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字「5」 【棲城,2023】(1 / 1)

雙詮法 Momenting 3681 字 3個月前

雖然江耀有理有據地回應了宋醫生的妻子,可在媒體與微博大V的渲染下,江耀就變成了無情冷血、固執己見的殺人犯律師。

最離譜的是,有的媒體號甚至顛倒黑白,隻剪輯了宋醫生的妻子對江耀鬆開手的那下,硬說是江耀不顧宋醫生的妻子的哭訴,絕情地拂袖離去。

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江耀和念誠一起被架上了烤火架。不僅江耀每天手機接受到大量惡意騷擾短信和電話,念誠甚至被寄了好多匿名快遞。

王永遒叫前台不用轉交給江耀,直接銷毀就可以了。但江耀生怕錯過一些重要的文件,還是從前台那裡拿過來,一封封開了。

鄭躊躇心驚膽戰地看著江耀“開盲盒”,生怕江耀拆出一個炸彈來。

江耀卻仍有心情和他開玩笑,故意在拆一個快遞時,發出了一聲“boom”來嚇唬他。

鄭躊躇果然被嚇到,驚叫著躲閃。

結果定睛一看,快遞袋裡隻是一張惡意PS合成的江耀的遺像照。

鄭躊躇由驚嚇轉為憤怒,試圖從江耀手裡奪過照片:“師父,你彆拆了!現在無聊的人太多了!”

“隻敢在暗處嚇唬人的人,是沒有勇氣殺人的。”江耀沒將照片給鄭躊躇,而是直接轉身將照片粉碎了,接受度良好,“再過段時間他們就會忘了這件事的。”

鄭躊躇歎氣:“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江耀所說的“過段時間”實在有點漫長。

自李北一審被判了死刑後,江耀替李北提起上訴,二審又被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每一階段隻要有了點進展,這件殺醫案就會被炒熱一次,而江耀就又要經曆一番騷擾。

最令鄭躊躇難受的是,江耀因為這件案子的關注度太大,失去了升任合夥人的機會——本來念誠內部已經有消息,說經管委會討論,允許江耀直接跳一階,從資深律師升任授薪合夥人。

鄭躊躇總覺得如果當初不是他找江耀幫忙,江耀就不會為了他出頭而頂替曲淮鑫接走了這件案子。

由他引發的蝴蝶效應讓江耀白白損失了升職的機會,讓鄭躊躇愧疚且心虛,因此現在緊張江耀多過緊張自己:“師父,我幫你聯係個醫院去體檢一下吧?體檢了比較放心?”

江耀把餐巾紙團和煙灰一股腦倒進了垃圾桶:“躊躇,不要這麼緊張,我真的沒事。現在李北的案子基本塵埃落定了,既然二審也是維持原判,大家應該都滿意了吧,不會再有人來找麻煩了。”

鄭躊躇對這個結果還是很失望的。就像曲淮鑫說得那樣,他和江耀從頭到尾白忙活了一場,依然沒能改變李北被判死刑的結局。

“這次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好,我們已經做了我們所能做的一切。”江耀太明白鄭躊躇的沮喪,“如果不是因為李北被保安阻攔以後,還掙脫了又過去補了幾刀,我覺得本來可能還是能爭取死緩的。這個補刀行為的主觀惡意確實……有點大了。”

鄭躊躇依然悶悶不樂:“但我們忙乎了這麼久,你還被平白無故罵了這麼久……”

“躊躇,不要唯結果論。”江耀攤開自己的手,“以前有一個人曾經和我說過,你知道為什麼生命線都長在手心裡嗎?”

鄭躊躇不知答案:“為什麼?”

江耀將手伸到鄭躊躇麵前握起手,但仍舊有向外延伸的生命線沒有被他掌握其中:“因為一部分的命運,確實可以靠我們自己的努力來掌握它們;但總有一部分——”

他停頓了一下,側過手掌讓鄭躊躇看那些外露出的生命線:“但總有一部分,是我們用儘全力也掌握不了的。這些部分,就隻能交給天定。而我們隻要做好我們能抓住的就好。”

鄭躊躇看向自己的手掌,似有感悟,但很快關注點就歪了:“師父,你姻緣線長得還挺長的,都長到這麼外麵了。”

江耀是個唯物主義者,對玄學壓根不信,但被鄭躊躇一說,也不由關注了一下自己的姻緣線:“好像是還挺長的。長是什麼意思?”

鄭躊躇還真是博學多才,對手相也略有研究:“長一般代表你的婚姻會長長久久,是很好的征兆。”

他又仔細看了看江耀的“姻緣線”:“你這條是一順到底的,就證明你會和這個命中注定的人從一而終,白頭到老。但你這條線吧,前麵長得好雜。可能你和這個人前麵會有很多波折,但後麵你的線長得很順,一定會和她順順利利的。”

江耀想了想,還是笑了。

所以說,玄學信不得。

他從沒想象過,要和除她以外的人共度餘生。可和她白頭到老,長長久久……聽著都像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童話故事。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怕沉溺在這種不切實際的想象中隻會讓自己過分心痛。

他扯開話題,指著鄭躊躇的事業線說:“你的事業線也很長,所以你在這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躊躇,雖然你平常不喜歡多說話,但你真的很棒。”

他抬起頭看向鄭躊躇:“我一開始也想過要不要勸退你,讓你回資本市場部。因為在你和曲律師說那番話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

“可我轉念一想,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當年我來念誠麵試,老大問我為什麼選擇刑辯,我也卡殼了。”

“其實我從小到大的夢想都是做檢察官,而不是當律師。他這樣問我,我大腦一片空白。”

江耀帶鄭躊躇這麼久,很少會和鄭躊躇交流這些私事。

鄭躊躇覺得同事們的評價很精準——江耀雖然看著人脾氣很好,但總是有一種淡漠的疏離感,好像始終對周圍的人留有防備。

但今天,他罕見地向他卸下了防備。

鄭躊躇也想走近江耀的內心:“那師父是因為什麼原因,沒做成檢察官?”

“因為我爸,非法借貸,14年被捕,15年底被判的刑,被判了20年。”江耀的語氣很鬆弛,“所以我作為他的直係親屬,自然也當不了檢察官了。”

“啊……”鄭躊躇下意識說,“抱歉。”

“不用抱歉,”江耀淡然,“他是罪有應得的。當年我不能去考檢察官,雖然難受,我也理解且接受。這可能就是那一部分,我無法掌握的命運吧。”

“所以有時候,你也要學會接受那些你決定不了的,不可期的命運。”

江耀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告訴鄭躊躇:“躊躇,今天跟你講那麼多話,是因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我……”

“我因為我個人的原因,馬上要辭職了,今天我已經將辭職報告交給了老大。很抱歉不能看著你獨自挑大梁,獨自上庭了。”他很遺憾地望著鄭躊躇,“你是我帶的第一個徒弟,但不僅僅隻有我教你,你在這段時間裡也教會了我很多。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學習、一起工作的時間,但我有一些私人的原因,必須要離開一段時間。”

鄭躊躇一下難以在如此溫情的氛圍裡接受江耀的話,急切站起來問他:“為什麼啊,師父?是因為我害你弄丟了合夥人的機會,還是因為李北的結果讓你失望?”

“如果是前者,我會幫你繼續爭取,我可以幫你去找案源!如果是後者,”鄭躊躇有點語無倫次了,“如果是後者,李北不是還有死刑複核嗎?我們可以再去找那些能減刑的點,我們可以再幫他去爭取的啊!”

江耀按住鄭躊躇的肩,嘗試讓他冷靜下來:“躊躇,你聽我說。第一,你沒有害我什麼,李北的案子是我自願接的,而且我不當合夥人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是因為我真的有事要走。”

“第二,我今天也去看守所看了李北,我跟他說過我要離職了,死刑複核階段的工作,會由宗律師接手,我也會讓宗律師繼續帶你。”他將語速放得慢一點,讓鄭躊躇可以慢慢消化,“李北現在的精神狀況從我們給他帶藥開始,已經穩定得多了。他其實對我們的工作也很滿意,他現在唯一的訴求,就是希望死刑核準的結果能來得慢一點,如果在明年6月之後,他至少能來得及看到他女兒的小學畢業照。”

當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江耀才會提明知會被駁回的管轄異議來延長審訊的時間,才會為李北申請上訴。如果不是因為女兒,李北早在一審時就會接受這個判決結果了。

因為他不犯病的時候,也是真覺得自己是有罪的,那些庭上的痛哭流涕,並不是他在表演。

一命償一命,也是他最樸素的情感價值觀。

“如果他的死刑核準在6月之後,麻煩你帶一張他女兒的畢業照給他看。”江耀拍拍鄭躊躇的肩,“如果能實現他最後的心願,你也應該會更加覺得,其實我們的工作還是有那麼一點意義的吧?”

鄭躊躇聽不進去了,他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什麼“李北”、“李南”:“師父,你就一定要走嗎?到底是什麼原因,你非走不可?”

“是啊,到底是什麼原因,你非走不可?”

王永遒破門而入,將江耀的辭職報告甩向他的辦公桌,冷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