徑他們。
未免引起彆人的注意,尤未隻得儘量和江耀保持平行,用身體遮擋她被他禁錮的手。
她真的快要被他氣死,在他耳邊低聲斥他:“不是剛說好了公私分明,你現在這算什麼?”
他無辜道:“這不就是公事嗎?帶你去認識一下新同事,有什麼問題?這你以前教我的,要和身邊人搞好關係,才能更好地做事嗎?”
尤未回憶了一下,慢慢才明白過來他在說的是幾年前,他們剛“同居”時發生的事。
江滄水是因為搞P2P暴雷才被判“非吸罪”的,當時有人因此傾家蕩產,有人因此而跳樓,當年都被媒體廣泛報道,更何況倫敦的留學圈本來就不大,江耀是江滄水兒子的事情,很快就被他身邊的同學知曉。
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的孤立。但他也並不在乎有沒有人和他一起吃飯上課,隻是教授在分小組作業時,沒人願意再和他一組。法律社組織模擬法庭時,也無人願意接納他一起加入。
她不知道這些排擠和孤立他是否也在最初預料過,所以之前就想放棄讀研回國。
她隻知道,當年的他確實內心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的地步。他從不和她說在學校的事,隻是在某日早上,她抱怨了一句他把蛋煮老了,他卻突然衝她發了脾氣,說不想吃她就自己去煮。
她初時覺得他莫名其妙,因為每天她都會挑剔他做的菜或者家務活,但他每次都默默接受了她的挑刺,按照她的要求進行了改善,從未對她發過火。
但他很快就來找她道歉,雖然是用行動而不是口頭表示的——在午餐時他給她煮了兩個蛋,都是恰到好處的,她最愛的那種溏心蛋。
他一開始沒有說任何的話,隻是坐下和她一起吃午飯。那時,他們很少會在一張桌子上一起吃飯,他一般都把自己的那份單獨盛起來,一個人回房間悶頭吃飯。
他吃得很慢,細嚼慢咽許久,好像要把那些食物徹底用牙齒碾碎成粉末才能進行下一口。
她實在看不下去他偽裝出來的倔強樣子,所以也裝作隨口一問,雲淡風輕地旁敲側擊:“今天沒課嗎?沒課的話,我就先出去逛街了,省得你看到我心煩。”
他停下咀嚼,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我不是在煩你……”
說著,他將那碗煮好的雞蛋推向她。
但很快,他又拿了回來,挑起一個敲了敲桌子,替她開始剝雞蛋:“去上課一點意思也沒有,我自學就可以了。”
她隱約能猜到他可能是被孤立了,他看上去就是那種不會逃課的超級乖乖牌。
但她不是很擅長安慰人,隻能笨拙附和他:“是的,上課沒意思,我以前也從來都不去上課的。”
江耀抬頭瞥了她一眼,繼續低下頭剝蛋。
她瞬間讀懂了他那一眼的潛台詞——在他的認知裡,她應該就是那種除了逛街購物,尋歡作樂,對其他事一竅不通的壞學生。
所以她這句話倒這不是安慰,更像羞辱,羞辱他也和她一樣,終於淪為了翹課的壞學生。
但她那時挺無所謂他怎麼想的,畢竟她自己也覺得那段時間她沒一個正經人樣兒,如果她回憶那段時間,自己也會認為是她最不堪、最墮落的一段過往。
所以她也從未想對他解釋什麼,隻是任由他這樣誤會她。
在一個完整的雞蛋快被剝完的時候,他才再度開口問她:“你以前的小組作業都是怎麼解決的,假如沒人願意和你一組?”
他問出來的時候尤未能看出他後悔問了,可能是覺得她這種連能不能畢業都不在意的人,怎麼還會有什麼閒心管小組作業。
她也能看出她給出答案的時候,他是驚訝的:“你可以找幾個不願做作業的混子,你一個人做全部人的,一起掛上他們的名字就行了。”
他立刻反駁:“不行!不能這樣!”
“為什麼不能?你沒能力一個人做所有的?”
“不是,”他真的覺得和她無法溝通,“這是不誠實的行為,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怎麼能用這樣的方式去騙教授呢?如果我這樣做了,對其他組也不公平。”
她覺得他最可愛的地方就在這裡,永遠念念不忘所謂的規則和製度。他不是因為彆人可以當free rider才不願這樣做,而是因為覺得這個行為本身就是破壞規則的。
但她以前就是這麼乾的:“教授有規定,不能讓你一個人完成一個組的嗎?”
他愣然,聽她繼續道:“沒有過吧?隻是規定了你們不能抄襲,不能遲交,但從來沒說過你不能一個人做所有的吧?那你們既然沒有違規,為什麼算不公平呢?”
江耀發現他竟然無法反駁:“可是……這是不對的。”
“怎麼算對,怎麼又算錯?你這麼做了,不但能完成任務,還能和其他排擠你的同學搞好關係,這樣不是很不錯嘛?”
她看到他又怔了一下,應該是沒想到她能猜出他被排擠。
但他仍堅持他蒼白的辯駁:“我不需要和他們搞好關係,我一個人就可以。”
“你一個人可以做作業,但你不能成為一個小組,他們的價值就是幫你達成你的目的。即使你再強,總有些事是一個人做不到的,所以和身邊的人搞好關係幫助你成事,也很有必要。”
尤未知道他注定不會接受他的建議,但仍然告訴他:“你問我怎麼辦,這就是我的解決辦法,你可以讓他們做free rider,變成他們眼中不可或缺的人。即使現在他們不接納你,等到他們離不開的你的時候,自然會幫你去其他人麵前說好話,你就不會再麵臨現在的狀況了。”
江耀望著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但重複的還是他曾說過的話:“可是……這是不對的。我可以交不出小組作業,也可以被他們排擠,我可以忍受他們討厭我,但我不能忍受我打破我的原則,弄虛作假。”
“那你自己再想辦法吧,反正我說的你從來都不愛聽。”尤未取過他剛剝好的雞蛋,嘗了一口,不老不嫩,剛剛好,“明早雞蛋就煮這個時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