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舊事 伴隨一聲綿長的歎息,她開口……(1 / 1)

人活一世 菇小帥 2697 字 11個月前

酒宴正酣時,路廖也沒喝幾杯,因此儘管桌上碰杯聲頻頻,他意識仍舊清醒。

萬景和正和雷華萬說話,二人屢次交杯。雷大堂主雖是小輩態度高傲,對與他平起平坐的人那便是急公好義,否則也不能在江湖上吃得如此之開。方才的一點小齟齬這會已成過眼雲煙,雷華萬最喜歡自詡心胸寬闊,早早將池飛鵠的餐桌禮儀此等問題拋到腦後,隻是緊盯著萬景和,時不時爆發出些高聲大笑。

他覺著吵,便想起身離開。在桌旁微微掃了一眼,卻發現臨清派的空月山人不知何時已不在座上,連著麵熟的幾位峨眉派、全真教的長老也不見了蹤影。他不動聲色地離席,萬景和的眼神有一瞬間飄到他的身側,隨後立即回到了雷華萬臉上,露出一個認可的微笑。

沒花多少功夫,他就找到了蘇槿。三個姑娘擠在一起,邊聊邊喝,雲瑚已醉得臉色通紅、趴在瑪塔卜腿上,還要跟著她們的話傻笑。而蘇槿顯然酒量好些,正聽著瑪塔卜說巴赫拉姆兒時糗事,一邊忍不住笑地倒酒。

“蘇姑娘,雲瑚。這位是……瑪塔卜姑娘。”

路廖淡淡地出聲打斷,蘇槿帶著微微迷離的眼睛、燦爛地笑著抬頭。“啊,路先生!您也喝點?”

他抬起手掌示意不必了。瑪塔卜目光灼灼,絲毫不見醉意,一對眼睛野貓似地盯著他的臉,招呼道:“幾日不見,路先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叫我瑪塔卜就好。”

“嗯。”他微微頷首,“看見飛飛了嗎?”

“她和一位漂亮的男子往那邊去了。”瑪塔卜指向習武場的方向,“那個人,有點像我們波斯人,看得出他很善戰。”

他知道那是指聞人樞,隻是應了一聲。瑪塔卜又說:“坐在旁邊的那位男孩,也跟著去了,還帶了一塊桌布。”

一看,雲瑚旁邊的位子上,桌布被整齊地裁掉一塊,想必是雲應。這他也不覺得意外,垂著眼睛看了看,最後停在雲瑚臉上。“雲掌事呢?”

雲瑚被他盯著,似乎清醒了點,打了個短小的酒嗝道:“姑姑……沒來。”

“尋初姑姑不想拋頭露麵。”蘇槿輕聲提醒。

他輕歎了一口氣。“明白了,多謝。”

拔腿正欲離開,他卻又停下來,從懷裡拿出什麼,扔給雲瑚。她隻是迷迷糊糊地躺著,沒注意到有東西扔到自己手邊,瑪塔卜撿起來一看,是一塊疊起來的小紙包,裡麵似是粉末。蘇槿看了看路廖離去的背影,接過紙包輕輕嗅了嗅,辨識出是解酒藥。

他沒打算去看徒弟學藝,隻是獨自朝著自己的小屋走去。

那小屋自然是他年輕時曾住過的。萬景和像是捏準了他會來,又或者隻是保存一份回憶,屋內裝潢擺設,無一不還是當年的模樣。回去的路,他閉著眼也能走,因此即便燈光已經淡了,他卻仍舊不緊不慢地走著,很快,他身邊就隻剩下了月光,和寥寥幾盞燈籠的微亮。

本應是這樣。可他卻聽見有人講話,被輕輕的夜風送至他耳畔。他本沒興趣聽,可一個女聲卻立刻闖入他的耳朵,那聲音不卑不亢、溫潤有禮,此時卻隱含了些許怒意和不甘,似是在指責什麼。

他還是駐足。隱去腳步聲和呼吸,他將身形融入一陣風,眨眼間便到了林中。那聲音便在幾棵樹後,四周的光柃木花已落得稀稀拉拉,餘下的絲絲花香在這陣人聲交錯之中更顯得凋零。

隻聽一個聲音道:“梁施主還活著,這自是武林一大喜事。但梁施主入了雲鬼宗這等不正派的宗門,怎又對得起泰山派滿門忠烈?”

女子聲音悠悠:“對得起或對不起,皆非他人一言所能左右。自然,諸位既不熟悉雲鬼宗,也望不要妄下斷言。”

那聲音又道:“武林正派泱泱,何必非要去入邪門歪道?”

女子聲音仍然平和,卻多了幾分怒意:“當初我泰山派滿門上下犧牲在前陣,其中還包含我不過十二歲的小師妹!我雖大難不死,卻也身受重傷、根本無法求救。若是泱泱武林正派中有人將我救治,你們又豈會不知泰山派仍有活口?不知幾位的門派當初又派了幾人去陣前、又有幾人仔細尋找過?昔日國有危難之際,不知幾位長老又在哪裡點茶奉香?當年若非雲鬼宗宗主將我救去,泰山派此刻已然徹底不存在了!”

無一人應答。過了片刻,一個溫和的老者聲音道:“梁施主,看在老道與泰山派曾也有些交情麵子上,可否說幾句?”

女子的聲音微微低了些,道:“空月山人,請說。”

“昔日臨清派並未參與,此事說來慚愧。先師認為諸人修道,理應遠離紅塵,因此連武林中事,也並不多過問。想來許多門派也與先師抱有相同看法。隻是泰山派全滅一事令整個武林上下全數大驚,因此今日眾人才集合在此。梁施主,老道在此向你賠罪。”

老道士聲音悲愴。女子沒有應聲,伴隨一聲綿長的歎息,她開口道:“時至今日,再說這些,又有誰能聽到呢?我已不是泰山派弟子了,也不再姓梁。空月山人,諸位長老,雲鬼宗一向不問世事,許是要拂了諸位麵子了。”

空月山人問道:“既然不問世事,那又為何來參與此次武林大會?”

女子答道:“不過是宗門裡的孩子想見見世麵罷了,武林大會一結束,我們便會立刻返回宗門。”

空月山人又道:“梁施主,昔日你在泰山派中的英姿,老道未曾忘記過。參軍上陣,也是你最先答應。”

女子輕笑一聲,冷冷地道:“所以我才後悔。若是我不曾熱血沸騰、以為能為國出力,或許泰山派也和如今的臨清派同樣枝繁葉茂、甚至能主辦一場武林大會。隻可惜這一切不過是如果,世上沒有能回到過去、再做一次選擇的方法,不是麼?”

空月山人默然。女子繼續說道:“我不知諸位長老究竟為何集合在這武林大會,但特意尋我前來,若隻是敘舊、勸我入世,那就請回吧!我已做了四十三年雲鬼宗門人,早已與宗門共進退,絕不會做與宗主相悖之事。”

“若是因為,馬上就又要重複四十三年前的戰事呢?”空月山人忽然道。

女子聲音頓了一頓,不過片刻,又恢複了鎮靜,反問道:“如今有各大門派加入,難道還會不如往日?”

“看來梁施主心意已決。”空月山人喟然。

“敝姓雲。諸位,告辭。”

無人出聲挽留,女子身形一閃,便已飄然離去,原地隻剩餘音未散的衣袖摩擦聲。路廖待人群散去、悄然離開樹後,靜靜走回小屋。

“路先生,你都聽見了。”

雲尋初的聲音順著風飄來,他輕歎一聲,朝她走去,在不遠處停下。雲尋初站在青磚地上、略帶無奈地微笑著,背後的劍穗隨風飄動。他攏著袖子,隻道:“我並非有意。”

“讓路先生見笑了。”

她的雙眼中已不再有尖銳的感情,卻仍有溫吞的猶疑。雲尋初看了看頭頂的月亮,似圓非圓,將將好缺了一塊,正如這個夜晚。複又回頭,她問道:“夜還長,可否陪我走走?”