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了許久,江耀最終還是決定去找杜誠言一趟,儘管他心裡清楚杜誠言也未必知道尤未的下落。
她要是有心讓他找不到她,絕對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但隔天一早,他憑著記憶找去杜誠言家裡時,卻跑空了,杜誠言並不在家。
他有些後悔上次沒和杜誠言互換聯係方式了,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給杜誠言留了張字條,上麵有他的電話號碼,希望杜誠言有空的時候能告訴他一聲,他有事要登門拜訪。
從杜誠言的家裡出來,他就開車去了律所。昨天因為王永遒和王覽月互掐,沒人再記起要和他討論工作安排的事。他擔心之後他還要繼續去找尤未,沒辦法全身心地投入宗玉澄的案子,所以想聽聽王覽月是怎麼打算的。
剛在地下車庫停好了車,伍錚梁語音電話就到:“耀兒,你去哪兒了?今兒個怎麼不見你在所裡?”
江耀鎖好車門,往電梯間走:“剛到車庫,有事等我上樓再說。這裡信號不好。”
伍錚梁已經按捺不住了:“那你快點!等會兒新同事就到了!”
“新同事?”江耀想了想,“就是昨天那個讓Queena他們吵起來的?”
“可不是嘛,幸虧沒被你親愛的師父否了流程。聽說可是個雙商在線的神童,15歲就跳級考進了牛津,神就神在她本科學的不是法學而是數學,後來自學去考的司考。”論吃瓜的全麵性,刑事一部無人比得上伍錚梁,“我聽咱人力講,她好像以前也在念誠乾過,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走了,現在又回來了。”
江耀心不在焉,抬手按了電梯樓層:“我進電梯了,等會兒見。”
他沒聽清伍錚梁的回答,信號一下就沒了。
電梯隻走了一層到G,就又停住了。
律所一般不用坐班,大家的上班時間都沒有硬性規定,甚至不去所裡也行。
不知今天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湊這個時間點來上班。
電梯門向兩邊打開,江耀滿眼望見密集的人流向他擠過來,刹那搶占了電梯的空間,遮擋住了他大半的視線。
與此同時,他斜前方的電梯也抵達了G層。
隻不過這部電梯卻空得過分,隻有刑事一部的行政秘書帶著尤未來參觀。
兩人等著電梯停穩,走出電梯。
尤未隨意瞥了一眼,望見斜前方的電梯擠滿了人:“平常律所都有這麼多人嗎?”
行政秘書笑著解釋:“今天估計他們回來也不是為了工作,不是快到年底了嗎?我們一向是每年這幾天搞員工內購會的,大家都是來取貨的。哦,對了,我等會兒把二維碼發給你,你有什麼喜歡的也可以線上訂。”
“好啊,謝謝。”
兩人邊說,邊向電梯間外走出去。
尤未沒走幾步,總感覺心臟好像被什麼牽扯住了,不由頓下腳步,回望了電梯間一眼。
行政秘書好奇:“怎麼了,尤律師?”
尤未轉回頭,以為隻是昨晚沒休息好:“沒事。”
“帶你下來就是為了給你參觀一下這麵初心牆,”行政秘書指了指從門口延伸到他們身旁的這麵藍色背景的牆,上麵密密麻麻簽滿了金色的字,“新人入職我們都會帶他們來這兒簽句話,可以是在念誠的願景,也可以是想實現的目標,但不能留下你的名字。老大的意思是,如果你哪天感覺迷茫了,就在這麵牆上找一找,你第一天進念誠時寫下了什麼。勿忘初心,才能不迷失自己。”
她將準備好的筆遞給尤未:“你可以在這裡慢慢想,我也可以先上樓,等你完成了再上來。”
尤未卻拒絕了她遞過來的筆:“不用了,我早就已經寫過了。”
行政秘書訝異地看著尤未走到初心牆的正中央,很快便找到了她當年留下的那句話——“我希望在情與理之間,可以找到屬於我的雙全法。”
她離開太久了,字跡有點變舊了。當年她留下這句話的時候,周圍還空空蕩蕩的,現在已經擠滿了其他人寫的話。
空間不足,有人被迫在空隙裡艱難地留下他的字,甚至微微碰到她留下的字——“我想成為一個追求正義,也有能力守護正義的人。”
字寫得還挺俊的,也不知道這個留下這句話的人,如今做到了他曾立下的目標了嗎?
反正,她是沒有。
“尤律師以前就在念誠工作過嗎?是什麼時候?”
行政秘書的話打斷了尤未的思緒。
她回神後告訴行政秘書:“那是……很久之前了。”
“念誠這幾年以來,變化還是挺大的。我再和你介紹一下吧。”行政秘書收好筆,準備帶尤未重新回到辦公室,“我們先上樓,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再帶你去見Queena吧?”
“好的,那就麻煩了。”
***
江耀上了樓,先去了趟王覽月的辦公室。
他敲了敲門,王覽月簡短有力道:“進。”
王覽月正在瀏覽什麼材料,江耀的推門而入中斷了她的閱讀。
她停止閱讀,抬頭對他說:“剛好我也想找你,昨天還沒和你談後麵的工作計劃。”
她絕口不提昨天和王永遒拌嘴的事,江耀自然也裝作遺忘了:“是的,我就是為了這個來找您的。”
“玉澄手上的案子裡,目前最急的是一起故意傷害案,是由虞夢陽女士的家屬來委托的,她之前讓玉澄解決過一些經濟糾紛,對玉澄的印象不錯,所以之前她被刑拘的時候,也讓家屬來找玉澄谘詢過。”
江耀有印象:“是今年夏天來谘詢的那個淮城的故意傷害案嗎?虞夢陽……我記得她好像是因為被丈夫家暴而反擊,結果沒想到一下用力過猛,導致她的丈夫傷重不治?當時宗律師好像還開過案情分析會,我去旁聽過。”
王覽月肯定了江耀的記憶是正確無誤的:“對,就是這件案子,玉澄帶著欣然從偵查階段就介入了,前期和檢方、法官兩邊都溝通過,也有辯護思路了。今天剛收到法院通知,一審開庭時間在三天後。隻不過現在這情況,她也不可能去上庭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上次案情分析會你也在,情況你比較了解,我覺得難度應該不是很大?”
通知三天後開庭,臨時接手,難度不是很大……
江耀心情複雜:“這個時間好像有點緊張了。”
“欣然在和法院溝通,準備幫你申請延期開庭。不過聽她剛才和他們溝通下來的意思,大概率隻能給你十天。”
“十天?”
“十天對你是什麼難題嗎?”王覽月仍然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我已經讓欣然在準備材料了,案卷、會見筆錄、玉澄出過的法律意見書,有的材料都會給到你,你直接照著她的思路去打就可以了,這樣可能省時間一點?”
江耀也曾接過臨時委托的案子。他不是沒有這個應變能力,隻是怕介入的太倉促,對案情和當事人的了解程度不夠,錯過一些能改變判決結果的辯護點和證據,讓當事人錯失輕判的機會。
對一個刑事律師來說,本能讓自己的當事人輕判或無罪釋放,卻眼睜睜錯過了,是最令人痛苦的。就像一個醫生本能將自己的病人從生死線上搶救回來,但最後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病人死去。
但眼下,也沒有什麼早點介入的餘地了。
他答應王覽月:“好的,那我來吧。”
正好想起母親聶秀雲剛好也在淮城的佛寺裡禪修,或許開完庭,他也能去見許久未見的母親一麵。
“昨天老大想把玉澄的案子都交給你,我覺得你的負擔和工作量還是太大了。但現在其他人的工作量都是滿的,也沒有空再來幫你。欣然雖然也參與這個案子,但她畢竟經驗不夠。”王覽月向他提出了建議,“今天將會新來一位同事,之後玉澄的案子交由你和她一起負責,你覺得可以嗎?”
江耀愣了愣,還是將猶豫良久的事說了出來:“Queena,我可能也沒辦法全權負責宗律師的所有案子了。我突然遇到了一點臨時狀況,有可能要請假一段時間。”
王覽月有點意外:“但我記得你上次說你是OK的?”
江耀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有些難以啟齒:“確實是臨時遇到的意外狀況……我可能結束這個案子之後我需要請一段時間的假……”
她永遠就是他的意外狀況。
王覽月也不懂他反反複複的想法:“那就等結束這個案子再說吧。但我希望你還是能留下來,我們的新同事很久沒做過案子了,我還是希望有人能帶她一下。”
“Queena,我現在要帶躊躇和英姿兩個人,我怕我精力不夠。”江耀謹慎建議,“如果她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磨合才能適應,我建議是不是還是讓她先去參與一些簡單的案子練練手?宗律師接的案子可能都不會太簡單。至於這起案子,我覺得我和欣然兩個人已經足夠了。”
他話音正落,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
行政秘書的聲音傳來:“Queena,我帶我們新同事一起來了。”
王覽月應道:“進來吧。”
江耀雖然對新同事並不好奇,但仍下意識地側過身去,迎接她的到來。
來人的容貌隨著門的移動,一點點浮現,又在他眼前逐漸定格、逐漸清晰,讓他不可置信地揚起眉毛,幾乎以為是他思念成疾才出現的幻象。
而在開門望見江耀的瞬間,尤未全身的血液也瞬間凝固。
她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才沒讓她的情緒外露。
“這位你應該認識了吧,江耀?”現在這間辦公室也隻有王覽月能笑得出來了,她站起來為江耀介紹,“之前是叫尤總,現在該改口成尤律師了。”
電光火石間,江耀的腦子裡閃過許多碎片般的記憶,交織拚接成一副完整的拚圖。
縝密的邏輯推理,十分了解現場走訪的注意事項,母親是法律係副教授,早就跟王永遒認識……
所有答案都有跡可循,但他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他曾誤以為她是個法律白癡,但現在看來,他才是一個大白癡。
尤未還僵站在辦公室門口,但江耀已反應過來,自然地向她伸出了手:“好久不見。”
他將“好久不見”咬得很重,她當然能聽出他被再度拋下的怨念:“宗律師手頭的案子,Queena安排我和尤律師一起共同負責。看來我們又要一起共事了,尤律師。”
尤未盯著他那張可惡的嘴,萬分後悔當時動用了她的私人牙醫來搭救他。
她又想起身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印痕,才後知後覺明白他剛說的“共事”,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