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誠言聽見門鈴聲走過去開門,開門便看見兩顆紅彤彤隻剩眼白的人頭盯著他看。
若不是尤未給他打過預防針,他確信他會被嚇一跳。
但此刻他更想笑,竟然用手機去拍尤未和江耀。
尤未怒瞪他:“老杜,乾嗎呢?拿我們尋開心呢?”
杜誠言挺樂嗬的,換個角度拍她:“這不挺好玩的嗎?給你留影紀念一下。”
尤未伸手便想搶他手機,他連忙舉高,嫌棄她:“你看看你的爪子,快去洗澡,彆來碰我新手機,剛新換的。”
尤未“哼”了一聲,先跑去浴室洗澡了,也沒給江耀和杜誠言之間來個自我介紹,就說了一句杜誠言家隻有一個浴室,讓江耀先等她洗完澡再說。
杜誠言倒是和藹,向江耀笑著自我介紹:“你好啊,小江,我叫杜誠言,你可以和她一樣,叫我老杜。”
江耀沒想到杜誠言竟然知道他是誰:“是尤未和您說過我?”
“不是她,是王永遒。這老家夥有個得意門生,還能忍住不說嗎?”杜誠言給江耀鞋套,讓他好換上鞋套進來坐,“彆站著了,屋裡坐。”
江耀道謝後想接過鞋套,卻瞟見杜誠言遞來鞋套的手腕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疤。
杜誠言意識到,向他解釋:“之前出了點小意外,被燙傷的。”
江耀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接過鞋套穿上。
他跟著杜城言,進屋便看見他在客廳掛的合影,四個年輕人在照片裡愜意地笑著,照片泛黃,有特有的年代感。
杜城言看到他在看,問他:“認得出你師父嗎?”
被他一提醒,江耀才發現照片上的左數第二個就是王永遒。隻不過他那時頭發烏黑濃密,還是意氣風發的年齡。
“那時我們剛大學畢業,無憂無慮得很。”杜誠言笑道,“乍一眼看沒認出來你師父吧?”
江耀點點頭,又指著王永遒右手邊的男子問:“所以這是您?”
“咳,你這小子,沒有點眼力見兒,”杜誠言笑了,“照片上總共兩男兩女,排除一個你師父,當然隻剩下我了。”
江耀也不好意思笑笑:“那這兩位前輩是?”
“是尤未的媽媽,還有你師父的前女友,我們四個都是棲大法律係的,隻不過我倆比她倆大兩屆,算是學長學妹,”杜誠言這兒壓箱底的八卦倒不少,“念誠大概很少人知道吧,秦律師和你師父當年可是轟轟烈烈地談過一場,隻不過最後沒走到一起。”
江耀覺得自己仿若掉進了一片瓜田:“您是說,開創念誠的……秦惟馨秦律師?”
杜誠言點頭:“難得現在念誠還有知道她的人。”
“所以……”江耀想到什麼,“當時念誠的另一位創始合夥人,是您嗎?”
“你總算靈光了一回,以前沒從你師父嘴裡聽說過我吧?”杜誠言並不介懷,“他肯定不想回憶這些舊事,畢竟一提到我,就會想起惟馨和雨曼。”
江耀指著照片上嫻靜知性的女子:“您口中的雨曼是……照片上的這位前輩,就是尤未的媽媽?”
“對,尤雨曼。”杜誠言提起這個名字,聲音都忽然柔軟了下來,“名字好聽,人也漂亮,是不是?”
江耀點點頭:“前輩很有氣質。所以,前輩當年讀的也是法律係?”
“是啊,那一屆的高材生。”杜誠言回憶,“我、她媽媽和惟馨,都是小縣城出來的,以前都沒出過幾個大學生。她們是我隔壁村的,家境都不寬裕。幸虧他們村裡有個考上大學生,後來那個大學生成了教授,回村建了助學金,她們才能靠助學金繼續上學,最後考上大學法律係。她倆都不容易。”
江耀才發現,他確實對尤未知之甚少,從沒想過她還有這般家世淵源。
這是否也能解釋她今天超常發揮,竟然能破解阮覓夏設的局呢?
難得有人造訪,老杜也打開了話匣子,講了一點當年的事。
四人畢業之後,都去律所開始當律師。隻不過尤雨曼沒做幾年律師後,便遇上了叢聿輝。叢聿輝那時也剛接手家族企業,因為一樁借款糾紛找到了尤雨曼的所,尤雨曼的師父讓尤雨曼幫忙處理。
叢聿輝性子一直都傲,乍一看尤雨曼就是個沒經驗的小姑娘,兩人互嗆了幾回火,尤雨曼耐著性子還是把官司打下來,打贏了,讓叢聿輝刮目相看。
後來,律所的同事們就見叢聿輝天天手捧著鮮花在尤雨曼的律所等她下班。再後來,尤雨曼和他們三人道彆,說她要嫁去北京陪著叢聿輝了。那時輝熳集團的總部還在北京,尤雨曼雖然不喜歡北方,為了叢聿輝還是過去了,這也導致尤未的口音有時候還會摻雜京音,因為她的童年都是在北方度過的。
尤未六歲的時候,不知是何緣故,尤雨曼還是和叢聿輝離婚了,一人帶著尤未回到了棲城。他們三人都把尤未當乾女兒疼,而尤雨曼又想回棲大讀法律博士,就把尤未托付給他們三人輪流照顧。
後來,尤雨曼博士畢業後,又留校教書,最後成了法律係的副教授。
“她當年不做律師,我還是挺為她可惜的。”杜誠言感慨,“當年她遇到一個案子,有了心結,所以也乾不下去了。”
“是什麼案子?”
“是她去市民中心值班的時候,碰到的。那時候,有個孩子的母親過來找她谘詢法律問題。那個母親的女兒在讀小學五年級。有一天,她的女兒突然對她說,媽媽,我屁股疼。她帶著孩子去檢查,才知道……”
杜誠言以一聲歎息掩蓋了省略號後的殘酷,但江耀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人渣。”
“是啊,人渣,是那個女孩的體育老師乾的。”杜誠言喟歎,“雨曼當時拚了命想要幫她們,可搜集到的證據不足以形成證據鏈,定不了那個畜生的罪。”
“這件事讓她覺得很無力,‘媽媽,我屁股疼’這句話,像是永遠刻在了她的心裡,再也抹不掉了,所以她放棄了繼續做律師。她覺得她不夠堅強勇敢,沒有足夠的勇氣再麵對這樣的案子,所以她選擇去教書育人,培養更有勇氣的學生。”
江耀好奇:“那……尤教授現在還在棲大教書?”
一問到這個,杜誠言表情有些僵硬了。
江耀意識到什麼不好的事,正想帶過這個問題時,杜誠言告訴他:“她已經不在了,15年底的時候走的,現在已經八年了。”
江耀驚愕——2015年底,那應該正是他和尤未初遇的日子。
“我要再不洗完澡,我的秘密都要被你抖摟完了。”
聽見尤未不滿的聲音,杜誠言和江耀都回轉過頭,見她漠然地指了指浴室:“你,去洗澡。老杜,給他拿件能穿的。”
杜誠言笑著對江耀講:“衣服早就備好了,放浴室外的架子上了。這丫頭前幾年買給我的,都是新的沒穿過,碼數小了,今天讓你這小子撿漏了。快去洗澡,洗完澡吃晚飯。”
江耀道謝後,知趣地進浴室了,留下尤未和杜誠言兩人。
“這麼有興致跟人聊天呢,”尤未埋汰他,“怎麼不說說你當年苦追我媽不得,被叢聿輝搶占先機呢?”
“你這孩子,”杜誠言也反過來取樂她,“彆人我是不願意聊的,和未來乾女婿總得聊一聊,他總不能連你們家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吧,好歹是要一起過日子的。”
尤未無語:“瘋啦,哪隻眼看出,他是你未來乾女婿了?我們是工作關係。”
“你得了吧,工作關係?你領過哪個工作關係回我這兒吃過飯?”杜誠言都不想拆穿她,“就算是小淩,那時候也沒見你主動領到我這兒來過呀。”
“我又沒說要留下來吃晚飯,”尤未說氣話,“愛做就做給他吃,我才不留在這兒吃你一粒飯。”
“他比小淩更適合你,我看得出來。”老杜不和她開玩笑了,“找個人好好照顧你,你媽媽也會安心一點。我老了,又陪不了你多久。你性子又倔,不願意回你爸爸那邊。你總不能孤零零一個人,這樣我走了,我怎麼和你媽媽交代?”
尤未聽了,眼睛發酸:“說什麼胡話,快吐口水!”
“尾巴,我是說真的,”杜誠言認真道,“你要是一個人過生活,我相信你也能過好。可是我就是怕你有時候鑽牛角尖,像對這事一樣放不下,一個人去國外躲了這麼久。我就想有個人來陪陪你,在你放不下的時候勸勸你就好。”
尤未聽他這樣說,心軟了,對他許諾:“那我等忙完這陣,認認真真找個人,到時候再把他領家裡來,讓你掌掌眼。”
“小江不好嗎?”
“都說了是工作關係,”尤未打趣,“我媽媽那麼好,你當年為什麼讓給叢聿輝?”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杜誠言看得開,“兩情相悅的人才能在一起,沒有什麼讓不讓的。你和小江,跟我們不一樣。”
“那也一樣,他對我無意。”
“如果他有意呢?”
杜誠言的這句問讓尤未靜了許久,才回答他:“他有意也不行。”
杜誠言聽見尤未的尾音有點發顫,不再追問下去,隻是問她:“今天是搞什麼事弄成這樣,是叢千斐的事?”
尤未點頭:“有人來他彆墅鬨。”
“這種事以後都報警處理,彆老出麵自己扛。”杜誠言實在是擔心她,“現在有什麼進展了沒?”
“有進展,但沒證據。”尤未忽然想起什麼,“我記得17年的時候,叢聿輝是不是聯係過你,谘詢過叢千斐的一個肇事案?”
她隱隱約約有印象。那時叢聿輝深夜打給她,急到不行,說是叢千斐開車不小心撞到人了,讓她推薦靠得住的刑事律師。
她當時實在懶得理會,就讓他去找杜誠言處理。
杜誠言還記得:“是。無證駕駛,還是醉駕,撞死了一個女孩。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時還沒滿16歲,這案子就沒這麼簡單了。”
“您還記得,那個被撞死的女孩叫什麼名字嗎?”
杜誠言雖然上了年紀,但記憶力還是很好:“是叫……叫薛心玫。”
“玫瑰的玫嗎?”
“對,就是玫瑰的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