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屹推遲了原本下午一點開始的讀書會,前來赴約。他不是抽不出時間,他是需要評判,能不能讓這段時間過得有價值。如果是聽人說毫無新意的商業計劃,還不如和思想家來一場精神上的交流。
宋滄算是例外,隻要賀屹不是在國外忙什麼重要事情,他邀約,他就會應約。不過之前,宋滄找他,不是工作就是觀星,還第一次約在餐廳裡吃飯。
這是一家正宗的港式餐廳,賀屹吃得清淡,又不吃生食,也合蔣絨的口味,選在這裡剛好。
等大佬來之前,蔣絨收到林芙發來的消息,是某個社交平台上的熱帖,截圖裡是不知道傳了多少手的爆料,說悅研新總裁被合作律所的律師騙了感情,以為是真愛,其實對方隻是衝著她的錢,還發了當事人在律所官網的證件照,雖然打了一層馬賽克,但隻要動動手指跳到官網一看,就知道是誰了。
蔣絨還沒來得及生氣,就看林芙發來一串哈哈哈哈哈。
她還笑得出來?直到蔣絨看到底下的評論。
「拜托人可是總裁,有那麼傻嗎,花點小錢和帥哥玩玩又怎麼了,怎麼就被騙感情了?」
「不是,證件照都長這樣,本人得什麼樣啊,這誰看了不迷糊?不知道實情,但富婆姐姐的眼光確實沒話說。」
「你是說,擁有悅研的香薰,就有機會像老板一樣,跟帥哥play?已下單,莫辜負。」
看樣子大家都信了這個半真半假的謠言,隻是大家的解讀和發布人的本意大相徑庭。
蔣絨屬實沒想到是這個走向,也有點想笑,但看了一眼沒被打馬賽克十分高清的大帥哥,還是很嚴肅地跟他說了這個事。
宋滄接過手機一看:“……”
如果不是悅研的大小動作都要經過他手,他恍惚間都快以為這是悅研想出來的新營銷方式。
造謠的人肯定也想不到,沒達到目的不說,還免費給悅研的新產品打了個傳播率很高的廣告。
蔣絨問:“生氣不?”
宋滄遲疑片刻憋出三個字:“很難說。”
“噗。”蔣絨終於還是笑出聲來,被他看了一眼後,憋住笑,問,“這截圖不知道傳了幾手了,能找到根源把人揪出來嗎?”
“難。”宋滄把手機還給她,拿起自己手機給人發消息,“沒給悅研造成不良影響就行。”
蔣絨又看了看這頗有喜劇效果的帖子,問:“是不是得回應一下?”
“你個人彆回應,用悅研的賬號回應一下就行,我已經找人在寫了,馬上發給你。”
“哦。”她完全不用操心這些事,“有個律師男朋友是可靠哈……不行,我還是覺得有點好笑。”
“很好笑?你沒想過,萬一這不是謠言?”
“我手頭能支配的錢還沒你多,至於感情嘛,你騙我感情,那我騙了你身體,我也不虧。”
包廂門被推開,賀屹走了進來,腳步又穩又快,眼裡透著八卦的精光。“在說什麼呢,什麼騙感情騙身體的?”
“賀叔。”宋滄起身,略有尷尬,“沒說什麼。”
蔣絨隻跟賀屹見過一麵,那次還黑燈瞎火的連臉都沒怎麼看清楚,但好像就很熟了似的,拿著手機跟他說起這荒唐的傳聞來。
賀屹看完哈哈大笑,接著表情沉下來,嚴肅看向宋滄問:“看熱鬨歸看熱鬨,我得替蔣絨問問你,你是不是衝著人的錢,騙人感情的?”
宋滄:“不是。”
賀屹又看向蔣絨,笑道:“聽到了吧?我替他做擔保,他要是敢騙你,我也連帶著負責。”
“好,我相信賀叔看人的眼光。”蔣絨應。
“那你呢?”賀屹目光柔和,卻藏不住眼底的銳利,“你也是真心的?”
蔣絨笑著看向宋滄,回答:“當然。”
賀屹拍了拍宋滄肩膀,很為他高興的樣子,但他自然是察覺到兩人之間略顯微妙的氛圍,隻是沒說。他大概知道為什麼,他曾有意給宋滄介紹戀愛對象,被拒絕後問了理由,他便跟他說過關於蔣絨的事。
他沒見過蔣絨兩麵,但她是蔣璆的女兒,再加上看她那眼神裡,就透出她可不是個三言兩語就能哄好的角。
飯桌上,基本是蔣絨和賀屹在聊,她聽來了些之前被宋滄一筆帶過的事,關於律所剛創辦時的艱辛。
賀屹記得很清楚,宋滄都意外他還記得一些細節。
他沒誇宋滄一句,但蔣絨聽得出他字裡行間都是對宋滄的喜愛。
宋滄岔開話題,想說說彆的,賀屹直接當沒聽見,繼續跟蔣絨聊著。
宋滄有種自己滯銷多年,終於被賀叔逮到感興趣的客戶,必須得把他推銷出去的感覺。
他也不再試圖轉移話題了,思索著她的那句“當然”,摻了多少水分。
吃完飯,三人一起走出包廂。
門口剛好撞上一對被服務生帶著走來的客人。
“這麼巧?”賀瑒看著蔣絨笑,“這次是真巧。”
賀屹打量他們。“認識?”
“店裡常客,但最近都不來玩了。”賀瑒遺憾說道,“交男朋友啦,恭喜姐姐了。”
蔣絨看著賀瑒沒了唇釘和各種浮誇手勢,頭發也理得整潔,長袖遮住紋身的模樣,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都姓賀並不是巧合,是父子。
“謝了。”蔣絨看向他身邊女生,“同喜嘛。”
賀瑒沒否認,問:“所以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吃飯?爸,不會是你幫人做的媒吧,你什麼時候這麼閒了?”
賀屹反問他:“你是覺得我沒管你的事,不樂意了?”
“當我什麼也沒說,走了。”賀瑒朝訂好的包間走去。女生跟他們禮貌性點了下頭,跟了上去。
和賀叔告彆後,蔣絨坐上宋滄的副駕駛。
一上車她就說:“賀瑒都交女朋友了,前陣子還想追我呢,這些男的,就是愛瞎撩,長得好看點的,不撩也得被人撩,誰耐得住啊。”
宋滄拉過安全帶,又鬆了手,卡扣彈回去發出沉悶聲響。他側過身看著她:“這麼在意他?少了個人追你,不開心?”
“我怎麼能是這個意思?”蔣絨看著一點就燃的他覺得好笑,“我是想感歎,你這麼多年居然沒被彆的小妖精勾走。”
“沒人有你臉皮厚。”
“你說什麼?你誇我是妖精中的妖精啊?”
“……誰誇你了?”宋滄坐正,係好安全帶發動車輛,“而且這是誇人嗎?”
蔣絨靠著椅背,反正心情是挺好的。不管她是臉皮厚,還是無賴,總之她得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還越看越喜歡。
彙入主道,宋滄開口:“你倒是沒抵抗住男妖精的誘惑。”
“還在說這個呢。”蔣絨都以為那一趴已經過去了,她手指蜷著頭發,“男妖精多香啊,我可沒你自製力強。”
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又沉默了。
“又不高興了。”蔣絨聲音裡帶著吃飽後的懶散,“跟你開玩笑呢。”
宋滄盯著前方的車尾問:“這句是開玩笑,還是你說真心是開玩笑?”
蔣絨內心偷笑起來,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問這個。她沒立刻回答,繞了半天頭發,又看了半天指甲,才說:“你覺得我心理素質那麼穩,能當著賀老的麵撒謊啊?”
“你當著你媽也沒少撒謊。”宋滄冷著臉,“給你補習的時候,你牙疼你媽不讓你多吃水果,你指著那些果皮說都是我吃的,你媽讓我監督你跟外教對話兩個小時,你練兩分鐘就想拉我作偽證……”
“喂喂喂,哪有這些事,你少胡編亂造啊。”
“裝不記得?”
蔣絨白了他一眼,不想說話了。她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嘟囔著反駁:“……至少練了有十分鐘好吧。”
說起這些陳年往事,她一時都忘了剛才他們在說什麼。
“蔣絨,我把賀叔當成半個家人。”車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停下,宋滄看著前方倒數的數字,有些突兀地說道。
蔣絨扭頭看著他肅穆的側臉,忽然意識到,難怪他今天休息還穿得這麼正式,是因為上次提起了結婚的話題嗎,這算是帶她見家長?他明明說沒想過這事得。
“其實,我想過結婚的事,和你結婚,但那隻是一閃而過的幻想。”宋滄緩緩說,“我現在也覺得那隻可能是幻想。但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我都是。”
紅燈跳轉到了綠燈,他的話也剛好結束。車輛再次行駛起來,引擎的聲音卻沒打斷車內因他的話而變得嚴肅的氛圍。
這不像一場表白,因為他不緊張,也不抱有期待,冷靜又認真,隻是在發表一個不會被任何事情改變的宣言。
蔣絨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才悶悶地說:“那你還問我乾什麼。”
想過她不會有回應,但聽到她的話,宋滄還是輕笑了下,他點頭:“嗯,確實沒必要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宋滄就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開了,隻是跟著前麵的車,跟了一路。
前麵那車似乎也注意到了後麵有車在跟著,在試圖擺脫他。
“你想回去嗎?還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不想回去。”蔣絨看著窗外,“但也沒有想去的地方,你決定吧。”
宋滄終於不再跟著前麵那輛車,掉了頭。
離開市區,窗外的街景變得陌生起來,蔣絨扭頭看向他的側臉,欲言又止。
察覺到她視線,宋滄問:“怕了?”
“怕什麼?你還能把我拉去賣了?”
“去枰洲。”宋滄點開導航地圖,“天亮著就不認識路?”
“天黑我也不認識啊,你帶著我還需要我認路的話,要你來乾什麼?”蔣絨跟他抬完杠,看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繼續說,“看來我還是應該記一下,以防你把我丟在半路上。”
“我成這種人了?”
她質問:“你敢說你沒想過把我丟下車?”
他毫不猶豫複述:“我沒想過把你丟下車。”
“哦,那你還挺厲害。”蔣絨扭頭看向窗外,她知道他不會丟她下車,倒不是相信賀屹看人的眼光,是相信她自己的眼光。真當她隻看臉啊。
隻是他好像生氣了。
他要是發火,跟她吵,她反而知道他沒有真的生氣,她還會很高興想繼續拱火。但現在他說話語調那麼平,表情也那麼淡,好像心如止水無欲無求了似的。
白天的枰洲,一片荒涼,隻有草地茂密,還有遠處連綿山脈。對享受大自然的人來說,這裡很美,對隻是想跟宋滄黏在一起的蔣絨來說,哪都一樣。
下車後,感受到些許涼意,宋滄把蔣絨的外套遞給她,她都不知道這件衣服什麼時候到他手上的。她愛丟三落四,掉了不少東西在他那。
“來這乾什麼?”蔣絨這才問。
“爬山。”
“……?”
“你上次說要再一起爬山,正好今天你我都有空,你的鞋子也合適。爬完山天黑之後,還可以看星星。”宋滄打開後備箱把必需品都裝進雙肩包裡。
蔣絨現在就是很後悔,她甚至懷疑:“我真說過?”
“又想耍賴?”
她要耍賴的話,他能有什麼辦法。但蔣絨現在看著他,搖搖頭:“不,我愛爬山。但你這身衣服沒問題?”
“我正準備換。”後備箱裡也有適合運動的衣服和鞋子,他總是備著。他拿在手上,問:“你要看我換嗎?也行。”
他語氣自從剛才起就平靜到異常,甚至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蔣絨反倒是又搖了頭:“我先走一步。”說著轉身就邁步。
宋滄卻一把抓住她手腕。“單獨走會危險,等我一起。”
“哦,好吧。那我背過身不看你。”蔣絨沒轉過去,他鬆開了她手腕,開始換衣服,她看著大自然的好風景,聽著身後衣物發出的窸窣聲,卻沒空去想象他的好身材,隻是在想,他生氣了,要怎麼辦。
但她明明都說了,她沒在賀屹麵前撒謊,她是真心的。
……好吧,她說話的語氣,聽起來確實沒什麼可信度。
宋滄換好了衣服和鞋,她真的一次也沒回頭。他關上後備箱,看見她竟然在咬指甲。
他把她的手拉下來。“什麼時候有的這個壞習慣?”
蔣絨都沒注意到自己在咬,她看著指甲,回:“哦,做不出來題又硬得做的時候。”她報複性學數學的時候。
宋滄問:“你現在在做什麼題?”
“沒什麼。”蔣絨挽住他胳膊,“走吧,爬山。”
枰洲這邊的山不比上次他們去的那裡熱門,那裡開發得完全,上山下山的路都有好幾條。這裡隻有一條路,還是純被人踩出來的那種。一路上都碰不見幾個人。
蔣絨這次沒讓他背,儘管他問了幾次需不需要。她隻是一直拉著他的手,硬撐著往上爬。
聽她喘得厲害,宋滄停下來。“不讓我背,就坐在這休息會。”
蔣絨坐在大石頭上,話都說不出來了,礦泉水被送到嘴邊,她喝了一口,看著他們的起點,居然都爬了這麼高這麼遠了。
“為什麼不讓背?”他擰著蓋子,想知道原因。她上次心率估計就比平時升高了10,就鬨著走不動了。
蔣絨視線挪向他:“我怕你把我丟下山,這裡荒郊野嶺的。”
“看來你是沒相信我的話。”
“我是看出來你生氣了。”
蔣絨剛才咬著指甲思索半天,隻能想到母親送給她的三字經,直接說。她看著他確認:“你生氣了吧?”
宋滄看向瓶蓋,把已經擰好的瓶蓋繼續擰得更緊,他否認:“沒有。”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
“……好吧,我生氣了。”宋滄又把瓶蓋擰回剛好的狀態,一邊繼續道,“但我生氣了也不可能把你丟下山。”
“我知道你不會。”蔣絨拉過他衣服,讓他距離自己近些,她仰頭看著他,語氣認真,“那你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